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倆人在酒店解決了早餐之後開始往外走,路鶴寧查到了那位大師的辦公地址,打算打車過去。


  徐稷稍晚他一步,在後面不知道打電話給誰說:「……你給我換輛……上午不用,大概下午……用的時候再找你……」他一打電話就恢復了跟那幫朋友一起嘻嘻哈哈的樣子,路鶴寧在前面無奈的笑笑,先幫他開了車門。


  誰知道車行半路,徐稷那邊電話又起,這次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周謙生在那邊說:「……你最好早點回來,咱一塊找他談談。」


  徐稷有個叔輩的大哥,早年因病去世,留下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徐稷小時候受過這位大哥的照顧,後來投桃報李,到了徐家之後便拿那侄子當半個兒子看,事事都替他考慮在前頭。只是他回徐家的時間點有些微妙,那個嫂子對他頗有忌憚,倒是對周謙生和顏悅色,覺得跟姓周的才是一家人。


  徐稷原本看著老徐家的買賣都重新走上正軌,周謙生做的不錯,又對這個侄子挺用心,覺得自己能省點力氣了呢,誰知道爛泥巴扶不上牆,那侄子上了沒上幾天的補習班,把人老師給騷擾了。


  徐稷道:「……這事你和嫂子說吧,他也老大不小了,二十齣頭做事還沒頭沒腦的嗎,如果是看上人老師了就問問對方意思,行的話雙方家長見個面商量一下……」


  周謙生道:「怎麼可能同意,再說了,人老師剛結婚一年。」


  徐稷詫異:「這孩子是不是有病?一結婚了的有什麼好迷的?」


  「誰知道呢,現在跟被人灌了*湯似的,我給他退了課他也能打電話,又說知道人老師的家庭地址,後來給他關家裡,結果又跳窗戶跑了。我從早上四點起來找,到現在也沒找到,聽嫂子說他常這樣,可能去朋友家了。」周謙生嘆了口氣:「他有點怕你,你回來教育教育他,再者老師那邊怎麼辦?」


  「……能怎麼辦?花錢消災,給那老師賠點錢道個歉就行了,別太聲張……」徐稷氣的不行,又道:「我這邊還有事……」


  路鶴寧在一邊聽了個*不離十,見狀忙拍了下他的腿,又擺了擺手。


  徐稷看他一眼,先掛了電話。


  路鶴寧說:「你有事先回去吧,我這也沒什麼事了。」


  徐稷有些猶豫,微微蹙著眉頭,又看了眼窗外的景緻。他來l市的次數不少,看路邊的建築就知道大概快到目的地了,想了想還是說:「我過來是想幫你忙的,你在這邊如果有點進展,難免要請客吃飯。可你沒車沒伴,排場不夠也就算了,萬一喝多了也沒人管,在這人生地不熟的……」


  路鶴寧聽的明白,心裡也有些感動。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平時就是他媽他妹妹也不會在意。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有著自己的生活圈子和重心,現在別說他和徐稷有些不明不白的,即便是熱戀期的男男女女,能做到這樣的也不多了。


  「我這的事情自己能處理,更何況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估計連秦總的面都見不上,沒什麼好擔心的。」路鶴寧笑了笑,勸他:「倒是孩子的事情更著急一點,對了,你侄子多大了?」


  徐稷嘆了口氣:「二十了。」


  「……這麼大了?」路鶴寧怔了下,他還以為比徐稷小一輩,也就十幾歲呢。


  「你見過,去年我去金沙的時候他一塊跟著了。」


  路鶴寧這才有了一點印象,當時包間里四個人,除了周謙生和徐稷之外,還有一個大老粗還一個小年輕。不過這麼算的話去年那孩子才十九……


  路鶴寧忍不住驚訝,看了他一眼:「你怎麼帶他去那種地方?」


  「……我那是帶他去接機,周謙生那天回國,」徐稷頭疼的捏了捏太陽穴,嘆了口氣道:「誰知道那熊玩意兒比我們這些老骨頭會玩多了……算了不跟你說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叫師傅靠邊停下車,緩了口氣對路鶴寧道:「算了,我還是回去一趟吧,你在這邊……」


