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隻君小年
龐三郎掙扎著醒來,他又做夢了,夢到了年幼時被陛下和姑母抱在懷裡寵愛的時期,後來又夢到十二歲起進入暗衛營那血腥恐怖的訓練,他夢到他親手殺掉了他的師父,夢到了無數血色漫天的夜晚,與之前不同的是,他並沒有沉浸在那無盡的殺戮中,有人從背後擁抱了他,他回過頭去,沉醉的與之深吻,他分不清他夢到的是君晟還是少年時期的他自己。
龐三郎嘆了口氣,爬起來點亮了蠟燭,從暗格里拿出了一個木匣,打開后裡面全是二指寬的小紙條,他不厭其煩的一條一條拿起來又看了一遍,這是他派出去的手下打探回來的消息,表哥七歲落水,失蹤十年,十七歲那年突然出現在了岐州府的吳家莊,自稱從山上摔下失去了記憶。
他在吳家莊住下后就再也沒有離開,與將他帶回家陳田共同生活,對外稱是表兄弟,卻共居一室,共寢一榻,對其萬分疼寵,愛屋及烏之下也對陳家多有襄助。龐三郎看著手下打探回來的各種零零碎碎的消息,雖是傳言,可那些小事中全能看到君晟對陳田的好。
龐三郎嫉妒的發狂,明明是自己的表哥,卻被這鄉野賤民霸佔了這許多年,想到他與君晟在水中交吻的畫面,龐三郎更是攥緊了拳頭,明明那些年的寵愛信任都該是自己的,明明自己才是他的表弟,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當年就回到京城,也如此對待自己,自己怎麼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心態扭曲的龐三郎終於從自我厭棄中掙扎了出來,卻把滿心的怨懟都發泄到了陳田的身上,是他搶了自己的表哥,搶了自己唯一的救贖,甚至為了羈絆住君晟,下賤到不惜雌伏身下也要搶奪走他所有的愛意,如果表哥當年就回來了,他就不會被迫侵佔了本該屬於表哥的一切,如果當年他就回來了,給予自己這般溫暖的寵愛,自己就不會陷入這無邊的黑暗。
龐三郎發狂自虐般的一遍一遍的看著,將自己代入那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想象著君晟也曾在他無助的時候這般對他,越是看下去,越是恨不得將陳田取而代之,可陛下卻為了他的安危,不能與他相認,自己也不能表露身份光明正大的去要求君晟將陳田拋棄轉而寵愛自己。
龐三郎痛苦的淚流滿面,曾經那數不清的無助驚懼不敢入睡的夜晚,如果君晟像對待陳田一樣,與自己共處一室共寢一榻,甚至將自己溫柔的抱進懷裡,自己的這顆心怎麼會支離破碎滿是瘡痍,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全都被搶走了,全部……
龐三郎無力垂下的手中,紙條上赫然寫著:對吳村裡正用藥得如下內情,田入城遇君,攜其回村,吳至陳家探問,君自稱墜山失憶,財物皆失,依稀記得族中有弟似田,與其歸,為落戶籍,稱田母失散姊妹之子,前事無考。
***
君晟在宮中雖說是養了十幾天才回來,可到家沒幾天就恢復如常了,這御醫看病都有個毛病,只要是個能伸出胳膊讓他們診脈的,那命都比他們全家金貴,所以開方下藥的時候,他們就會斟酌來斟酌去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代代師傅傳徒弟,這看病的本事雖然沒退步,可這膽子卻越來越小。
君晟中的又是那烈性的虎狼之葯,太醫開方調養起來自然是束手束腳,生怕激了藥性再落個什麼毛病,安神靜氣的溫補來溫補去的,就把君晟給安靜的連床都沒下來過,一天天的光睡覺了,出宮的時候龐三郎又怕他被皇后的人看到,就趁著他剛喝了葯入睡了才悄悄抬出宮,進門那番模樣把陳田差點沒嚇出個好歹。
身體雖然恢復了,可心靈上受到的創傷還是讓君晟不能釋懷,這群不拿人命當回事的混賬,才不要再跟他們玩耍了呢,於是借口在家養病,君晟就閉門謝客了,除了裴盧兩位大人,其他人一概不見不說,連門都不出了。
這兩位大人也是被嚇到了,生怕他再出去胡鬧,給他加了好幾倍的課業,企圖將他拴在書房挪不動腿,年輕人啊,哪有不愛湊熱鬧的,可千萬不能被龐三那個混小子給帶壞了,加作業,做不完就狠狠的罰,看他還有沒有空閑出去玩!
