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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娘是要孩兒與那惡婦行夫妻之事?」孟光濤小心翼翼地動動掉了許多頭髮的腦袋,咳嗽一聲。


  「為娘以為,西屋那婦人對你這丈夫不敬不重,就是你還不曾要她清白,她分不清誰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地!」


  「娘親,她是孟家之恥,孩兒不想與她結成夫妻,她也不配為我孟家留後。」孟光濤道。雖然那婦人長得一副好皮囊,但只一想到她的作為,孟光濤就氣不打一處來。


  「哎呦,我的兒,你自個兒說了,她是天家賜下的人,休是不能休了,既不能休,還不若要了她,讓她明白自己身份,其他的再從長計議。」


  孟光濤本是個下流胚子,自病後一直被逼著清心寡欲修身養性,早就有些不耐煩了,拋開新妻的惱人身份,這會兒她是美若天仙還是顏賽母豬他都受得住,但他還猶豫道:「我這病……」


  孟母擺擺手,「一兩回當是不打緊,只是莫要貪歡為好。」


  「那孩兒今晚就叫那婦人到屋裡來伺候。」


  「稍安毋躁,如今那婦人院里有兩個不知從哪請來的會武小廝守著,強喚恐有不妥,且你疾病未愈,萬一那婦人不識好歹打鬧不休,可如何是好?待為娘準備就緒,再叫不遲。」


  孟光濤一想有理,便只能點頭應下。只是邪火上身,怎麼也壓不下去了,待孟母離去,恰逢孟采蝶使金珠來問安,孟光濤一見那兩團軟肉,就叫她閉門,企圖行那苟且之事。


  金珠本是個沒羞沒臊的,早就被孟光濤弄過幾次,一心想當上孟府姨娘,只是即便野心再大,她一見孟光濤這邋遢的病症,也不敢拿身子去伺候了。她哭著下跪求饒,孟光濤本就有火氣,一聽更是橫眉豎目,「爺看中你是你這奴婢天大的福份,不聽爺的話,爺把你賣到窯子里當那娼婦萬人騎!」


  金珠被嚇著了,只得一面哭哭啼啼,一面解了衣裳紐扣。


  湛蓮自是不知這齷齪之事,洗去一身奔波塵土后,她叫了春桃找了兩本佛經來,決心自今日起每日抄寫幾篇經文為三哥哥與淑靜太妃祈福。她曾經不信這神佛之事,又貪頑好耍,太妃叫抄佛經總是偷懶讓大宮女細柳代替的,三哥哥知她不願,也從不揭發她。


  只是生死穿行一遭,她哪裡還敢不信?雖不知自個兒是為何死而復生,可總逃不過怪力亂神,她存了敬畏之心,卻不敢去寺廟祈願。她怕佛祖一眼看穿佔據了別人身軀的自己,將她的魂魄再次收了去,那末她又怎能再次與哥哥母妃相伴?

  湛蓮在油燈下潛心抄寫,忽而管家嬤嬤進來,說是全家來了人。


  娘家此時來人自是奇怪,管家嬤嬤說將人留在下人屋裡,並呈了全家下人捎來的小箋。


  湛蓮打開一看,是全雅憐的父親詢問今日進宮之事。湛蓮便知全左御按定是聽了宮中皇后女兒的指示來問的。


  全皇后是個穩重的,她吃了德妃一次虧,定然時時關心了全雅憐的動向,湛蓮估摸著她進宮時全皇后就已知道了,但她仍耐著性子等她回了家再讓全家派人來詢。


  思及全皇后,長出指甲的食指輕撫小箋邊緣,湛蓮水眸幽光微盪。


  自她上回挨了全皇后一巴掌,她就對全皇后這個人重新看待。她在曾經的自己面前,向來是個和藹可親的嫂嫂,即便自己第一回捉弄她,讓她在三哥哥面前出了丑,她也不曾流露一絲不滿之色,只當是她小孩心性,十分包容。除了她,還有良貴妃也十分端莊大氣,不似其他人對她巴結逢承,偶爾還會教導她兩句。三哥哥當時的嬪妃中,她最喜歡這二人。


  只是全皇后對待親妹那兇狠作態,著實與她記憶中的嫻淑模樣毫不相符。雖說是怒及攻心,但她那種性子頂多斥責兩句,斷不會親自打下狠手。打人不打臉,三哥哥狠起來是個不管不顧的,但全皇后怎能與三哥哥是一個性子?


