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飛天
【楚國滄海關】
仇律背著手,看著自己面前深深跪下的女徒弟,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滴血,涓涓細流亦或是狂濤駭浪,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這名俊秀清雅的好姑娘,在三日之前被他親手送上了求救燕國的虎狼之路后,再次央求了他不能拒絕的痛苦決定。
明金色的眼睛凝固成了可怕的豎瞳,像是一條活蛇在拱起背脊直起身體,老男人瞳孔的顫抖的看著面前的好姑娘——她謙卑的單膝下跪,禮儀行的比容烈那廝學了十幾年還要標誌,低垂的腦袋只能隱約看到一點英挺的刀眉,還有那拉直的蒼白唇線。
「長天…..」仇律閉著眼無聲的吸了口氣,「為師自是知曉你所提的是好辦法,一切都是為了燕國的奇襲,楚國的得救,但是——」他忍不住看了旁邊那架巨大的飛行器一眼,它長得烏沉沉一大片,上面繪滿了暗光流彩的五彩圖紋,只有在光芒照射在上面的時候,才會綻放出奪目的光輝,寬闊展開的翅膀像是一隻嘎嘎亂叫的大鳥,堅固而驍勇。
「——行刺靈犀的計劃,我認可,人選,我不認可。」仇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諸清低著頭無聲的笑開,眉眼間滿滿的都是真實的快樂,她像是好不容易吃到了糖的小孩子,看著師長那裡真心的擔憂和妥協,就能高興的直蹦。
她並不打算反抗,女人揚起一張毫無裂痕的笑臉,溫言道:「好,一切聽師傅的。」
仇律:「?」噫?這妮子什麼時候這般好說話了?
「反正長天這三天也累的緊,正好休息休息,」說著,她俏皮的翻著自己的下眼皮給仇律看自己三天三夜未眠的可怕黑眼圈,可憐巴巴的模樣配著蒼白的臉色,別提多招人了。
仇律心中一陣內疚,一向嚴厲的神色鬆懈了些,摸了摸諸清毛茸茸的腦袋——就像是年幼時每每練武太苦容若委屈的直哭時,他每次做的事情一樣:
「辛苦你了,長天。」
諸清傲嬌的哼唧了一聲,晃著尾巴飄了出去。
仇律眯著眼睛笑著看著小公舉興高采烈的出了營帳,三息過後,他卻猛的臉色一變,低聲吩咐身旁人,「去,找個人,看著公主,謹防她偷跑去做什麼事情。」
…….
……
諸清一回到營帳,就緊緊的拉上了營帳的布門,手上功夫不停,利索的解開著自己身上厚重的精製明光鎧,趙青羊正在看沙盤,看著她脫得只剩下一層黑色裡衣在寒冷的空氣中打了個抖,驚異道:
「阿清,你這是要做什麼?」
人魔嘩啦一聲把護心甲從頭扯了下來,牽帶著黑色的長發霧般翻飛露出了蒼白的耳垂:「準備動身去刺殺靈犀啊。」
趙青羊不可置信的走上前來,拉住了她的胳膊,「主帥同意了?怎麼可能?「她望著女人眼底下深重的黑眼圈,一陣心疼。
人魔笑了起來,乾燥的皮膚在眼角推出了一條有魅力的紋路,「他是沒有同意啊,但是——」女人越笑越開,趙青羊發現在這個世界才短短几天,阿清的快樂比上一個世界將近一年還要多,哪怕前方的不遠有著那般沉重的宿命要去面對——
她猜得到,她自然猜得到,面前這個女人永遠是瀟洒如天風,自由放肆的,她自私起來能讓全世界的人恨不得生食其肉,同樣,她要是無私奉獻起來,也能可怕的讓人不寒而慄——趙青羊忍不住氣急,就要開口說道她一番,每每都是這樣,看似縝密的計劃裡面最關鍵的環節,永遠,永遠都是她親身去搏命去完成的——
諸清阻止了她,果然說出了趙青羊猜測的話——
「我諸清可從來不是什麼會安靜聽話的主兒啊。」她狡黠的眨眨眼,摸索著趙青羊的尖下巴含著她的嘴唇廝磨了一番,趁著羊羔一口氣沒喘勻,利索的一個手刀敲在了她的後頸上,然後接住了趙青羊的身體,神色溫暖的望了她片刻,嘆了口氣,三兩下將她拖到桌前,做好偽裝——
最後留下了一張字條,被厚重的硯台壓住了,上書:
【對於美人計我很抱歉。
我自是明白你不願讓我去的。
寬心,我會平安歸來。】
…..
