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路鶴寧對於徐稷熟知周圍所有雞店的情況這事並不驚訝,當初徐稷往金沙跑的那個順溜,連塗個葯都是想的去金沙找個少爺回來,一度讓路鶴寧以為這人是個荒淫無度的富二代。


  不過事實證明是他想錯了,一是徐稷不是富二代是個作二代,能把好好盈利的廠子應給掰成了連年虧損,這種事一般的兒子做不出來。二是徐稷竟然陽痿。


  其實平心而論,路鶴寧覺得自己挺能理解徐稷愛泡夜總會的行為的。這個好比窮人才打腫臉充胖子,生怕被人笑話沒錢一樣,徐稷大概也是怕被周圍的朋友知道不舉的事情,所以表現的比一般人更放浪形骸,以營造一種他很強他很厲害的假象。


  路鶴寧想了想,覺得自己如今借住在別人家,於情於理都不應該戳破這個可憐的謊言。


  徐稷把他的東西很快都搬了過來,路鶴寧的東西不多,一個皮箱裝了所有的衣服,另外的被褥都是薄款,徐稷過去拿的時候才發現,忍不住嘮叨了一句:「你這褥子也太薄了吧,怎麼連個床墊都不知道買?被子也這麼輕,你以前都不冷嗎?」


  「不算冷,能受得了。」路鶴寧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道:「不過還是謝謝你。」


  徐稷說:「不用謝,反正我這我是空著也是空著。」


  「嗯,話雖然這麼講,但是我也總不能白吃白住,」路鶴寧想來想去,還是提議道:「正好你這裡還沒有鐘點工,那不如把這部分活交給我了。另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飯我也會做點,只是我不太擅長炒菜,其他的比如西餐,甜點和煲湯我都還可以。」


  徐稷連說可以。其實他本心只是想幫路鶴寧一把,並不想讓他在這幹活。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路鶴寧恐怕心裡不踏實。


  徐稷想了想,最後跟路鶴寧商量道:「打掃可以,但是也別太認真了,畢竟天天住著呢,你打掃太乾淨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踩。」又道:「我對洋餐接受不來,能不能這樣,你只做早上飯,中午我們就叫外賣了,晚上的話看情況,你想做就自己做點,我這幾天晚上都得出去。」


  「可以,」路鶴寧點點頭,順口問道:「那你晚上出去的話,還用給你等門嗎?」


  徐稷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搖了搖頭:「不用。」


  徐稷的晚飯在外面解決的比較多,如今到了年底,新朋友舊相識紛紛都從四面八方戳回了家裡,沒事就喜歡聚一聚。徐稷是這夥人里有名的單身漢,因此誰攢局都會叫上他。


  他一開始沒覺得,三兩次下來,便發現自己回家的時候不管多晚,客廳的燈都是亮著的,茶几上也總會有杯暖好的牛奶或者蜂蜜水。只是路鶴寧似乎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上徐稷起來的晚,他往往就已經出門了,只留了早飯在桌上。白天也一直不在,而等徐稷晚上回來,家裡又已經被打掃了乾淨,洗乾淨的衣服也都收好,給他放在了床頭。


  徐稷覺得自己拉回了一個醬油姑娘。


  春節的前一天周謙生來了電話,提醒他去老太太家吃飯,大年三十聚一塊吃飯是老徐家的規矩。不過這次老太太又額外提出了讓他帶上他媽。徐稷對於過年沒什麼感覺,不過面對一家子並不熟悉又各懷鬼胎的人時,帶上他媽倒是能讓他省心不好。


  徐媽媽一聽也挺高興,上午接到電話就說要開始化妝,結果到了下午也沒畫完,又要求徐稷去接。徐稷無奈,開車從城北趕到了市區,又繞到了那處小區門口。這處小區有些年久了,門口的楊樹葉子都落光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榦,很挺粗。


  徐稷把車停在門口,坐車裡等他媽下來,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上次和路鶴寧在這裡不歡而散的樣子。


