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雨水噼噼啪啪爭先恐後落在地上，越來越強烈的節奏跟時凈的心跳聲重合，不安擴散。
陸正恆平日里總是保持著冷靜且老成的樣子，但跟大家聚在一起時，臉上總會寄宿著柔軟的色彩。任誰一看都清楚，他非常珍惜現在身邊的家人，才不希望有任何變數來影響。
雖然不知道在以前，他們到底相依為命了多久，看著現在溫馨和睦的樣子，經歷的時間絕對不短。時凈說到底也不過是外來人，雖然用了這麼多日子總算跟大家打成一片，但對於已經有了成熟思考能力的人來講，無法完全不相信身份可疑的傢伙是很正常的。哪怕溫柔的薛夏什麼都沒表示，謹慎的陸正恆也一直都在警惕著。
這對於一直真心相待的時凈來講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受傷，可仔細想想，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只是穿越而來這過於玄幻的身份，先不說到底會不會被接受理解，引起麻煩是必然的。沒能找到合適的解釋，時凈只能為難地看著對方。
窗外的景色在雨霧散開時有些氤氳，彷彿連對視的兩個人之間的空氣也變得模糊不清。
半晌后，陸正恆像是從時凈的眼中尋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似的嘆了口氣，放緩了臉色。
「我真的是拗不過你啊，小凈。」
「……誒？」
「不說就不說吧，感覺你也沒有惡意……倒不如說，對我們這些一無所有的小孩子還能圖到什麼。」
「正恆……？」
沉重的氣氛猛然一轉，時凈半晌沒反應過來。看著她露出有些呆愣犯傻的表情后，陸正恆只是淡淡地笑著。
「抱歉，剛剛說話的語氣不太好，我只是不希望有人破壞這份平靜的生活罷了。雖然小凈你渾身上下都是迷，但確實沒做任何對我們不利的事……只是，我想問一個問題。」
「你問？」
「……你真的，不是管理層的人？」
時凈一囧，總覺得這個問題怎麼這麼耳熟啊。
不過，在這個世界能做出的聯想，也許是最靠譜的了……
「我發誓我真的不是，如果是謊言的話，那我就會被感染者給啃了。」時凈一本正經地立著三根手指，這誓言對現在的她來講相當狠毒，畢竟直面過那個場景后，只要想到感染者的嘴臉，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根本下不去。
「好了好了，我信你，別沒事說這種話，太不吉利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時凈的誓言還是因為她眼中的認真，陸正恆的表情已經全然沒有了剛剛的嚴肅，只是帶著平日的無奈和隨和。
看到這裡，時凈也總算鬆了一口氣，只是還有些疑惑，「不過管理層到底怎麼了……」
管理層上階層的人什麼樣時凈是沒見過，可無論是安全區內還能保證正常的生產活動還是周邊的防衛工作，他們確實功不可沒。管理層下階的人橫行霸道的情況確實多，可個別狩獵者也是一個德行，要恨的話後者應該更加備受白眼。然而無論是從一般市民還是倉庫內孩子們的反應來看，反倒對管理層更加避而遠之。
「小凈，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只要記得別跟管理層瓜葛太深就好。」陸正恆只搖搖頭不打算深說，將視線瞥向窗外的大雨，「不過有一點可以告訴你，薛夏非常排斥管理層的人是因為……她父母就是管理層的人害死的，在她眼前。所以，在她面前最好還是不要多提管理層。」
「誒？」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滿是狼藉的屋內彷彿隨著入耳的事實而一片慘白，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動搖著時凈的心臟，強行將她從這份震驚中撤回來。
「我是兩年前認識她的，也是無意間聽說的這件事情，具體發生了什麼不是很清楚，總之……這些還是讓你簡單知道比較好。」
雨聲堵塞了耳朵。
吵雜的聲音，漸漸放大。
……
雨下了三個小時才終於有所收斂，卻並沒有完全停下，看著天色估計不會放晴，時凈跟陸正恆便趕在雨勢最小的時候一路沖回了安全區。在進入安全區的大門時被攔住，頂著守衛們狐疑的目光檢查了很久耽誤了不少時間才被放進來，結果平白無故多淋了十多分鐘。腳底抹油似的跑得再快，到倉庫的時候兩個人還是淋成了落湯雞，可憐兮兮的在門口滴著水。
薛夏有些擔心地遞過來毛巾讓他們擦了個半干又及時換了衣服，但在吃晚飯的時候，時凈還是連續打了四個噴嚏不斷打哆嗦，讓孩子們都擔心不已。
晚上睡覺的時候，薛夏直接伸手將她抱了個滿懷，兩條薄薄的毯子摞在一起跟泛著寒意的天氣比起來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卻足以讓時凈做個安穩的夢。
