第52章
徐稷找的這個律師四十多歲,專門打離婚公司多年。幾人落座后這人便先就著婚內出櫃和倆人財產的取證的問題跟寧珊聊了起來。
寧珊又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律師聽完卻道:「如果你堅持要離婚的話,還是建議協商解決。你的問題並不算麻煩,你們的小孩現在不到一周歲,還在哺乳期內,所以她的撫養權肯定在你這,其他需要爭取的無非是婚後財產。」
「但是依你的描述,男方的房子應該是他的個人財產,這個和你無關。照你描述來看,你能爭取的主要是存款這些。」
寧珊愣了下,不理解道:「不是結婚後財產就是倆人共有了嗎?」
律師大概被問多了,語氣平和地搖了搖頭:「那是老婚姻法。新法早就開始施行了,我能幫你爭取的一是你生活過程中照顧老人子女過多,導致離婚後生活能力下降,生活困難的補償,二是你作為無過錯方能爭取的賠償,但是這樣的案件很多,不見得都有理想的賠償數額,大多數都是小兩萬,再者法院判了他拒不執行,後面拖延的時間周期更長。」
寧珊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扭頭看了路鶴寧一眼,隨後抿了抿嘴,沉默了下去。
路鶴寧這才想起之前在服裝廠的時候就聽周圍人提過婚姻法如何如何,只是他當時焦頭爛額地忙著攢錢,對那些話壓根兒沒注意。他想了想,對律師道:「財產不重要,但是孩子的撫養費他得出吧。」
律師溫和地笑了笑:「這個是要出的。」
「那就行,補償什麼的他能出就出,不能出就算了吧,我們家嫁閨女也沒圖別的,他人不行我們現在就當瞎了眼,吃次虧上次當了。總不能離了婚也不得清凈,讓人背後戳著脊梁骨罵貪錢。還有那個彩禮錢,我們全退的話還有點困難……」
律師不解,詫異道:「彩禮錢怎麼了?」
寧珊哼了一聲,冷笑道:「他說如果我非要離婚的話,讓我們家把彩禮錢退給他們。」
「那個不用擔心,」律師搖了搖頭:「彩禮退回是有條件的,你們這種情況他只能靠舉證婚前給付彩禮導致自己生活困難,這一點很難證明,而且他又是過錯方,基本是不可能追回的。如果他諮詢過律師,這方面自己肯定有數……所以作為徐總的朋友,我個人還是建議你們先考慮協議離婚,你可以把目前情況跟他說清楚,軟硬兼施,再借著孩子多要些撫養費。當然如果最後還是鬧上法庭,我也會儘力幫你爭取……」
寧珊半晌才點了點頭,律師跟她聊著,路鶴寧心裡大概有了數,便起身先去結幾人的飲料單子。
他走到吧台那剛刷完卡,餘光就瞥見徐稷跟了過來。
徐稷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只是抄著褲兜閑溜達。直到路鶴寧簽完字往回走,才在半道跟他撞上,徐稷依舊扭頭看別處,嘴上卻哼道:「你這人怎麼還這樣?」
路鶴寧愣了下,扭頭看看這處位置空著,也沒別人路過,心裡覺得好笑,只得停下來問他:「我哪樣了?」
「爛好人,沒原則,婦人之仁,軟弱可欺,什麼都好好好是是是,自己一點主見都沒有。」
「也不全是吧,」路鶴寧知道他說的什麼,想了想認真道:「寧珊她丈夫……哦以後得叫前夫,她前夫家裡並不算富裕,這次他出軌,我作為珊珊的哥哥當然恨不得狠揍他一頓出氣,但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如果就錢財而言,當初結婚的時候他家給了彩禮,我們家卻沒正經給嫁妝,這點我媽做的不妥,所以珊珊婚後一直被婆家被念叨,每每提起這個她就沒底氣。現在他們倆人要離,如果我們家再在財產上計較,那更顯得我們貪錢似的,珊珊離婚對她本來就不好,如果名聲受了影響,再找對象更受難了。」
徐稷心想你倒是不貪錢,思想品德高的跟聖人似的,但是你妹妹一開始就是打算多要些「補償」的,他從心裡覺得寧珊的做法更合理,又想這兄妹倆真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路鶴寧要是但凡有他妹那麼點颯頭勁兒,去年也不至於被逼到去金沙打工的份上。
路鶴寧說完也不走開,挨著他站著。
徐稷忍不住扭頭看著他,忍不住道:「你怎麼不開竅呢?結婚的時候那樣就那樣了,他給彩禮是應該的,你妹妹那麼漂亮,沒嫌棄他給的少就算了。他對這個有意見就別娶,娶了為屁點彩禮錢還逼逼,什麼狗東西,早就該離!」
路鶴寧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你消消火兒……」
「怎麼消,再說怎麼多要點錢就影響名聲了,屁玩意的名聲有什麼用,拿到手的東西才是實際的懂不懂,本來覺得你文化水平挺高個人兒,怎麼思想還這麼迂腐呢,跟他要錢是要的賠償,他該給的,要不然個出軌的混蛋玩意兒還以為自個兒沒錯呢。」