入冬了本來就不愛出門的君晟念著兩位大人的一片好心,甘之如飴的接受了下來,每天苦讀不休,這麼著快過年了,兩位老大人才放下了心,都來邀請他到家中一起過年節。若是只有一人也就罷了,可兩人同時邀請,君晟無奈之下誰家都沒去,跟陳田兩人在自己宅子里過了個年。
龐三郎躲在房樑上,看著君晟忙忙碌碌的身影,看著君晟親手下廚給陳田做菜,看到君晟炸了丸子吹涼了就塞進從背後環住他腰的陳田嘴裡,看的雙目充血嫉妒的發狂,等他二人子夜燒了爆竹回去睡下了,龐三郎才跳下地,打開碗櫥拿出了那盆已經涼透了的炸丸子,用一塊蒸籠的墊布兜起來揣進懷裡回了家。
一小盆丸子龐三郎吃了足足一個正月,怕放在屋裡會壞掉,就用一個小酒罈裝了凍在了院子里,每次都十分不舍的只拿出幾顆,就那麼抱著罈子蹲在院子里,將凍的硬邦邦的丸子放進嘴裡,含到化開,嚼都不捨得嚼,閉著眼睛幻想著,是君晟被他環著腰,炸出來吹涼了親手喂到他嘴裡的。
這日龐三郎回到家中,習慣性的到院子里的假山石洞里掏出那個小酒罈,打開才發現丸子只剩了最後一顆,含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捨得咽下去,不知是不是在院子里蹲的太久,夜裡就發起了高燒,龐夫人聽到小廝來報,趕到他身邊,他已經燒糊塗了開始說胡話,哭著不停念叨『丸子,炸丸子,丸子沒有了』。
龐三郎病倒,鴻德皇帝就得知了,待暗衛稟明了原委,無力的揮手讓其退下,就陷入了沉思,當年他與太后達成協議,太后就賜了她侄女一條白綾,他封了那個女人的兒子為太子,才好不容易保住了心愛之人今後性命無憂,卻也被逼無奈之下給她喝了絕育的湯藥。
失去兒子后就纏綿病榻的龐皇后,自從看到了龐三郎以後,無神的雙眼才恢復了神采,身體也慢慢調養了回來,他也把龐三郎當做自己與心愛之人的兒子來疼愛的,為了太后一黨不對他起殺心,故意沒有給他加官進爵,只是把他嬌寵了起來。
後來為了他遇到危險能有自保之力,還將他送進了暗衛營接受訓練,他知道那孩子吃了許多苦,為了讓他平息怨氣,還讓他殺掉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暗衛營首領取而代之,鴻德皇帝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活的很失敗,心愛的女人活的痛苦,心愛的兒子保護不了,連真心疼愛的侄兒都要狠心磨礪,現在侄兒幫他找回了兒子,卻又要他們相見不能相認。
龐三郎因為一盆丸子病了,皇帝因為龐三郎病了也傷感了起來,這盆間接上達天聽的惹禍丸子,殺傷力簡直恐怖,甚至餘威還在君晟家裡引起了一場小風波。
話說第二天大年初一,吃午飯之前,陳田就想起昨日他趴在君晟背上吃丸子的事了,就讓許媽把丸子熱一熱端一盤,結果許媽不一會兒回來說丸子不見了,一個都沒有了,陳田一聽大怒,那些丸子都是君晟一顆一顆炸的,君晟也沒有苛待下人的習慣,過年了也沒少了他們的肉吃,怎麼還敢偷吃屬於他的丸子,下令鎖門把人都叫到了院子里后,陳田發飆了。
陳勇是沒去過廚房的,可是他想起昨夜收拾院子里的爆竹灰燼,看到陳芍去過廚房,陳芍跪在那裡又瑟瑟發抖,以為陳芍偷吃了的陳勇腦袋一熱,就說是自己偷吃了丸子,以為替陳芍頂罪了,他哪知道陳芍是被陳田這段時間動不動就呵斥給嚇膽小了,人家也壓根沒偷吃過。
陳田抓到了『罪魁禍首』,一點沒客氣的就讓陳安用燒火棍打了他一頓,陳勇也硬氣,愣是一聲沒吭,要不是君晟渴了喊了好幾聲沒人給他送水,從屋裡出來看了,陳勇就要被打壞了,君晟忙讓陳安住了手,把暴怒的陳田拉回了屋裡,呵斥了一頓見他還是那幅暴躁的模樣,也生了一肚子氣,好幾天沒理陳田,還是陳田後來先跟他認了錯才揭過這事。