  「我自己會多加小心,」路鶴寧笑笑,把他推下車,又從身上的錢包里拿出幾張十塊二十塊的零錢塞給他:「早上看你身上都是整錢,這邊師傅脾氣都暴,你拿這零錢打車吧。」


  徐稷接過,又想起一茬,撐著車窗彎腰對路鶴寧道:「你找的那個看風水的我有點印象,孫局去年找他看過命,後來提過一嘴……說他好像挺喜歡藝術品的,就是那種咧嘴笑的跟傻逼似的東西……」


  路鶴寧一怔:「咧嘴笑?」他說完微微蹙眉,遲疑道:「……玩世現實主義流派的代表作里倒是有過,不知道是不是,如果是的話這個風水大師……也夠前衛的。」


  徐稷哪知道什麼主義不主義,在他眼裡藝術品都是越神經病越有人喜歡,越擰巴越值錢。當初那個孫局也是這麼覺得,不過他請人辦事,嘴頭上要比徐稷客氣的多,尤其這位大師給他指點了辦公室布置讓他成功地又前進一步之後,那個胖頭鵝的慨嘆就從看不懂變成了推崇。甚至在剛認識徐稷的時候覺得跟徐稷對眼,還找出圖片讓徐稷一塊欣賞過。


  徐稷當時頗不情願的放下筷子,從眼前的珍饈美味上移開,扭頭去抽對方手機里一張張扭曲的臉。他最後給出評價:「看不懂,啥玩意兒?」


  孫局笑眯眯道:「藝術,追求,著眼點。」


  徐稷對前兩個詞嗤之以鼻,卻又對最後一個提高警惕,所謂著眼點說直白點就是弱點,人和人的交往合作,多半都是從弱點著手打開局面,再尋找利益趨同的地方。誰的弱點先暴露出來誰就失了先機,比如現在,他覺得他這個侄子的恣意妄為,估計就是認準了自己不捨得對他下狠手的弱點了。


  徐稷搭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了江城,司機在機場接到他,一路邊往徐家開邊跟徐稷說道:「小洲這孩子這回兒有點死心眼,就非看上人小老師不可了,現在周經理給他換了地方他還是有空就往原來的補習班跑。」


  「那老師的老公怎麼不揍死他!」徐稷氣的上火,又罵道:「熊玩意兒,出息!


  司機道:「這可不好說,對方家裡人為這事忙著要錢呢,每次都是咱自家人去堵他,那小老師來來回回的沒見有家裡人接著上下班。」


  徐稷問:「要什麼錢?」


  「說小洲的行為影響了老師的身心健康,要精神損失費,當初周經理給小洲安排學校時填的他的對公電話,那家人查到了還去公司鬧過一回。」


  「給錢了嗎?」


  「給了,」司機道:「但是這事沒完,昨天他們又去公司了。」


  這是叫人訛上了,徐稷這下明白周謙生為什麼非要告訴自己了。他認識的人三教九流,自己手底下也有這麼一夥兒養著看似吃閑飯,實際上專門用來處理工程各處扯皮事宜的。只是這兩年他開始琢磨著轉型,那些人也輕易不再動,因此想了想先給侄子打了個電話,決定自己先見見那老師的家人。


  ——


  路鶴寧這邊有了可用的消息,思索再□□倒是讓計程車司機轉道去了米婭他們下榻的酒店。


  正好他來的早,米婭那邊正打算跟著秦總出門,接到他電話連忙下來了一趟。


  路鶴寧看她很快過來,笑道:「趕早不如趕巧,我這算是比較幸運的,第一次約見女士就沒被放鴿子。」


  米婭被他逗的咯咯直笑,嗔道:「感情昨天我不是女的?」


  「昨天約見的是秦總的秘書。」


  「……天啊,你以前怎麼都不撩一下的,」米婭搖頭嘆道:「現在即便你說的是客套話我都忍不住臉紅心跳的,你要是以前都這樣,我閨蜜能死過去……」她說完笑笑,也說回正事,問道:「你在電話里說的是真的嗎?」


