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稷的這個成語是新學來的,他前一天在家裡看電視,八點檔的黃金劇場,演的就是這種狗血爛俗的家庭倫理劇。徐稷對這種劇情極其不耐煩,覺得每個電視里都有那麼一兩個拎不清的東西和幾個立不起來的軟蛋,一家子吵吵嚷嚷就結局了。可是昨天他快關電視的時候,卻聽裡面一個老頭子不知道訓斥誰,說了一句婦人之仁。
徐稷偶爾會學幾個成語放到自己的口頭禪上去,覺得能給自己提提逼格,這次卻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讓他突然就想到了路鶴寧。當然,如果更確切一點的話,路鶴寧應該是軟弱可欺才對。徐稷自己就不是一個能吃虧的脾氣,他身邊交往的人,不管是三教九流,也無一不是乾脆利索果敢張揚之輩,很少見路鶴寧這麼磨磨唧唧的。
路鶴寧聽著他的評價心裡有些不舒服,卻又忍不住尋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這樣。
徐稷道:「責任不是靠嘴巴說說的,這個社會這麼現實,不是什麼事兒都有個好結局,你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再說。就說還錢這件事,你大包大攬的攬過來了,也得看看先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能不能還的起。」
路鶴寧終於忍不住氣道:「我現在這個工作收入還可以,慢慢還總能還掉的,你總不能因為我之前掙的少,就覺得我沒這個本事。」
徐稷說:「我不是說你沒有用,只是你看看你自己掙的到底能不能解決的了,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工資不穩定,好了能有七八千,壞了也就三千吧。可是你的花費呢,那個是固定的,你自己的話每個月租房、吃飯、電話費、交通費、水電煤氣費,加起來要多少?這樣一個月頂天了能存下三千四千。可是你欠了多少錢?不多算,就是欠了四五萬的話,你至少也得存一年才還的起,如果十萬二十萬,那你得四五年。」
徐稷之前問過路鶴寧他欠了多少,沒得到正面的回答。但是他心裡估摸了一下,能讓路鶴寧當時想歪法子掙快錢的地步,那肯定比十萬多。不過後來看他又轉行找了正經工作,那應該比五十要少。其實這些錢放他這裡,不過是一張卡劃一下就能了結的事情,但是在路鶴寧那邊就不一樣了。
徐稷嘆了口氣道:「其實一開始我想過,你借那錢八成要收利息,利息這東西其實很要命,所以要不行的話我就先幫還上,你以後慢慢再還我。可是今天看看,還是算了吧。」
他坦然分析道:「你要是自己掙自己還,那起碼有個奔頭,我就當朋友幫忙,也沒有不放心的。但是現在你看,你妹和你媽都到了這邊來,他們沒有任何收入,那個房子一個月的房租2200。兩大一小,吃喝拉撒,一個月再要兩千都不一定夠。你那點工資維持你幾個人的生活都很費勁,拿什麼還錢?」
沒有誰是天生的慈善家,徐稷之前所表現出來的善意和幫助,是在他衡量這人值得幫的前提下。如今話雖難聽,但也的確是現實——你一個人的話只要爭氣,努力,奮鬥就夠了。但是如果你拖家帶口,那就很難說了……
路鶴寧本來就是擔心這事,他其實根本不敢往深了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往前挨著。今天徐稷突然把這些一件件擺給他看,境況不堪,前途無亮……
「你說,別人家碰到這事,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事,」路鶴寧猶豫半天,緩緩說道:「可是放到我們家,怎麼就跟天要塌了似的。我以前想過,想不明白,覺得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爸爸。」
徐稷忍不住接茬道:「我也沒有啊。」
路鶴寧說:「是,你也沒有……但是這不完全一樣,你的性格外向,果敢,敢想敢做,你能自己趟出一條路來。而我卻有點樂天知命,只想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遇到事情難免畏首畏尾。」路鶴寧輕輕地舒了口氣,他時常覺得自己是懷揣著一肚子優柔寡斷被迫上位的君主,家裡的大小事宜都需要他的決斷,可是他卻空有一顆護好家國的心,沒有治理家國的能力。
「我也害怕,也煩,也迷茫……之前我問過我媽怎麼辦,其實還想過,要不然把房子賣了?那樣起碼能先還了錢。」
「那你賣了嗎?」徐稷驚訝了一下。
「沒有。」路鶴寧回答,「……房子對我媽來說,是最能讓她有歸屬感和安全感的東西,人上了歲數,跟誰錢都不如跟房子親,她總擔心自己老了老了,會有一天被攆去睡橋洞。」
他頓了頓,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可能你會覺得我愚笨,可是我是真覺得,養兒防老。我媽縱有千般不是,也是生了,養了,這二十幾年她外面風光,但實際遇到的難處也不少,如今突逢巨變,我說不出讓她賣房子還錢這樣的話……更何況我再畏首畏尾,不堪重用,但是又能差到哪裡去?這些年我學的東西,接受的培養,吃的虧沾的光,總歸會有東西派上用場,現在還沒到絕境的地步……就是苦點,也總會過去的。」