後來隔了一個月,龐夫人上門來求丸子,說是龐三郎從他這偷過一盆丸子,病的燒糊塗了哭著想吃,她這做娘的來賠禮道歉,想再求一些,陳勇才沉冤昭雪。君晟怎麼好讓一個國公夫人哭著求他,想到龐三郎燒糊塗了哭著要丸子,雖然長的高高大大的,其實也是個被慣壞的孩子罷了,就此心軟的也原諒了他,龐三郎病好了之後親自登門道歉,他也不再拒而不見了。
龐夫人求了丸子回去了,君晟就叫了陳勇過來問他為啥要替龐三郎頂罪,可問清了原委才哭笑不得,這傻小子唉,想到他過了這個年也十六了,就又叫了陳芍過來,問她願不願意嫁給陳勇,被陳田一直遷怒嫌棄的陳芍生怕被賣掉離開父母,一聽嫁給家裡的下人,忙點頭應了,奴隸下人成親也沒啥說道,他們兩家一起吃了頓飯,兩個人搬到了一個屋裡,事情就這麼定了。
陳芍嫁給了陳勇,陳田看到君晟一點都沒有喜歡小娘子的樣子,也放下了心,不再對陳芍橫眉冷對,陳勇以為陳田是覺得愧對他才對陳芍好了一些,本來就是一場烏龍,陳勇原本也沒有記恨陳田,感激之下越發比以前忠心了。
過了年後,進京趕考的學子漸漸就多了起來,到了二月底,幾乎家家客店都住滿了,整個京城都充斥著大考將近的氣息,連躲在家裡的君晟都被裴盧兩位大人愈加頻繁的登門次數,間接感受到了這股氛圍。
三月初六開考第一場,君晟早早的就提著準備好的考籃等在了考場外面,拿著自己的號牌排隊接受了檢查,就進入了考場,等考生全部入場后,監考的官員發一套考卷鎖上一個小隔間的門,就把他們全都關了起來,等到初八申時結束才會開門收卷放他們出來。
考生們初八回去洗漱更衣休息一夜,初九早晨又要去考第二場,到初十申時結束為止,十一早晨再回來考第三場,到十三日申時結束,連著考九天,中間只有兩個晚上不在考場,君晟被鎖在小隔間里是悠然自得,沒少了吃也沒少了喝,困了還能回空間睡一覺,是一點罪都沒遭,等到十三日晚上出場的時候,別說比起跟他同考的學子,連考官都沒他有精神。
由於幾乎全國的舉人都會來參加會試,參考人數太多,會試的放榜就沒有那麼快了,歷屆幾乎都會監考閱卷的裴盧兩位大人,因為鴻德陛下那點小心思,今次科舉就沒有點他們兩個做考官,閑的發慌的兩人又組隊來刷君晟了,他們覺得以君晟的學問絕對能過會試,現在開始就要抓緊鞏固,以期殿試取得好成績。
君晟沒好意思說自己準備去殿試打醬油,免得成績太好被留下做官,看到兩位老人如此費心的栽培他,感動之下升起熊熊壯志,決定拼全力去考,反正本朝有辭官先例,大不了混上幾個月就辭官,以自己的本事還不至於幾個月都熬不下來。
裴盧兩位大人一人一天輪流去君晟家,好不容易取得了君晟原諒能夠繼續登門的龐三郎又不能去了,那兩位大人誰看到他去找君晟,都防的好似洪水猛獸,第二天肯定還會聯名參他一本,他被參了一腦袋包,也就不去自討沒趣了,人又見不著,還白惹一堆麻煩。
四月十五放榜,君晟高居榜首,中了會元,本來還有二人與他不分伯仲,可惜那兩位大概精力不濟,字跡沒有他工整,寫到後面就筆畫虛浮了,所以君晟佔了個卷面工整的便宜,會元就這麼落到了他的手裡,裴盧兩位大人得到消息,都趕到了君晟的宅子,君晟親手下廚做了一頓謝師宴,然後開了一壇七十度的六升裝五糧液,這是他翻了半天看到的度數最高的了。
君晟是含在嘴裡就轉進了空間,喝了滿嘴酒味兒一滴都沒下肚,裴盧兩位大人哪有這種手段,頻頻舉杯之下,三人硬是把一壇酒喝了個一滴不剩,這兩位連收徒的話還沒來得及提,就被灌到桌子底下去了,君晟笑的跟偷了魚的貓似的,吩咐兩家的下人把老頭抬回家去了,他覺得至少在殿試前,他倆是沒力氣找他算賬了。
四月二十日,會試放榜錄取了的考生按榜單名次順序列在宮門口,隨著宮門大開,排隊接受檢查后,跟隨考官到了考場問賢殿,這次考試就只有這一天,也只考策論一場,眾考生入殿後點了名,給考官見了禮就分立在自己的桌后,然後發了考題開始作答。