她有些心疼薛夏這個溫柔又細膩的小姑娘，明明兩人年紀相仿，可時凈覺得薛夏要比她堅強太多。
母親的面容在記憶中早已沒有了一點痕迹，然而若是現在讓時凈重新面對母親，估計她會丟掉所有的冷靜和矜持，扯住對方的袖子放聲大哭——當初為什麼要拋棄我？
並不是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不滿，也不是對所走的路產生了絲毫疑惑。只是血濃於水，有了被拋卻的經歷，便對親情極度渴望。
僅僅是殘留於記憶碎片中母親的丟棄就足以讓時凈如此，若是關係極好的雙親在眼前死去到底會如何，時凈沒辦法想象，絕對不是崩潰那麼簡單。
但是從認識薛夏的那一天起，時凈便從未見到這個瘦弱的女孩露出半點脆弱的模樣，對來路不明的時凈也真心相待，這在末世是多麼難得，不言而喻。
不過——
陸正恆的那句話一直在心中盤旋得不到解釋。
記得別跟管理層瓜葛太深。
這是時凈從最一開始就做好的決定，只是現在被旁人如此強調，絲絲縷縷的疑惑和毫無根據的不安便湧上心頭。
圍繞著管理層展開的謎題太多，他們要做什麼，也許只有他們自己人清楚，不想生事便趁早遠遠躲開。
只是。
一味躲避真的就是最好的選擇嗎？在這裡以最低的姿態躲避著生存下去，真的可以規避一切災厄？
時凈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疑惑。
「羅斯先生，我不太懂了。」她伸出一隻手戳了戳放在枕邊的腰包，指尖感受到羅斯先生堅硬的稜角，才稍微有些安心，「只想奢求自己的安穩生活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嗎？
「……為什麼這麼說？」沉默了一會兒，羅斯先生開了口。
「突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希望是我想太多。」時凈又往被子里縮了縮，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來驅逐心中那抹寒意。
「你一個小丫頭想那麼多幹什麼，有本人這強大的a級終端在，擔心什麼。」撿到機會就開始自誇的羅斯先生還不忘嘲諷一句時凈的年齡。
「我就知道無論是螺絲釘還是磚頭，嘴裡都是吐不出象牙的。」哼了一聲，時凈收回手，甩開這莫名其妙的心悸決定睡覺，明天一早還要整理好今天的調查，看看能不能有可以賣的情報，「我要睡了！。」
倉庫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屋外有節奏的雨聲麻痹著大腦。
末世的夜晚，向來都很安靜。
耳邊環繞著熟悉的呼吸聲，還有其他孩子磨牙，小惠偶爾還會嘟囔幾句夢話，這一切過於單調的日常，催促著時凈進入了夢鄉。
只是在現實和夢境的交界，她似乎聽到了羅斯先生的聲音。
「雖然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本應該更天真無邪地生活，可如今的現實遠比想象中還要殘酷啊，凈丫頭。」
殘酷？
比被感染者圍攻還殘酷嗎？
時凈想象不出——
…………
這場雨整整下了一個多月才終於感覺到累了而收斂氣勢，在太陽總算肯露出那張久違的臉后，時凈鬆了口氣。若是再見不到它，不等小倉庫被雨水淹沒，潮氣也足以讓人發霉。
天放晴的第一天，在薛夏的指揮之下，大家將小倉庫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搬出來曬太陽，幾個小傢伙恨不得在乾燥的水泥地上打滾兒。時凈迎著燦爛的陽光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熱點總比凍著強啊。
天氣好了，人的心情也就跟著好了起來，前陣子的憂鬱也彷彿隨著那一連串的陰雨一同消散。
薛夏領著一群孩子出去採購食物，陸正恆則是像平日一樣出門處理剛到手的情報，被委託看家的時凈心情頗好，拖著倉庫內唯一的竹制搖椅擺到倉庫外，左右無事，便決定享受一下溫暖的陽光浴。
結果，她剛躺在搖椅上悠閑地翹起二郎腿氣還沒來得及舒一口，頭頂便落下了一片陰影，擋住了所有陽光。
憤憤地睜開眼睛想要吐槽兩句誰沒事兒在這杵著凈擋陽光，結果看清了站在搖椅旁邊的人後，所有抱怨的話都憋了回去。
姜徹依舊頂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冷淡地低頭看著她。
梗在喉嚨的話轉了好幾圈根本咽不下去，最後吐出口的只是乾巴巴的四個字。
「好……好久不見……」個頭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