  莫非是她一直以來,都看偏了全皇后這個嫂嫂……


  湛蓮心思千迴百轉,面對小箋上的詢問,最後只草草回了幾句無關痛癢的,便讓管事嬤嬤打發全家下人離開。


  管事嬤嬤離去,湛蓮繼續挽袖點墨,抄寫經書。待她認認真真抄完一篇,放下狼毫喝了口茶,「春桃,你進全府時,皇后還在當小姐嗎?」


  春桃早已適應主子忘了以前事兒,愣了一愣回道:「奴婢是家生奴,一直在全府裡頭。皇後娘娘還在全府時,奴婢是娘娘院里的掃地丫頭。」


  湛蓮點點頭,「那末皇后在全府時,是個什麼樣的小姐?」


  若是別人,春桃是萬不敢講的,但自家主子是全府四小姐,不過是失憶忘了以前的事,有朝一日總會記起來,所以春桃徑直道:「皇後娘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孝敬長輩,友愛兄弟姐妹,沒有一個主子不說娘娘好的。」


  「她對你們如何?」


  「這……平時是好的。」春桃猶豫道。


  湛蓮抬眼,「那不是平時,又如何?」


  春桃咬了咬唇,輕聲道:「娘娘眼裡容不得沙子,但凡奴婢們有一點差錯,少不得一頓打罰……奴婢記得有一回,有個屋裡的奴婢說錯了話,娘娘就當著院里奴才的面,把她的舌頭給割了。」


  湛蓮吃了一驚,「她當著奴才的面?她當時也在場?」


  「娘娘可不是在?她親眼見那犯錯的奴婢被割了舌頭,眼睛都沒眨一下。」春桃打了個哆嗦。她當時聽著撕心裂肺的聲音好幾天做噩夢,只覺主子果然就是主子,未出閣的小姐都有這般膽量。


  湛蓮識得的全皇后,是個從不打罰宮仆的良善皇后,甚至還斥責其他嬪妃私罰奴才。


  思忖半晌,湛蓮重新拿了毛筆,飽蘸墨汁,緩緩坐直了再次抄寫經書。


  三哥哥,知道那麼樣的全皇后么?