君晟站的雙腿發麻才好不容易答完,舉手交卷了以後跟隨守在殿外的太監行到宮門,那太監把腰牌遞過去查驗后,君晟就順利出宮了。君晟離去后,一人攔住了那個要回返問賢殿繼續等候差遣的太監,問清了剛才出宮的是來參加殿試的考生后,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龐三郎有皇后和國公護著,奈他不得,這一個小小的考生,就算中了狀元,頂多也就封到七品到頭,還不是可以玩弄於鼓掌,太子軒轅昊冷笑一聲,返身往御書房去了。
殿試的考卷歷經三天被考官們都評判了一番,然後選出了十份最好的呈到了鴻德皇帝的面前,皇帝翻看了一下就先挑出了君晟的卷子,一字一句的仔細看了起來,看了三遍才意猶未盡的放在手邊,滿懷欣慰兒子就算流落民間也成長的如此優秀,再看其他卷子的時候心情就好了許多,最後選來選去,怎麼都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他懷疑自己是在偏袒,就將考官們又都叫了來。
殿試的考官們對這次的名次也是各持己見,本來會試的時候,就有兩人與君晟並駕齊驅,君晟只是佔了卷面工整的便宜才脫穎而出,這次大家都休息了好幾天,考官們就為難了起來,幸好這個名次決定權在皇帝手裡,他們就毫無壓力的點評了一番,皇帝被他們爭論的頭疼,想著兒子還如此年輕,就讓他中了狀元,說不定會被太后一黨惦記,可讓他落選又十分不甘,最後決定讓他做第三名,探花郎這名頭十分好聽,兒子長的那般乖巧俊秀,探花正好配他。
有了決定的鴻德皇帝,就把呼聲最高的另外二人按年齡排了第一第二,這名次決定了,皇帝就揮退了還在爭論的考官們,拿著君晟的卷子去了皇后的坤雅殿,也沒多說什麼,只說今科賢才雲集,讓皇后也看看今科最年輕考生的答卷,品評一番。
龐皇后自小就熟讀詩書,素有才女之名,與鴻德皇帝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毫不避諱後宮不得干政的慣例,拿起來就與鴻德皇帝一句一句點評了起來,兩人一直聊到用過晚膳歇下了才作罷,龐皇后枕在皇帝手臂上聽皇帝說那考生今年才二十六歲,怕他驕傲只給了他一個第三名,其實覺得他有狀元之才,見皇帝因為惜才如此煞費苦心,調了人家名次還如此不忍愧疚,就安撫開解了皇帝一番,兩人才歇下了不提。
第二日早朝結束,官員們並沒有散朝,因為今天還要開金榜,十份呈到皇帝面前考卷的考生早就在偏殿等候了,等到差不多快散朝的時候再被太監領到勤政殿外,公布名次的時候隨太監唱名進入大殿領旨謝恩,正是所謂的金榜高中,金鑾殿唱名。
君晟過了年已經二十六歲了,與其他幾位三四十歲的考生站到一起本來不該突兀,可誰讓他長的太面嫩呢,猛一看還以為是誰把兒子帶來了呢,君晟被其他九人左一眼右一眼看的幾乎要炸毛,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時候,早朝終於結束了,太監領著他們十人來到了正殿門外。
第一個唱名入殿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留著一把美髯,頗有魏晉名士的風采,第二個看著比第一個年輕一些,卻長的白白胖胖,滿臉笑容,看著更像一個商人而不是做學問的,等到第三名君晟也進了殿,其他七人就被帶走了,君晟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失望落寞憤恨嫉妒的眼神,就施施然的跟著太監進去了,你們失望,我還失望呢,本來以為能拿第一呢。