「不是他沒錯……是這個社會環境如此,你我這麼想,但是更多的周圍的人,朋友鄰居,老老少少,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在議論打量別人的時候往往都懷著八卦的心思,揣著不大不小的惡意……你叫迂腐也好,封建也罷,但是眾口悠悠,積毀銷骨,我不想讓珊珊面臨哪怕一丁點的謠言詆毀……更何況我家情況特殊,我爸這脈沒有叔伯撐腰,我媽那邊更是一窩子中山狼,那男人也是看準這點,所以才敢到我家去鬧。如果珊珊以後在這邊還好,她以後萬一回去,惹了怨恨也是一樁麻煩,我怕我總有看不到的時候……」
路鶴寧說完嘆了口氣,無奈的笑笑:「大概這就是『投鼠忌器』,我顧忌太多,所以做什麼都放不開手腳,總是畏畏縮縮不敢向前。」
徐稷想問他你不跟我睡也是顧忌多嗎?可是話到嘴邊,他又覺得問出來路鶴寧大概也不會回答。心裡忍不住又煩悶,嘀咕一句:「就你講究,你什麼事都顧忌。」
路鶴寧聞言抿嘴笑笑,微微低了低頭。徐稷斜瞟一眼,看到了他鼻尖上因為天熱冒出了一點汗珠,細細密密的,連帶著唇珠上的水潤模樣一塊閃的人晃眼。幾張桌外有奶茶的甜味飄過來,他匆匆撇開頭,心裡也跟著暗點忽濃忽淡的味道沉沉浮浮。
安靜中路鶴寧卻悄然開口,輕聲道:「小時候有人說過我名字起得不好,『鶴寧』是我爸起的,還是翻的唐詩,就是那句『閑雲不系東西影野鶴寧知去住心』……我爸取閑雲野鶴之意,希望我是個閑散安逸的人。但是那人卻說了,閑雲又叫浮雲,野鶴也是孤鶴,我這名字起的註定孤孤單單,無依無靠……我爸當時氣急,把人打了一頓,我卻一直記在了心裡。後來我爸早逝,我更是深信不疑。現在想想,那個人就是個街頭閑磕牙的碎嘴,能懂什麼。但是有些習慣已經成了自己的本能,比如謹慎,小心。」
路鶴寧輕輕笑了兩聲,又道:「上次我陪客戶,算是微醉,但神智一直清楚,跟你上車的時候雖然沒料到後面的發展,但是平心而論,我那晚跟你說的話,後來跟你發生的事情,無一不是出自真心……我很信任你,也喜歡你,換成其他人我連車也不會上。可是發生關係是一回事,同居做伴侶是另一回事,我現在能接受前者,但是對於後者,我覺得我們都沒有準備好。」
徐稷回過神,心裡頓時緊緊一縮,只是喜憂參半,他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失望,只能在腦子裡翻來覆去的琢磨路鶴寧的意思。
路鶴寧一口氣說完,也有些緊張。的確如徐稷所說,他有時候的確很保守,比如曾經暗暗決定,只和自己唯一的伴侶發生關係。他以往謹慎又緊張,自卑又自負,上一段感情里的戀人已經足夠優秀,他卻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偶爾的時候,路鶴寧也會想,假如自己回到過去,成熟一點,真實一點,撇開那層愛慕虛榮和假清高的遮羞布,是不是會少走很多彎路,甚至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變的這麼奔放,是徐稷太特殊還是自己已經被這個社會慢慢改變,等再過幾年自己會不會後悔……又或者現在,徐稷會不會因為他的這番話覺得他低賤隨意,但他的確顧不得了。
寧珊那邊的交談大概已經告一段落,路鶴寧看到她朝自己看了過來,一旁的徐稷卻始終沒有反應。
路鶴寧的心情一點點的落了下去,原本那些似有若無的得意歡喜,漸漸也沒了滋味。
他轉身往寧珊那邊走,後面卻有人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路鶴寧臉上忽的一下熱開,心臟也像被人觸到了癢處,四肢百骸麻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忙往回抽手,卻又被人牢牢攥住了食指。
徐稷略微靠過來,攥著他的食指不放,聲音卻有些委屈:「你長篇大論的,除了詩詞就是成語,也不給解釋解釋,我反應過來前半截兒差點氣的魂兒都飛了。」
路鶴寧心裡軟的一塌糊塗,又有些不自在:「那現在呢?」
「現在又飛回來了,」徐稷道:「你可別嫌棄我沒文化……」
「誰說你沒文化了,」路鶴寧扭頭瞅他一眼,忽然笑笑:「你多厲害,成語甩的一溜一溜的。」
徐稷愣了愣:「真的嗎……」
「對啊,」路鶴寧抽回手,邊走邊道:「你這個人爛好人,沒原則,婦人之仁,軟弱可欺……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