……
【滄海關外五十里處,晉軍大營】
入夜,空曠的戰場空寂的只能夠聽見兇狠的貓頭鷹叫聲,唬的人骨頭冷。
天色昏暗無月,濃黑色陰雲遮蓋的時隱時現,慕容抬頭看了看天色,尋思著快要下雨了,明日估計又是一日免戰啊——男人皺了皺眉頭,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晉軍一番坦途的伐楚出現了這般多的變故,楚軍不是一向自詡驍勇從不屑與懸挂免戰牌,么,不是說周圍幾國對於伐楚的態度都是作壁上觀或是樂見其成么?
怎的會在白山附近出現燕軍的痕迹?
天空中隱約起了電光,絲絲浮現在紫黑色的雲層中。
還有,還有一人——慕容白夜仰起臉,心中一陣酸澀,手指頭不自覺的摸了摸手腕上一串簡陋的紅石榴串珠,那是他十三歲那年跟隨明王訪楚時,他名義上的未婚妻送與他的。
未婚妻,一念及這個詞語,就覺得一陣發自內心的溫暖和恍惚嗎,慕容白夜難得的低下了他習慣性抬高的下巴,看著手腕上的東西,目光溫暖又冰冷。
彼時他年少氣盛而滿懷著對於楚國的痛恨和厭惡,被現在的楚懷王請去,是十分的不願的甚至不願意偽裝和善笑臉——他只記得,那個笑裡藏刀的楚懷王聊著聊著,像是忽的想到了什麼極美好的事情,笑容一瞬間就變得真實有感染力了許多,
當時,他望著宮殿外硃紅色的晚霞,笑容帶著不自知的溫柔:「白夜來見一個人吧。」
「……何人得公子如此重視?「他記得年少的他說這話時,語氣是冰冷而不耐煩的。
「我的妹妹。「現在的楚懷王那時的公子西笑著邀請道,「長天公主。」年輕的慕容望了望一旁的明王,只見中年人呵呵一笑:「也好也好,早就聽聞楚國長天公主芳名遠播,正好白夜年歲也算合適,兩個小輩見見也好,正好全了我晉楚兩國的情誼啊。「說著,與楚穆王兩人相視而笑。
小慕容難堪的皺皺眉,覺得自己像是被當做籌碼一般拋來拋去,分外無力——然而,他也只是露出了一個雅正的笑容,拜謝過後順從的跟著公子西去了殿外。
他來到了一片茂盛的櫻花林,淡粉色的花瓣伴著春風飄漫的滿天都是,天邊的晚霞瑰麗無比,帶著暈紅到淺紫的漸變色,恍然一個神秘幻彩的大世界,迷得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從樹上落下的殘花。
就是在此刻,他見到了傳說中披著晚霞出生的長天公主,只見她嬌嬌俏俏的穿著漂亮的小裙子,手忙腳亂的從樹後面探出身來,稚嫩的行禮,細聲細氣的向他問好:
「這位公子,在下容氏長天。「
淡粉色的嘴唇看著肉嘟嘟的,慕容白夜看著,忍不住恍惚的笑了起來。
然後他就看著豆丁一樣的小姑娘刷的一下子紅了臉。
本以為是兩看相厭——慕容笑著走上前去,摸了摸小姑娘編著精緻辮子的腦袋,溫言道:「這位小娘子,在下慕容白夜。「
——卻沒成想,是這般美麗的相遇。
「小葉子…..白夜?!….慕容白夜!「一疊聲的叫喚聲生生打斷了慕容戰神的甜蜜回憶,他皺著眉頭回過頭來,正好看見靈犀一臉不滿的在一旁望著他,」你剛才在想什麼,我叫你好幾遍你也聽不見」說著,女人的臉色變差,扭過頭去,似乎是等著讓他滿意的解釋。
慕容平靜的看著,忽覺心頭一陣火起,敷衍的回道:「沒什麼,陳年舊事罷了。」
靈犀哼了一聲,眼珠子一轉,瞅見了男人一手撫摸著手腕上的珠串,一時間妒火中燒,冷笑道:「呦,我當是什麼,難不成又是想到了你的舊情人楚國長天?」