君晟一路低頭斂目,只看著腳下,待站定后,先給皇帝深躬一揖,聽到免禮平身後才站好,然後太監出來念了洋洋洒洒一篇皇帝的批語,他又深躬一揖謝恩,太監就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給他披上了一件紅色的大氅,頭上也戴了一頂象徵探花郎的帽子。
皇帝見他一直低著頭,十分惋惜,看他已經穿戴好,就要隨狀元榜眼一起出宮騎馬遊街了,想先睹為快就讓三人抬起頭來,君晟本來也好奇皇帝長啥樣呢,聽到這話,立刻抬起了腦袋,結果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住了,雙眼也因為驚訝而睜的大大的,鴻德皇帝與爺爺至少有五成相像,與父親足有八成相像,如果他那英年早逝的父親能活到這個歲數,可能就該是這幅模樣了,君晟恍惚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連周遭的驚呼都再也聽不到了。
鴻德皇帝看到君晟暈倒在地,一著急就站了起來,剛抬起一條腿就被眾人的驚呼喚回了神,這是大殿,他是皇帝,他不能下去看他的兒子,鴻德皇帝的雙手藏在寬大的衣袖裡,指尖幾乎要戳破掌心,嘴唇哆嗦了幾下才顫顫的開口道:「抬到偏殿傳御醫來瞧瞧。」
鴻德皇帝說完裝作掃興的樣子甩袖而去,待轉到無人的後殿,才急促的喘息著流下淚來,他的兒子倒在地上,他這個當爹的別說去扶,連多看一眼都做不到,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真是一種痛苦的煎熬了,可不做呢,他連他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鴻德皇帝扶著柱子,無聲的痛哭。
君晟昏昏沉沉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一個很溫柔的女子,他卻只到對方的齊腰高,他抱著她的腿,抬起頭喊娘,那女子彎腰將他抱起,用與相貌同樣溫柔的嗓音對他說:「當康,要改口叫母妃了,怎麼還記不住呢?」
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開口又說道:「母妃,爹呢?」那女子嘆息一聲,捏了捏他的鼻子:「不能叫爹了,要叫父皇,再叫錯了,母妃就不理當康了。」他聽到這話,一著急就喊到:「娘,當康錯了,當康記住了,以後要叫父皇,當康記住了!」
「我兒記住什麼了?剛來就聽到你當康當康的叫個不停,看來今年又是豐年!」君晟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回頭看去,是他的爸爸,卻穿著寬袍廣袖綉著金龍的袍服,一步步走過來,將他抱在懷裡,在臉上親了一口,他摟著爸爸的脖子咯咯笑個不停,躲著他的胡茬刺在臉上的搔癢。
畫面像褪色一樣漸漸沉入黑暗,君晟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不知道黑暗持續了多久,他聽到爺爺的聲音:「大師,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子,我這孤老頭只有他了,再幫我一次吧,只要能讓他醒來,我願意拿我的命來換,求求您了!」
「我早就勸過你,這事強求不來,你這孫子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你強行求子將他的魂魄從異世拘來,他被這裡排斥壓制,才會昏睡不醒。」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醒來?你說出來我一定會辦到,求求你告訴我!」