  翌日,淑靜太妃再次接了湛蓮入宮,湛蓮將抄好的經文呈現太妃,太妃看她抄的工工整整,一撇一捺都極為認真,不免十分欣喜。


  「難為你了,這確是哀家見過最有心的手抄經文。」


  湛蓮道:「太妃滿意,就是妾的福份了。」


  過後淑靜太妃仍留湛蓮與她說話下圍棋,一連幾日,日日如此,這日到了快鎖宮門的時候,二人還在棋盤上廝殺得難分難解,太妃竟捨不得她走了。


  「自永樂走後,哀家難得找到一個投緣的人物陪哀家說話,你要是願意,就進宮來陪哀家一段時日可好?」太妃執著她的手道。


  太后太妃讓自己看中的皇女臣婦進宮陪伴不是什麼稀奇事,只不過淑靜太妃從未留過人罷了。


  湛蓮求之不得,但她故作期艾說道:「妾自是受寵若驚,只是陛下曾下了旨,不許妾出現在陛下面前……」


  太妃聞言,面露憐憫之色,「不要緊,有哀家在。天家……只是遷怒罷了。」


  湛蓮心滿意足地出了宮,孟光野仍舊候在宮外,接過太監手上的馬鞭護送而歸。湛蓮心情甚好,下車時對他露出笑顏,「總是有勞你了。」


  孟光野注視她片刻,點了點頭,「明日嫂子也要進宮么?我要出城幾日,恐怕不能接嫂子了。」


  湛蓮不答反問,「是外出辦案?危險么?」


  孟光野一聽,心下一陣暖意,「不危險,你放心。」


  湛蓮這才道:「太妃說要我進宮陪伴她一段時日。」


  孟光野沉吟片刻,似是有話要說,湛蓮略一思索,請他入了院子。


  春桃本是出來迎主子,見孟二爺與主子一同進來,很是驚訝,但見主子神色無異,這才見了禮之後忙去準備茶水點心。


  孟光野在上房坐下,高大的身軀遮了許多光照,湛蓮頓時覺得屋子都黑了,讓進來的小丫頭點上蠟燭。


  春桃奉上茶水,孟光野看了她一眼,湛蓮擺手讓她去外邊候著。


  春桃雖不放心,卻也只能喏喏退下。


  待屋子裡只剩下湛蓮與自己,孟光野道:「淑靜太妃是永樂公主的母妃,但聽嫂子這幾日與太妃相處來看,太妃與天家看法並不相同,嘗聞太妃和善,恐怕是嫂子的貴人。」


  湛蓮點點頭,「我知道。」


  「只是後宮看似風光,實則危機四伏,嫂子身份敏感,極易捲入事端。全皇后雖可護你,只怕防不勝防。並且太妃此舉,恐怕也有不願帝后離心之意,這般一來,後宮其他嬪妃更不會善罷甘休。」


  湛蓮道:「我省得,我會時時注意。」她生在深宮,怎會不知後宮爭寵奪勢的險惡?如今的自己是如履薄冰,正如孟光野所說,她進了宮,卻還不知能否活到三哥哥認出她的那一天。


  孟光野暗嘆一聲,看向湛蓮如花嬌顏帶了些許憂色。


  湛蓮看他表情,便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不會連累你們孟家。」其他孟家人她連累了也就連累了,只是這孟二爺……倒是難得。


  「我並非此意,只是擔心嫂子安危。」


  湛蓮見他神情懇切,心中莫名蕩漾,卻是挑眼勾唇,「你這人也奇怪,你與我說到底也沒甚淵源,竟就這般為我操心了,那天底下讓你孟二爺操心的人就多了。」


  孟光野道:「嫂子既入了孟家的門,就是孟家人,我雖愚鈍,也知為家人儘力。況且……」他也並非為人人操心。


  湛蓮聽他提及那齷齪病的下流人,忽覺沒意思之極,笑容也淡了下來。


  兄長的難堪疾病自不曾昭告天下,也從未告知新婦,但孟光野見湛蓮神情就知她已從他處得知實情。之前嫂子示好,孟家避如蛇蠍,現下更是形同水火。要想一家其樂融融,恐怕是難上加難。


  孟光野向來奉承家和萬事興,只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然而這番苦心無人體諒,孟母成日哀天怨地,兄長不知自省,么妹虛榮勢利,好好的一家子被攪成一團渾水。按理兄長內宅之事他不便插手,可家中無人調和,又關係孟家長遠,他不得已多管了閑事。只是如今,他面對這狀似牡丹實如清蓮的小嫂子,卻怎麼也說不出讓她尊夫持家的話來,反而可憐她弱小嬌軀便要獨自面對狂風巨浪,他偶爾思及,就想將她輕輕包裹保護起來……


  孟光野並未久待,他離開湛蓮小院,忽升的一腔柔情被冷風吹散,驚覺想法怪異,忙甩開綺念不再多想。


  湛蓮送走孟光野,莫名地有些意興闌珊,她一人用了晚膳,沐浴過後,由著春桃替她抹桂花油發膏,自己低頭玩著九連環,打算等心思安穩了再抄經文。


  忽而院外一陣騷動,火光通明。湛蓮抬眼瞟向窗外若隱若現的影子,眉頭微皺,「出去看看。」


  春桃心生不安,匆匆領命而去。


  湛蓮扔了九連環,剛站起身,春桃便急急返還,「夫人,姑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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