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少谷主
春天的萬梅山莊是葉展顏最喜歡的。
梅林中的梅花尚未謝盡，湖中的冬冰融了大半，站在山腰上往下望去，迎風盛放的野花開得滿目粲然，簡直要淹沒了那條上山的路。
而她就喜歡坐在最高的那株梅樹上一邊啃蘋果一邊看西門吹雪練劍。
這兩年他的劍術愈發精進，但同他們當年於江城相識時好像又有了些細微的差別，葉展顏看在眼裡，心下明白箇中原因，卻從來沒提過。
她想她只要知道這個人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就夠了，至於其他的，相信他就行。
西門吹雪練起劍來簡直比在床上還沒個節制，也從不會去記飯點，更要命的是，偌大一個萬梅山莊，除了她根本沒人敢在他練劍的時候出聲叫他停下。
最開始得知這個事實之時，葉展顏真的忍不住為對自己非常好的老管家掬了一把同情淚，伺候這個人是真的不容易啊。
這日也是一樣，眼看都快到午時了，她總算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到他面前，也不管他尚未收劍，直接撲過去摟住他脖子：「好啦，該吃飯了。」
西門吹雪早就習慣了她這樣不講理的突襲方式，或者說他還挺受用的，抿了抿唇後點頭道：「好。」
葉展顏也朝他笑，一雙眼睛彎成兩瓣月牙，鬆開手去拉他空著的那一隻，而後一道往梅林外走去。
只是這日管家卻沒有像以往一樣侯在梅林入口處，出去時葉展顏還頗為疑惑地咦了一聲。
「來了客人。」西門吹雪忽然出聲道。
葉展顏皺了皺眉，加快了幾分腳步，一邊走一邊嘟囔：「誰會在這個時候來，不會是陸小鳳又來蹭飯了吧？」
從梅林繞到前頭也就幾步路的距離，她話音剛落，已見到了站在那同人說話的老管家。
「莊主，夫人。」注意到他們走來，管家立刻喚了一聲。
葉展顏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那立著一個清瘦的黑衣少年。
她正尋思著如何開口問的時候，少年也轉過了身朝她望了過來，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一頓，而後張口道：「葉姐姐。」
總算看清楚他長什麼樣的葉展顏自然也反應了過來這是誰，十分驚喜地應了一聲哎，鬆開西門吹雪的手走上前去，一如當年撿到他時那樣揉了他腦袋一把，道：「小孟！你從奈何洞出來了？」
孟星魂原本十分冷淡的神色幾乎是在聽到那句小孟的瞬間就軟了下來，白凈的臉上好像還泛起了些許紅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
「那你現在……」葉展顏停頓了一下，「已是帝王谷少谷主了？」
講到這個，他好像更不好意思了，但仍然輕點了一下頭。
葉展顏掰著手指算了一下，她真的是已有快五年不曾見過他了，她送他進帝王谷的時候他才剛七歲，身量只到她腰間，五年過去，個頭竟已超過了她肩膀，臉也長開了許多，已是少年模樣了。
「義父近來可好？」
孟星魂道：「谷主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還說若你問起叫你不用擔憂。」
葉展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那就好，飛雨呢？她近來可在谷中？」
「蕭姐姐年初的時候便出谷去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裡。」孟星魂撓著腦袋說。
年初那會兒他剛從奈何洞里出來，蕭飛雨是正打算要走，因為他的關係還多留了一日。
就是這多留的一日，才叫他知道，他的葉姐姐並不是從未想起過他，而是正好錯過了見他的機會；但同時也叫他知道了葉展顏已經嫁人這件事。
蕭飛雨走後，他在帝王谷中心不在焉地又呆了半個月，最終是蕭王孫主動同他說的，你若是想見阿顏，出谷走一趟吧，帝王谷的歷任谷主在繼承谷主之位之前都是要去歷練一番的。
所以他就出了帝王谷一路往北，來到了萬梅山莊。
這一路上他聽到了不少流傳在江湖上的關於葉展顏和她嫁的那個萬梅山莊莊主的傳言，心情也有些複雜。
在奈何洞里的那三年很苦，他和外頭沒有任何接觸，每日陪著他的只有奈何洞里那些不會說話的機關。連吃飯都是由蕭飛雨的舅舅提前擺好了在洞口處，卻謹守規矩不同他打照面，也從不與他說哪怕一句話。
這樣清苦又寂寞的日子並不好捱，所以不撥弄機關，不參詳五行術的時候，他便總是一個人坐在奈何洞中央那個唯一可以看見月亮的地方，暗暗告訴自己，他一定能破了這裡頭所有的機關自己走出去的。
到那時葉姐姐就再沒有因為危險而不帶著他一道的理由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葉姐姐已經嫁了人，而且不是嫁的燕南天。
「先吃飯吧。」一直沒說話的西門吹雪忽然開口道。
葉展顏一拍腦袋，又點了點頭順便問他道：「小孟你一路上到這裡來，應該也還沒吃飯吧？」
孟星魂看看西門吹雪，又看看她，嗯了一聲。
西門吹雪哪裡會看不懂這少年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對自己的敵意，但他毫不在意，直接轉過身進了他們夫妻二人平時用飯的那間廳。
桌上擺的俱是葉展顏鍾愛的菜式，還冒著騰騰熱氣。
眼色很好的管家已叫人多添了一副碗筷，葉展顏拉著孟星魂進去后怕他不自在，乾脆像以前一樣直接將他往桌邊一按，笑吟吟道：「我記得你也喜歡吃雞的，來來來到了姐姐這就不要客氣。」