  說完又覺得唐突,笑著補充道:「沒別的意思,就是這個消息的確挺讓人意外的。」


  米婭原本對於路鶴寧的定位就是那家公司的一位銷售,她是秦總的生活秘書,自然清楚後者對待各位拜訪者的態度。雖然倆人校友的關係會讓她多點親近的意思,但是放在公事上又另當別論了。因此她對路鶴寧的話半信半疑,只是轉念又想到昨天的那輛紫色跑車——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位開車的並非路鶴寧的什麼助理,但是即便是朋友,有這麼一位腰纏萬貫又張揚的聯繫著,誰也難保朋友圈會發散到什麼人身上。


  路鶴寧看出她的猶豫,笑了笑不動聲色道:「雖然我很期待和秦總的合作,但是這次來l市的確時間有限,不能多待,不然找的確找個時間,讓我朋友做東請客,叫上大師一起吃個便飯,到時候順道帶著秦總也方便。」他面露惋惜,又看了眼時間道:「我晚上的飛機回江城,一會兒還要有點事,你是不是也要出門?」


  米婭這才回神,看他的神情心裡反倒信了七八分,又想之前路鶴寧跟她聯繫的幾次,雖然態度恭敬但是一直不卑不亢,和其他地方的銷售也不完全一樣。


  倆人相識一笑,路鶴寧又簡單交待了幾句,一直等人客氣告別才鬆了口氣。


  他轉身往外走,身邊有酒店服務員鞠躬問好,路鶴寧不經意的扭頭,餘光瞥見酒店大堂的一扇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打扮齊整,身形端直,雖然對人客氣的笑著,但是笑意未達眼底,那笑也略有敷衍客套之嫌。跟不久前徐稷在明軒的樣子有幾分神似。


  他心裡不覺嗤笑,果然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不好提防,自己這才短短几十天,坐了豪車住了好酒店,就有腐化變質的趨勢了,裝個經理裝的還挺帶勁。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一回,心想還是早點回歸現實吧。


  路鶴寧回到酒店無所事事,正好碰到連青回來,倆人同乘一部電梯,路鶴寧把上下兩層的按鈕都按亮了。連青看見不覺一笑,往耳後捋了下頭髮問道:「……你那邊進展如何了?」


  路鶴寧感激她幫自己不少忙,想了下挑要緊的跟她說了。


  連青點了點頭,贊同道:「上次我聽說那位藝術家的作品還是在香港的拍賣會上,如果作為中間人,這個品級的禮品的確沒辦法也沒必要去送,把消息告訴他們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是你要做好兩手準備,發展同盟,必要的回報也是要有的。」


  說完突然咦了一聲,抬眼問他:「你上次說的是要競爭你們部門的秘書職位嗎?」


  公司的這種職位變動很多,幾乎每次的部門內部調整都伴隨著薪酬的變化。路鶴寧沒想到連青注意了這個,又想自己這次按業績已經拍在了首位,經理本來就有意,自己出差表現也可以,不出意外的話這個職位應該算是板上釘釘了。


  這麼一想心裡難免有些竊喜,又琢磨著以後和連青打交道的次數會更多,忍不住低頭抿嘴笑笑,道:「是有這個想法……以後還得請連助多多指導。」


  連青驚訝的看他一眼。路鶴寧正琢磨要不要再說點別的,就聽連青疑惑道:「你還沒看公司內網郵箱的公告嗎?」


  路鶴寧有些茫然,正好到達他的樓層,他連忙轉身下去,心裡暗暗生出一個不太好的念頭,他伸手去戳手機上的郵箱標誌,卻又正好有電話打進來。


  寧珊在那邊有些著急地問:「哥,你什麼時候回來?」


  路鶴寧心裡正著急,皺眉道:「有事嗎?」


  「是有點事,你上次不是說了有個律師?」


  「什麼律師?」


  「說你朋友能介紹的打離婚官司的,」寧珊問:「我能跟他聯繫一下嗎?」


  「我這還有點事,」路鶴寧看了眼時間道:「等晚上再說。」


  他匆匆掛斷電話,又深吸一口氣,也等不及先回房間,索性站在電梯口輸入了自己的辦公賬號。今天是工作日,從上到下依舊是一排排的信息,從各種公司內部活動通知,到慈善募捐、內刊推送。路鶴寧原本因為出差所以這幾天沒打開看過,今天一看,卻看見其中赫然掛著一封通知——關於本年度營銷中心架構優化調整的通知。