慕容眉頭一皺,「靈犀,說話不要這般難聽,什麼舊情人不舊情人的,好歹也是入了我王室,言談舉止莫要再這般輕浮放浪。」忽的一點冰涼滴在了他的眼皮上,男人機警的摸了摸,抬起頭來,看見天空中電蛇狂舞,流竄著狂放的寒氣,豆大的雨滴正在迅速的從天頂落下,地面上士兵們紛紛抬頭仰望——
靈犀瞪圓了一雙大眼,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氣急的微微發抖。
「下雨了。」慕容白夜勉強嘆口氣,拉住了靈犀緊攥的拳頭,低聲道:「別生氣了,進帳吧,別淋了雨著涼了。」
靈犀再次冷笑:「我偏不,慕容白夜你別給我在這裡扯開話題,「說著,她不顧眾目睽睽,拉扯著慕容白夜的胳膊,一手點著遠處黑暗的天界——那是楚國滄海關的方向,狠狠的指點著,嘶聲道:」你去啊!你既然日也思她夜也想她,就去找她啊!「
慕容難堪的緊蹙眉頭,正打算呵斥兩句,忽的聽到了幾聲奇怪的聲響,像是迅捷的響箭在天邊拉響,又彷彿有叫聲極明亮的鳥類在聲嘶力竭的鳴唱,他顧不得神經病的靈犀,連忙抬頭望天——
只見幾線燦金色的光流在漆黑色滿布閃電的天空中閃過,飄渺美麗。
這,這是什麼?慕容白夜震撼的看著,一時間竟不能將這般華貴的美麗與楚國的黑,火藥聯繫在一起。
他只覺得心生不詳,連忙扯住了鬧個不停的靈犀袖子:「別鬧了,快進帳!危險!「
靈犀看著他敷衍的表現只覺得怒火萬丈,一把推開他,尖叫道:「我偏不!「男人崩潰的望著她,她也不知收斂:
「從幾天前就是這樣了!」
「……」
「慕容白夜,你要真是悔了,就現在陣前發誓,去你那楚國去!「
「…..」
天空中迴響著風雷交加的轟鳴聲,慕容白夜不可置信的望著她,簡直不能相信方才自己聽到了什麼,這可是三軍陣前!他可是晉國主帥!被一個小女子指著鼻子罵,竟然還說什麼陣前反水叛出國去?!男人喘著粗氣,覺得腦子真是要被暴漲的怒火一把燒毀了——
這可是我的軍隊——他陰仄的望著靈犀。
靈犀還在尖叫:「…..你要真是有種,你就去找她啊!」
「別理我啊!」
慕容白夜閉了閉眼睛。
「去找你拿晚霞金彩的長天公主去啊——!」靈犀聲嘶力竭的吼著,紅了一雙眼眶,最後一聲貫徹在風雨的凜冽中,男人目光冰冷的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忽的一陣笑聲盤旋而來,像是兜頭鋪面的雨水一般,分不清方向。
「呦,靈犀國師這般想念在下么?」
女人磁性又帶著英氣的聲音簡直勾起了慕容白夜最暗沉的夢境里也不能想象的夢魘!他惶恐的抬起頭來——
只見那一座飛天而來的島嶼閃爍著金屬般的冷黑色,上面繁複的花紋在閃電慘白的光亮下綻放著五彩絢麗的極光,像是煌天的神獸睜開了威嚴的瞳孔——狂風夾雜著雨水鼓振著它的雙翼,從高遠不可及的九天之下,旋翼飛下,容長天張開雙臂的身影端正的敷在正中,蒼白的臉上流淌著雨水——
風箏上華美的紋路給了她暈染的綵衣,好似長袍大袖在風雨中獵獵舞動,沒有任何妝容的臉素白無痕,卻帶著輕狂盛極的笑容。
慕容白夜在這危急一刻,逢魔了一般怔怔的凝望著——
她宛如天神般墜落,身著盛裝前來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