  那時候他也是停在這裡,頭頂上的楊樹葉子沒掉光,車前蓋上也落了一層。路鶴寧當時氣哼哼的跟他說:「以後可別見面了,每次見你都倒霉。」


  現在想來還真是這樣。徐稷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路鶴寧,是在中秋前夕,那天路鶴寧進包廂給他們賠禮道歉,神情緊張舉止拘謹。後來第二次,就是自己拉著人家做檢查的時候。


  那次懷疑自己得了艾滋,又覺得應該是路鶴寧傳染給他的,於是疑神疑鬼的拉著人去做檢查。最後大夫告訴他是濕疹的時候徐稷自己也挺尷尬的,那天路鶴寧的狀態不好,早上出來的時候臉色很憔悴,身上的煙酒味也很濃,看樣是在包廂陪了一晚上。


  徐稷當時心裡有些愧疚,不過後來想到他見過的少爺小姐們,不管人後如何的落寞可憐,等剖開那層皮,無一不是拜金媚俗自甘墮落之流。他的愧疚心便又減淡了。


  再到後來,直到那天在市裡看到迷路的路鶴寧時,徐稷給這個人的評分都是不及格的。不管他學歷如何,性格如何,又什麼樣悲慘或幸福的過去,徐稷都覺得能選擇走那條路的人,本質上都是貪圖安逸的人。他們受到的委屈和歧視,鄙夷和虐待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地方,說白了,他們掙得就有這部分錢。


  可是那天他從那個路口經過,看著穿著白襯衫滿臉茫然無助的路鶴寧,往前走幾步,又不確定的往後退幾步,反反覆復的在一個路口張望時,他發現自己的舉動又違心了。


  他讓鍾傑掉頭開進了那條小衚衕,然後假裝偶遇,把人喊上了車。


  徐稷覺得自己並不算什麼好人,實際上除了那次的搭便車和這次讓人借住之外,他也並沒給過路鶴寧其他實質性的幫助。可是路鶴寧對他似乎是真的感激,總是默默地做著各種事情,體貼入微又不聲張,而且現在看他的眼神也全無防備。


  徐稷忍不住低頭笑了笑,這才想起自己今天晚上不回去的話,應該提前跟路鶴寧說一聲。


  外面有人敲門,徐稷扭頭看了眼,就見徐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打扮停當,已經走下來了。他打開車鎖,徐媽媽立刻拎著小包鑽了進來,對他一通埋怨:「你剛乾啥呢,我這都凍死了,你都沒看見啊?」


  說完又對著後視鏡理了理頭髮,左右瞧瞧,見徐稷不理她也不開車,只低著頭在那撥弄手機,忍不住從後面捅了捅他問:「跟誰聊天呢?跟媽說說……」


  聽筒里傳來電話已停機的提示,徐稷皺了皺眉,沒說話,又打了一遍。


  結果還是已停機。


  這個號碼是徐稷上次從那個晚會的人員名單上抄下來的,本來就沒和路鶴寧確認過,這會兒見打不通,他一時間也不確定這電話對不對了。


  一直到吃上晚飯,這個號碼都沒打通。


  徐家的家宴有些特殊,八仙桌上團團坐滿,爺們卻只有倆——徐老太太是長輩,她的下一輩是兩個兒媳婦和一個閨女,再下一輩是大孫媳婦,小孫子徐稷和外孫周謙生。


  徐稷第一次參加家宴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那時候他大爺剛死沒多久,他爸也是剛進醫院,偏偏一桌子的女人絲毫不見萎靡深色,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描眉畫眼,連他媽帶他姑姑,個個都像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只是臉上抹的像小姑娘,在飯桌上嗆聲起來卻絲毫不輸氣勢,你來我往的從家產爭到名氣,從孩子爭到老子……徐稷吃了一半,就憋不住去陽台了。


