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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共看玉腕把輕絲,風力蹉跎莫厭遲。頃刻天涯遙望處,穿雲拂樹是佳期。


  春日裡放風箏無疑一大樂事,許多文人墨客都留下了吟詠詩篇。湛蓮一行人趕了晚集,向來風箏放到清明為止,東風謝令,謂之放斷鷂。孟光野駕著馬車到了鳥石山山腳,湛蓮撩簾看向窗外,滿山遍野都是揚起的風箏,滿山遍野都是笑聲。湛蓮頓時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下車一展身手。


  孟光野繼續前行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光禿的山坡前停了馬車。他放下腳凳,打開了車門。


  湛蓮第一個彎腰出了馬車,她先是站在車上掃視一眼山丘上頑耍的姑娘們,見無一人比她的裝扮更漂亮,這才滿意點了點頭,提著羅裙下馬車。孟光野先是不解,但掃視不約而同艷羨看向湛蓮的目光,這才暗自好笑。


  孟采蝶第二個出了馬車,她的臉色卻不太好。她今兒仿照當下最時興的髮飾衣裳精心打扮了一番,就是想比過湛蓮去,但湛蓮在馬車上的眼神好似她穿錯了衣裳似的,又看她一襲粗衣麻布也能打扮動人,莫名便自卑了一路,想回去也做個花冠,又拉不下那個臉。


  春桃與金珠同時下了車,春桃故意在金珠面前轉了一圈,「金珠姐,你看我頭上的花兒漂亮不?夫人親自幫我挽的。」


  金珠早就眼紅了,伸手就去抓她的頭,春桃機靈躲過,做了鬼臉移到了湛蓮身邊。


  湛蓮自春桃手中接過風箏籰子,頑心大起,不等春桃拿風箏走,自己就往身後倒著走去,「春桃,你快點兒,正好起風了。」


  「哎!」春桃脆脆應了一聲,雙手拿著大風箏就往高處跑去。


  孟光野眯著眼看向笑容爛漫的嫂子,倒是愈發困惑。剛嫁來時她畏畏縮縮如老鼠,似是尋死後與母親鬧了一通,倒愈發像大家小姐,成日端著臉龐倒真有幾分威儀,只現在又似小姑娘天真可愛。


  「哎呀。」湛蓮的一聲驚呼打斷沉思,孟光野頓時望了過去,只見湛蓮將籰子一扔,雙手捂了臉頰。


  一個打赤膊的老農夫挑著扁擔里的黃髮孫兒站在一旁,似是有些不知所以。


  孟光野大步走了過去,只見湛蓮滿臉赤紅窘迫之色,撇開視線抬臂,與那老農說話卻不看那老農,「老人家,您先請。」


  老農夫聽她言語禮貌,雙眼全不直視於人,暗自疑惑,卻是按她的話挑著孫兒先行,「那多謝小丫頭。」


  待老農夫稍稍走遠,孟光野瞅著湛蓮,好半晌才聽得她一句控訴似的話,「老人家不穿衣服……」


  孟光野一愣,忽而哈哈大笑起來。


  湛蓮拿眼刀刮他,臉頰紅潮卻還未去。哪裡能怪她大驚小怪,她自幼長在深宮,若是有男子坦胸露乳在她面前,早就被拉下去砍頭了。她一時猝不及防,從不知道民間竟這般儀態不整就能行走於大庭廣眾間。


  孟采蝶聽二哥難得笑聲,又看她這般作態,不免又是一陣妒意。孟家原是平民,她自幼與母親走街串巷,早已見慣了赤膊上陣的男子,一時見了並不覺稀奇,又哪裡知道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的姿態!

  「老人家是早間勞作出了汗,怕是浸濕了衣裳,故而脫掉了。」孟光野笑夠了,一本正經地解釋。


  湛蓮點點頭,「老人高齡還得勞作,著實辛苦,倘若到了年歲就由朝廷供養便好了。」


  孟采蝶嗤笑,「你這是痴人說夢!」


  孟光野道:「當今聖上有明君之德,如若天下太平,或許有朝一日能成此願。」


  孟采蝶見哥哥也不站在她這一邊,暗自生悶氣,說道:「早知道哥哥帶我到這種鄉野之地來放風箏,我就不來了。」


  湛蓮道:「你是個不會頑的,照我說再沒有比這兒更好的放風箏的地兒了。」雖在皇宮與三哥哥玩風箏另有滋味,但總不抵一片風箏天空來得熱鬧。


  插曲既了,湛蓮重拾籰子,春桃已站了一個好位置,只等主子發令。


  誰料不知是哪出了毛病,湛蓮試了幾回,跑得氣喘吁吁了也沒能將紙鳶升空,孟采蝶反而第一回時就將她的大鳳凰風箏放上去了,此時正得意洋洋地看她。


  湛蓮玩起來是個不知道認輸的,她雖懊惱,仍拿帕子擦汗時一面尋思,忽而揚聲對在樹蔭下納涼的孟天野道:「孟二爺,你高些,去幫我舉舉風箏罷。」


  孟天野正愜意休憩,聽她叫喚左右看看,古怪地指指自己。


  湛蓮無比肯定地點點頭。


  孟天野失笑,想了想真箇兒站了起來。


  孟采蝶眉頭大皺,二哥是什麼性子她怎麼不知?雖然有男子也頑這風箏,但二哥嫌棄是小孩玩意,從來是不與她頑的。這回怎地就好心去幫那婦人了?