「罷了,當初我就不該告訴你求子的辦法,這也是我的罪孽,等下我會封印他的記憶,他只與你有牽絆才能留在這個世界,如果你去世了,他就會回到他原來的世界了,所以為了他好,他醒來之後,你就按照古制培養他吧,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恢復記憶,就算與你有再多牽絆,你也是留不住他的。」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大師!大師!你怎麼了?醒醒啊大師!」
君晟睜開雙眼,淚流滿面,難怪他對兩歲之前的事情毫無印象,難怪他兩歲起就能言善語,難怪爺爺從小讓他學習君子六藝,他都想起來了,他是當康,是軒轅晟,七歲那年被推下船,潛在水中的人將他按在水底活活溺死,然後他的魂魄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力,昏昏沉沉了兩年才醒來,然後他就變成了君晟。
君晟痛苦的好像又回到了將他溺斃的水中,窒息的他喘不上氣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該算是誰,當康早就死了,而君晟也是本就不該出現的人,君晟雙目無神的躺在床上,除了流淚一點反應都沒有,幾個御醫圍著他急的團團轉,不知道這該如何診斷。
新科探花郎在金鑾殿暈倒后得了失魂症,宮中御醫束手無策,皇帝張貼了皇榜在民間求醫,稱能醫好探花郎者賞金百兩,卻一連數日都無人揭榜。這日榜下來了個道士,頭戴道冠,身披道袍,手中還拿著一柄玉桿拂塵,旁若無人般揭下皇榜就與守在榜下的太監入了宮。
圍觀的百姓看到后,議論紛紛,那不是城外清雲山清風觀的觀主風玄子道長么,怎麼他還會給人瞧病?沒聽說過啊!御醫都瞧不好,說不定是中了邪,這道士不就是能治那些邪魔歪道的么,說不定真能看好呢?說得有理,也許吧!眾人見皇榜也被揭走了,沒熱鬧可瞧了,就漸漸散去了。
風玄子入宮后並沒有去看君晟,而是直接求見了鴻德皇帝,皇帝也是急昏了頭,沒有計較許多就傳喚了他,聽到他說想讓探花郎醒來,只能密談,也不顧眾人的勸諫,揮退了所有人後,風玄子才慢慢道來。
「探花郎雖然是陛下的兒子,卻也不是陛下的兒子了,貧道夜觀星象,只掐算出他當年已經殞命,魂魄去了一個比這裡強大許多的地方重塑了肉體,有了新的身份,再也不是此間的人了,貧道猜測,能讓無父無母之魂憑空重塑肉體,該是仙人手段,探花郎回返前,應該是在仙界遊歷,那新身份自然也是得封仙君了罷,所以貧道斗膽,他已不是陛下的兒子了。」
「難怪他改姓了君,自稱廣晟,卻不認得朕也不記得兒時的事了……可他為何會昏迷不醒?道長可有辦法喚醒他?」
「貧道也不知,不過貧道猜測,可能成仙之人要斬斷紅塵羈絆,陛下如此念念不忘,怕是會對他有所損傷。」
「這可如何是好,朕已經瞞著他母后了,可朕已經知曉,卻再難割捨了,這可如何是好……」鴻德皇帝忍不住痛哭起來,原來兒子當年真的已經被她們害死了,現在這個雖然魂魄還是他的兒子,卻已經再也不能相認了。
「貧道以為,不如陛下封他為國師,以厚禮待之,以示斬斷父母緣分,也許天道倫常就不會再管其他了。」
「就按你說的辦吧,加封儀式就勞煩道長與禮部協商,朕有些累了……」鴻德皇帝垂下頭,淚流滿面。
「貧道告退。」風玄子躬身一禮,一甩拂塵,退至殿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