  他點了根煙,看了看時間,又給家裡的座機打了一遍,卻同樣是沒人接通。徐媽媽趁著上廁所的功夫過來瞅了一眼,見狀問他:「你這就吃完啦?」


  徐稷皺著眉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徐媽媽在飯桌上嗆了一身氣,這會兒氣勢還沒下去,湊過來壓低聲道:「吃完了你也不能閃人啊,這桌上都什麼人啊你不清楚?人家姓周的都要改喊奶奶了,你還沉得住氣……不過這話說回來,你那個姑父真厲害,二十多歲的兒子,說改姓就改姓,為了老徐家這點破家當,都能當上門女婿了……」


  「改就改吧,早晚的事,」徐稷不耐煩地回了她一句,見她眼睛一亮還要繼續,咬著煙道:「那啥等會再說,你先幫我沖個話費。」


  徐媽媽愣了一下,倒是很快拿出手機:「充多少?」


  「二百吧,這個號,」徐稷把通訊錄調出來,給她看道:「你輸這個……」


  「……路鶴寧?路鶴寧是誰啊?」徐媽媽充好后給他看了看,忍不住又道:「你姑那一家子可精著呢,你這孩子不能不上心啊,這可是老徐家欠你的……」


  徐稷擺擺手,剛想說話,就見客廳有個人影走了過來,仔細一看,是周謙生。徐媽媽見狀立刻閉嘴,見周謙生推開陽台門走了過來,又跟她客客氣氣的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聲,急匆匆又回去了。


  徐稷和周謙生有著一層血緣,之前也同校過,關係算不上壞,但也不見到多好。


  徐稷把手機收起來,皺著眉看了周謙生一眼。後者卻態度溫和,在他身邊找個木凳子坐下,問道:「聊幾句?」


  徐稷抽了口煙沒說話。


  周謙生又徑直道:「我是來問問,你和鍾傑到底怎麼了?」他見徐稷依舊不說話,嘆了口氣道:「前幾天我去他家,他還問你來著?」


  徐稷這才有了反應,瞥他一眼道:「問我什麼?」


  「問你最近是不是有新歡了。」周謙生無奈的笑笑,「他這個人心高氣傲,我跟他認識也有幾年,雖然只是點頭之交,但是也知道他這人原則性很強,如果他沒錯,他不屑也不會去主動示弱……這次他能主動問你,已經夠可以了,你也別總抻著。」


  徐稷卻道:「誰說我抻著他了。」


  「你沒抻著你這都多久了,電話都不給人打一個嗎?」周謙生不以為然,想了想又道:「更何況我事後想過,那天雖然他的言辭有些激烈,但是這事還真怪不到人家頭上。人家不過是跟我調侃一下而已,並沒有針對那個小孩的意思,更何況即便是針對了,那個孩子又不在場,當事人都聽不到你又何必這麼在意?後來的話難聽,也是話趕話趕出來的。」


  他想了想,又道:「今天大過年的,你給他打個電話或發個簡訊拜個年,這事就算揭過去了。要不然還真要鬧僵了嗎?」


  徐稷不置可否,只狠狠嘬了幾口煙。他不知道周謙生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那天的火氣,要較真的話還真是和路鶴寧沒多大關係,他最在意的一是鍾傑總是出門喊上周謙生,時而對他有意思,卻又總是三人行讓他摸不著頭腦,他有些惱火了。再就是鍾傑和周謙生動不動就表現出來的那種優越感。


  我們懂你不懂,我們講究你隨便,我們高雅你土氣……徐稷心再寬也不帶這麼被人埋汰的。


  但是周謙生有句話也說得對,這事總得揭過去,要不然總不能一直鬧僵。其他不論,單就徐稷和鍾傑他們還一直有著合作這條就得讓他謹慎。畢竟現在是朋友間鬧個不愉快,過年過節的也就過去了。等事情發酵一下,演變成兩邊合作不愉快的時候,那就要損失真金白銀了。