  「夫人,夫人,起風了。」春桃在那頭高舉風箏突地高喊。


  湛蓮聞言忙抬步小跑,還不時扭頭看風箏狀況,忽而腳下一崴,蓮足碰上了一塊暗石,眼看就要摔進草地,一隻粗臂將她輕鬆穩住。


  那臂攔在她的小腹上,如同生硬熱鐵,卡得她有些疼痛,湛蓮抬頭,伴隨著男子氣息而來的是孟天野寬闊的胸膛。


  「嫂子小心。」孟天野居高臨下,看向在他懷中更顯嬌小的人兒。他連妹妹都不曾親近,竟不知女子的身軀是這般軟若無骨,好似捏一捏就碎了似的。並且那襦衫中若隱若現的嫩白……


  湛蓮卻是不知,她從小被三哥哥抱到大的,孟天野這臂膀好似與哥哥一般堅實,讓她不由升起些許安心,她站穩后揚唇道了一聲謝。


  方才看見赤膊老農便面紅耳赤,如今被他如此近身,她卻絲毫不動聲色,孟天野忽地有些不悅。至於不悅什麼,他卻說不清楚。


  他走去接了春桃手裡的風箏,一手將其高高揚起,長線那頭的湛蓮等待風起,清脆喊了一聲,孟天野放開風箏,見那茜裙美人全神貫注向前小跑幾步,一陣大風揚起,她那蓮花風箏終於隨風升空。


  頓時一陣如鶯鳥般的笑聲自檀口中溢出,她身邊幾個看熱鬧的姑娘也跟著笑了起來。孟天野不知為何,總覺著自家小嫂子的笑聲最為悅耳。


  就在湛蓮在民間放風箏之時,明德帝剛從皇陵祭祀回宮,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抬頭看向遠處隱隱的各色風箏,臉上陰鬱難測。


  安順跟在一側,順著主上的視線看見紙鳶,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皇帝一眼。自永樂公主薨后,每年的清明節是宮仆一年中最為難捱的日子。大小主子奴才壓根不必去猜平日叵測的龍心,一準是個糟字,誰要在這幾天衝撞了龍顏,壓根兒沒有活路。


  尤其陛下才拜祭了祖先和永樂公主,這會兒大抵是心情最糟的時候。


  安順想得不錯,明德帝的確此時心情極差,他想起了湛蓮去前與他鬧的最後一次彆扭。


  那會兒因為纏綿病榻,蓮花兒渴望著出去透氣散心,他承諾等她好些,他便帶她到宮外去放風箏。蓮花兒聽了高興得不得了,當晚膳食都用得多些,一心等待他遵守諾言。不料她的病情始終沒有起色,他怎敢冒險帶她出宮?只當他不守承諾的蓮花兒發了大脾氣,不但不吃飯,連葯也不喝了。任他怎麼哄也不理,一邊咳嗽一邊哭。


  憶起那張凄凄蒼白的小臉,明德帝長長地吐出一口鬱氣。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準備齊全了帶她出來,也好過讓她離去前也不舒心,反而還怪著他這個哥哥。


  「三哥哥,蓮花兒最喜歡你!」


  清脆嬌憨的聲音猶言在耳,湛煊不堪回憶苦楚,狠狠一抽馬鞭,驀然疾馳而去。


  安順與儀仗護衛全都大吃一驚,忙不迭各自揚鞭飛奔追了上去。


  第十三章

  自上回招全四小姐進宮給了全皇后當頭一擊,德妃暗自得意了好一陣子,尤其是皇帝事後冷落全皇后,卻不曾責備她一句,德妃就更加確信自己在皇帝心中與眾不同。她幾乎看見皇后之位在向她招手,只要隔三岔五讓全雅憐在天家面前露露臉,她就不愁全皇后還有好日子過。


  只是再怎麼心急,德妃也知熱豆腐燒心,得吹涼了再下咽。清明時節天家陰鬱難測,後宮幾乎風聲鶴唳,就怕一個不小心就若了龍怒。德妃自是不想變成第二個良貴妃,也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平陽宮裡,耐心等待機會。


  清明過去四五天,龍顏總算由陰轉晴,明德帝夜裡到了平陽宮,喝了兩杯小酒,聽了兩首德妃唱的曲兒,心情甚好地睡下了。德妃隔日伺候皇帝更衣時,小心思就已經轉起來了。


  誰知自個兒還沒仗寵撒嬌,卻聽得有一人先她一步,下了懿旨叫全雅憐再次進宮。


  此人不是自己,卻也不是全皇后,而是平日對後宮不聞不問的淑靜太妃。


  皇帝生母與嫡母已逝,按理先帝其餘妃嬪大勢已去,惟安分待在後宮頤養天年才是正經,誰知因出了個萬千寵愛的永樂公主,連帶著她的母妃也水漲船高,竟成了明德皇帝後宮中惟一一位貴太妃。


  這淑靜太妃出身卑微,原是皇帝生母和敬貴妃的大宮女,只因先帝喝醉了酒,拉她春風一渡,豈料竟就珠胎暗結,生下六公主。待六公主出世,先帝將其封為美人,賜了一方西殿,誰知淑靜太妃忠心,不願受封當主子,仍願端茶倒水伺候和敬貴妃,先帝感念其主僕情意,便准了她仍留貴妃宮中。


  待先皇大行,明德帝登基,淑靜太妃因永樂公主之故加封為貴太妃,至此成了先帝后妃第一人,皇帝禮之敬之,連皇后都要日日向她請安。淑靜太妃並不因榮寵加身而妄自尊大,仍謹守本分,行事低調,從不對皇帝擺長輩架子,對待請安的後宮嬪妃和藹可親,從不過問後宮之事,只守在她的寧安宮裡,惟重大節慶之時才在眾人前露面。


  為何這麼一個有特殊地位的太妃會突然召全雅憐入宮,究竟是因愛女之死也對全雅憐恨之入骨,還是別有他意?德妃突地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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