  發出時間正是昨天下午。


  路鶴寧有些緊張,把內容拉上來一點點的看。通知上面是這次改革的要點說明,往下是調整的具體方案,各個項目組的更名或撤銷。


  他大氣也不敢出,又往下拉,從人員調整名單上一一往後數著,眼熟的名字一個個跳過,一直念到最後,忍不住愣了愣。他又重新翻上去再三查看,直到確認過三遍之後,他才確認了一個事實——這次的人員調整名單壓根兒就沒有他。


  人員調整名單沒有,秘書職位沒有,銷售助理的職位上也沒有。


  路鶴寧心跳極快,周身卻如墜冰窟,握著手機的手指也抖的厲害。這個通知的確大大超出了他的意外,他內心一邊反覆念叨的不可能,一邊又忍不住為自己剛剛略顯輕狂的話感到臉疼。


  很難說這種落差到底是來自於職位本身的份量還是他原本的期望值,路鶴寧自認自己對工作是前所未有的投入,無論是成果到工作態度都無可指摘,假如這次的調整競聘是公開公正的進行,他很難承認這樣的結果。


  偏偏不是,這次的職位調整和所謂的標準,不過是來自於經理當初的那番談話。而這次經理秘書上那個眼生的名字,路鶴寧不巧見過一面——當初入職時第一次聚會裡說過兩句話的小姑娘,天真爛漫,專業對口,正好是他們經理的親戚。那時候周遭同事都在討論裙帶關係,他卻是在心裡暗暗羨慕,還覺得此事和自己無關。


  路鶴寧壓了壓火氣,又在心裡組織了一下措辭,打算打電話到公司問問。這個調整表裡的人員名單不齊,包括他在內的三個助理都沒被寫上去,有可能是忘了,也有可能是要裁員。如果是前陣路鶴寧只能先忍著,等這個月工資結清之後再做打算,畢竟如今他四處用錢,底氣不足,即便是不滿於現在的安排也不能裸辭,到時候再想其他辦法。


  他在心裡飛快地給自己做了一個評估——二十多歲,知名院校本科學歷,有過本專業相關的工作經驗,技術類的工作能夠勝任……中間金沙那段時間段,完全可以抹去不提,再就是服裝廠的短短几個月,可以寫成兼職工作或者體驗生活,最近的經驗就是現在的公司,小有名氣,自己的職位雖然不高但是有實打實的業績,可以作為重點渲染的一筆。


  這麼一算他反倒是多了不少優勢,吃得了苦,忍的了氣,求職也不一定拘於生物技術或者銷售助理這些,管理之外也可以嘗試。唯一不足是現在的工作做的時間有點短,將來在簡歷上不夠好看。


  路鶴寧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暗暗盤算了差不多,回過味來自己也忍不住慨嘆,能力這個東西就像是品味,不完全靠天生,後世的經歷和氛圍更加重要。起碼現在,僅憑他被挖掘出的不多的能力,可選擇的道路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


  路鶴寧的心裡仍有怨氣,腦子卻已經冷靜了下來。衡量了一下自己被裁員的可能性,打算回到客房再給公司打電話。剛把門踹上,卻又有人不識趣趕著點兒的撥了過來。


  路鶴寧瞧了一眼,等那電話又響了一會兒,才接起來。


  米婭在那邊甜甜笑道:「路經理,我們秦總想跟你吃個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路鶴寧心裡正窩火,打算來打算去,這一單就是成了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了,又想原來求爺爺告奶奶見你見不上,現在你主動了誰要給你臉。


  只是礙著米婭的面子,不好說太直,於是硬邦邦地問道:「怎麼了?我晚上要回江城了。」


  米婭大概太激動,似乎沒有察覺他的轉變,在那邊笑道:「我們秦總也是晚上就回去。這次多虧了路經理的提示,大師說如果沒有其他安排,這周末就可以過去看看。所以秦總要提前回去安排一下。」她說完又問:「你不是晚上的飛機嗎?中午還有別的安排?」


  路鶴寧沒吱聲,那邊米婭以為他沒會意,又低聲提示道:「帶著你們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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