  周謙生跟他說完就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家有他常住的屋子,來去自如比他這個孫子要吃香的多。徐稷吃不準周謙生這種貌似撮合他的用意,又抽了一根煙,才給鍾傑打了過去。


  鍾傑那邊聽聲音很吵,偶爾能聽到小孩子的尖叫聲。鍾傑喂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徐稷道:「今天三十,提前給你拜個年。」


  鍾傑嗯了一聲,依舊不說話。徐稷也沉默,這樣保持了一會兒,聽那邊又安靜下來,像是換了個地方,只是鍾傑依舊不出聲,徐稷等了下,突然聽到有電話打過來的忙音,於是道:「我就給你拜個年,這邊有電話過來了,我先掛了。」


  說完他正要掐斷,卻冷不防鍾傑突然喊道:「你敢。」


  徐稷只得又拿起來,問他:「……你還有事?」


  鍾傑那邊又是沉默,不過這次只沉默了兩秒就掛了。


  徐稷對著一陣忙音的手機挑了挑眉,隨後翻了下來電記錄。其實他知道鍾傑想聽什麼,無非就是直白直接的道歉,好聽的或者是肉麻的,只要給足面子什麼都好辦。徐稷這些年在社會上浪蕩著混,雖然沒混出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本事,但是這麼兩句話還難不倒他。


  可是他就是不想說,也說不上為什麼,有些話就是說不出來。


  來電記錄的最新一條未接是路鶴寧的號,徐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看了看時間,忙回撥了過去。


  路鶴寧倒是很快接起來,試探的問道:「是徐稷嗎?」


  徐稷嗯了一聲,問他:「這個號你還用嗎?怎麼停機了?你在哪兒呢,我剛往家裡打電話沒人接。」


  路鶴寧那邊鬆了口氣,笑道:「我剛回來,不好意思……我今晚給家裡打電話結果打停機了,所以後來就下去充話費去了,謝謝你啊,周圍我沒找到充話費的地方,營業廳也都關門了……」


  徐稷問:「那你現在話費夠了嗎?要不要我再給你充電?」想了想又道:「你怎麼不用手機充啊,還跑下去?」


  「手機停機了啊?」路鶴寧說:「手機停機連不上網了,而且就是能連上網,我網銀里沒留錢也充不上。」


  「哦,那你要是再停機了,就用家裡的固話打吧,別再出去了,不安全。」


  「好的,」路鶴寧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下,頓了頓又道:「謝謝,你今晚不回來了嗎?」


  「嗯,」徐稷嘆了口氣,「我在我奶奶這,陪著一幫子人過年呢。」


  「那挺好啊,替我給伯母和奶奶拜個年,」路鶴寧道:「祝他們過年好,新的一年裡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好。」


  徐稷答應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又沉默了下來。


  路鶴寧那邊也沒話了。又等了一會兒,徐稷才輕咳了一聲,沒話找話道:「你自己在家?」


  「……」路鶴寧怔了下,隨後撲哧一下樂了,問道:「……不然呢?」


  徐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傻了,也跟著了樂了,笑了一會兒才重新問:「你自己在家會不會覺得那啥,孤單。」他笑了下道:「今晚過年呢。你自己……想家嗎?」


  「會啊,」路鶴寧笑笑,輕聲道:「不過年的時候也想家啊,想家,想小時候,想上學的時候……不過也沒什麼,其實我們家過年沒有多熱鬧,我媽常出去搓麻將,就我妹跟我做幾個飯,然後一塊看看春晚。」


  徐稷哦了一聲,又問:「那你爸呢?」


  「我爸?」路鶴寧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才說:「我沒有爸了……小的時候,他就走了。不過想想那時候過年才是真的,過年,一家人的感覺。」


  徐稷還真不知道這一些,他頓了頓,正猶豫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安慰一下,就聽外面突然想起一陣鞭炮聲,噼里啪啦的震天響,徐稷張了張嘴,貼著耳朵也聽不清路鶴寧那邊有沒有說話,忙不迭喊道:「沒事,我也沒有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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