徐稷原本覺得路鶴寧只是軟,他作為朋友在後面踢一腳提示提示,這人能聽就算,不聽拉倒。這會兒聽完他說話,才發現這人是家庭觀重……重到徐稷覺得近乎愚昧的地步。不過路鶴寧說的沒爸爸和他理解的意思倒是不一樣,路鶴寧最缺的可能是爸爸這個角色的引導。徐稷又想,這才發現路鶴寧身邊似乎男性角色友很少。
「你朋友多嗎?」徐稷想到這裡,突然有些奇怪,想了想著重道:「男性朋友,多不多?」
路鶴寧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不過依舊如實道:「不多。」數來數去,似乎無論男女都只有徐稷這一個。
徐稷哦了一聲。
路鶴寧忍不住反過來問:「你呢?」
「我啊。」徐稷笑了下,故意道:「挺多的,多如氂牛。」
路鶴寧:「……」
徐稷看了眼時間說:「今晚就是小聚會,我得進去了,在外面聊的有點久。」說完又問:「你要搬宿舍?已經搬了嗎?」
路鶴寧說:「還沒。」
徐稷嗯了一聲,囑咐道:「搬宿舍的時候告訴我,一塊兒。」
——
路鶴寧搬宿舍特別簡單,他的東西不多,前後收拾了半天就成。只是公司又安排他跟經理去了鄰市一趟,來迴路上耽誤了兩天時間,回來才找到機會搬過去。
徐稷依約過來當車夫,也跟著去他的宿舍里轉了圈,末了不忘指指點點:「你們這竟然不是單間?」
路鶴寧正往衣櫃里放被套,聽這話忍不住笑道:「市裡的地方寸土寸金,能給安排宿舍就不錯了,哪能這麼高要求。」
倆人上次聊天后就沒再聯繫,路鶴寧不知道為什麼,對於徐稷當時的那句「本來打算借錢給你」「現在看算了」這兩句話始終有些介意。他倒不是想借徐稷的錢,而是從那段對話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徐稷之間的關係——徐稷對他來說,是他唯一的朋友。而反過來,他卻只是徐稷眾多朋友中的一個。
而且屬於「借錢要看家庭環境最後還被排除」的那一類,大概只是普通朋友,連好朋友都算不上。
這叫路鶴寧有些難以明說的失落,畢竟徐稷之前的熱情和各種幫助,他再淡漠都覺得似乎有一點點曖昧的成分。路鶴寧不知道徐稷怎麼想,但是就他自己而言,他總會難以避免的想起倆人的那一晚……那是一種隱秘的羞恥和快|感,因為自然的荷爾蒙而無法控制的反覆想到那天晚上,然後藉由其中的片段場景讓自己得到抒發。
這個和感情無關,只是一種情|欲上的衝動。所以那天他想要請徐稷吃飯時,會對徐稷的「男朋友」產生心虛的感覺。
誰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徐稷沒有曖昧,他只是天生熱情,愛交朋友而已。而路鶴寧不過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員。
路鶴寧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好在這樣也有個好處,徐稷大大咧咧不多想,他以後也不用再介意那天晚上的事情,這樣一來,倆人以普通朋友相處的話氣氛倒是更加輕鬆。
——
徐稷看了會兒,依舊覺得這宿舍不入眼,在一邊吐槽道:「你這哪叫宿舍,你這□□位差不多。」
「就當是床位了,那也不錯,畢竟是免費的。」路鶴寧頭也不抬道:「我覺得比我之前的那個單間還好。」
路鶴寧其實運氣算是不錯的,公司給他安排了雙人間,另一位是產品部門的同事。這間宿舍的格局有點像酒店的標準間,兩張單人床隔了一米擺放,中間走道分開左右兩邊同等大小,床頭的小桌以及一旁的衣櫃都是一模一樣的規格布置。空調和熱水器齊全,檯燈兩邊也是一人一個,只有洗手間是公用的,在一進門的地方。
徐稷看著這裡百般不順眼,又繞到另一人的區域去瞅,左右看看,也沒看到另一位同事的什麼私人物品。
路鶴寧扭頭看見,忙提醒道:「那是別人的地方。」
徐稷說:「我知道,我這不是新鄰居這來串串門嗎。」
路鶴寧初來乍到,還不知道室友的脾氣秉性,生怕給人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嘆氣道:「串門也得主人家在的時候才行啊,你看他那邊收拾的那麼乾淨,一點灰都不見,床角又鋪了地毯,一看就是講究的人。」
徐稷只得出來,嘴上卻不樂意:「你這意思跟我不講究似的,你在我那的時候也沒這麼誇過我啊。」
「你本來就不講究,就你陽台上的東西,什麼撐子凳子,木頭梆子,我不給你收拾都要堆滿了,」路鶴寧看他一眼,又想起來,指責道:「還有你那一堆黑暗料理,微波爐炸蛋,長毛的麵包,比石頭還硬的死麵餅……哪一樣也沒看你自覺收拾過,襪子跟內褲塞一塊,給你洗t恤裡面還能抽出條枕巾來,床頭柜上還放煙頭,你膽子怎麼這麼大呢,也不怕點著東西把自己給燎了……」
徐稷被他念叨的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半天才道:「你對我多大怨氣……一口氣能記得這麼多。」
「我忍你很久了,」路鶴寧原本就想舉例說明,自己也沒想到能啼哩吐嚕嘮叨一大串。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見徐稷還在那站著一臉憋屈,忍不住用毛巾抽了他一下,笑道:「別傻站這了,你幹活了答謝你。」
徐稷挑眉看他。
路鶴寧道:「走,樓下請你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