「謝謝姐姐。」他低聲道。
「說什麼謝。」她嘆了一聲，「你不怪我，還願意來找我，我就很開心了。」
儘管有許許多多稱得上正當的理由，但到底失信於人的還是她。
孟星魂看著她和自己記憶中幾乎毫無變化的側臉，忍不住想其實只要你還記得我我也很開心了。
但這樣的話並不適合說出口，他也只能沉默著抿唇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給她。
「哎你也吃。」她眯著眼笑，再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講實話，手感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好。
吃飯期間葉展顏又問了他幾句帝王谷諸人的近況，得知蕭曼風和花飛依舊一次都不曾回去過又是一聲嘆。
「說起來，飛雨出了谷居然沒來找我……會去哪了呢？」她還是不解極了。
西門吹雪：「也許是去找心上人。」
葉展顏：！！！
有道理。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立刻轉向孟星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飛雨有沒有跟你提過她喜歡的人？」
孟星魂：「……沒有。」
他在奈何洞呆了三年，和蕭飛雨見面的機會還不如她們倆多，怎麼可能知道連她都不清楚的事。
但看她一臉失望，孟星魂又忍不住幫她回憶了一番蕭飛雨走之前說過的話，最後總算被他想起來，「谷主好像知道蕭姐姐要去哪。」
事實上當時他要是多問一句，按蕭飛雨的性子肯定也不會藏著掖著不說，只是那會兒他腦子裡還都是葉展顏居然已經嫁了人這回事，當然也很根本沒有追究蕭飛雨去向的興緻。
「好了好了，先吃飯。」葉展顏打斷他的沉思，「不管她去哪了，下回見她的時候不就知道了。」
孟星魂點頭：「嗯。」
在帝王谷呆了這麼多年，他已經徹底改掉了小時候那種風捲殘雲一樣的吃飯方式，文雅得叫葉展顏還不太習慣，吃完后更是確認了好幾遍你真的飽了嗎？
西門吹雪原本還不太把他當回事呢，但一頓飯下來，見葉展顏這麼關心他，縱使知道她只當孟星魂是弟弟，也不爽極了。
更過分的是，以往她對他情緒變化最為清楚，往往他氣還沒上來呢，已經被她給順平了，這也是萬梅山莊的老管家最佩服她的一點。
可今天卻不是了，她連他的臉色都顧不上，只顧著讓孟星魂多吃點，還一個勁嫌棄他越長越瘦。
西門吹雪一邊聽一邊忍不住想著，她便是對沈紅葉都不曾這麼上心過吧？
難道還真是自己撿的更有感情些？
他看孟星魂不順眼的同時，孟星魂其實也覺得他很不順眼。
別的不說，當年西門吹雪輸給燕南天那場比試他可是親眼看著的，以至於時至今日他都覺得這萬梅山莊莊主只是徒有其名，比起天下第一劍可差得遠多了。
但是再如何覺得他徒有其名，葉展顏也還是嫁給了他。
這事實叫孟星魂尤其不爽，他甚至都忍不住想，早知葉姐姐就是喜歡劍客，當年她讓他選的時候，他就該選去白雲城學劍的。
吃過飯後葉展顏去找老管家給孟星魂收拾出一間客房來，而西門吹雪和孟星魂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在花廳內對視而坐，氣氛詭異得叫前來收拾的下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最終是西門吹雪先站了起來，提著劍直接往梅林的方向去了。
葉展顏回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他下一刻就消失在拐角處的一片衣角，還頗有些驚訝，但想到西門吹雪素日練起劍來時的模樣，也沒有多想，直接進了屋對孟星魂道：「我叫人給你收拾出客房了，這回你就多住幾日吧，正好叫我看看你的機關五行究竟學得如何了？」
孟星魂點頭：「好。」
他畢竟是靠自己的本事從奈何洞里走出來的，在這方面總還是有信心的。
於是這日下午葉展顏破天荒地去了梅林也沒看西門吹雪練劍，而是將孟星魂帶了過去后，同他比試了一番已被她荒廢許久的五行八卦。
比到最後自然是已有資格繼承帝王谷的孟星魂更勝一籌，以至於她都沒興緻與他比機關了。
「我估計也一樣比不上你，有機會叫陸小鳳帶你去找朱停切磋一下。」她笑著說，「哦對，陸小鳳你還記得吧？」
孟星魂怎麼可能不記得。
他初到帝王谷時夜間常常睡不著，便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憶他被葉展顏救了后的那段日子，以至於將那段日子裡出現過的每一個人都記得異常清楚。
至於朱停便更不用說了，葉展顏送他去帝王谷時，朱停還沒走呢，蕭王孫那麼欣賞朱停，也知道朱停和他是見過面的，還托朱停指點過他。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得了蕭王孫青眼，有進奈何洞的機會。
「記得的。」孟星魂朝她扯了扯唇角，趁著西門吹雪還在那片被他做過手腳的梅林中呆著，總算問出了自己好奇了一路的那個問題，「葉姐姐……為什麼會嫁給西門莊主？」
葉展顏頓時笑得更燦爛了一些，語氣也頗理所當然：「因為我喜歡他呀。」
好不容易破開那個五行陣的西門吹雪剛要出來就聽到這一句，只覺這半日間所有的不爽瞬間消弭於無形。
是，葉展顏是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