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三月的天,乍暖還寒。


  夏執一個人靜默寂寥地站在了高高的望月台中,手靠著挺直的背脊,穿著一身款式單調的月白色長袍,衣角翩翩,腰間僅系著幾串用紅繩編織的銅板,如此簡單的妝容也掩蓋不住那清淡雅緻的容貌。


  清風一吹,那幾串銅板相互撞擊發出了叮叮咚咚的清脆聲。


  望月台是大夏國最高的觀星台,直入雲霄,最頂層甚至可以看到漂浮在半空的白色雲朵,這是前任國師為了發展國內日漸微弱的占星術特意向先皇建議,先皇起初為了不勞命傷財猶豫再三,後來太子即位之時,國師以日月星辰為輔的占星術向先皇進言太子命中有一劫難。


  於是先皇下令花費物質跟人力,這才建造了觀星台。


  越是到了高層,空氣越是變得寒冷稀薄,夏執穿得有些單薄,呼嘯而來的風吹得他如青竹般的身姿越發地清瘦了。


  他順著聲音,拎起了一串銅板,用指腹細細地撫摸,如潑墨般俊秀的眉眼布滿了絲絲地愁容,

  最近他日夜觀察天象,發生異星的光芒忽明忽暗,便掐指一算,隱隱約約推斷出會有親近之人將要意外身亡,但他卻沒有算出這厄難會發生在什麼時候,這叫夏執的心裡始終像是壓著一塊石頭那樣整日惴惴不安。


  於是,他每日不停地佔卜算卦,觀摩天象,心中的不詳是越來越深,尤其是今日,他的眼皮跳得十分厲害,總覺得會有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就連太子最近約他出去小酌片刻,他也以不宜出門為借口拒絕了。


  「師父,」軟軟糯糯的聲音由遠及近,夏執回頭一看,便看到他一個穿著及膝襦裙,扎著兩個圓圓的花苞髻,髻中垂著一串可愛的銀色鈴鐺,右手的手腕中拿著一件純白色的絨毛連帽披風,一走一跳,髮髻上的鈴鐺發出了清脆的叮叮噹噹聲,三步蹦成了兩步,蹦蹦跳跳地來到了他身邊。


  「師…」,只見他家白白嫩嫩的小徒弟鼓動著兩邊胖乎乎的腮幫子,一邊走一邊的嘴角的糕點渣子紛紛掉落,直到她咕嚕一聲吞咽下嘴巴里的食物后,這才開始了她平常的嘮嘮叨叨,「師父,你是個大人了哎,也不曉得好好照顧自已,天氣這麼寒冷,總是忘記添加衣裳,要是你傷風感冒了,師父你就要喝苦苦的葯,萬一你嫌葯太苦不肯喝身體就會……」


  夏執就這麼靜靜地聽著小徒弟的念念叨叨,完全沒有顯示出一丁點不耐煩,相反他還很享受,直到一個飽嗝忽然間發出了嗝的聲音,他嘴角的微笑止不住地揚了起來。


  隨後,接連不斷的打嗝聲從那張粉嫩的嘴唇中不斷地發了出來,偏偏少女還想要開口說話,無奈地夏執才將手指放在了裴念念的嘴唇中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動作。


  「師父……隔……隔……」裴念念這才終止了念叨。


  夏執怕白嫩的小徒弟再嘮叨沒完,於是乖乖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披風,動作利索地隨意打了結,眉眼含笑地看向了裴念念腰間系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八寶玲瓏袋,別看這個八寶玲瓏袋看起來小小的一個,其實容量還算挺大的,據說是什麼別的番邦之國的進貢之品,當朝太子為了感激夏執的救命之恩特意賞賜給了他,然後他又轉送給了念念,念念得到了十分高興,天天拿著這個八寶玲瓏袋裝著她的那些糕點。


  夏執寵溺地颳了刮她嬌俏的小鼻子,「你這個小嘮叨鬼,都這麼大人了,還像個小孩子那樣喜歡帶著糕點。」


  裴念念笑嘻嘻地撲在了夏執的手臂上,搖啊搖啊,「師父,這些可糕點都是太子哥哥府上的御廚做的,很好吃噠。」


  說著,少女伸出了又白又短的胖手指,解下了腰間的八寶玲瓏袋,小心翼翼地從中拿出了一塊,放在了夏執的嘴巴中示意讓他吃。


  夏執一向不喜歡吃這種甜甜的糕點,他正想要揮手的時候,就看到了裴念念瞪大了那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嘟著小嘴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當下不由地勾了勾嘴角,表情略僵硬地吃掉了她手中的糕點。


  「師父,」冷風徐徐地吹過裴念念的耳朵,讓她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小身板,「師父,我們回去吧,這裡冷。」話一說完,就傳來了好幾個哈欠聲。


  夏執剛要解下身上的披風,就被裴念念制止了,她親昵熟練地搖著青年的手臂,小小巧巧的手拉著他溫暖的大手,嚷著:「師父,我就是給你送披風地,你要是把披風給了我,等下回去,我又要被師兄們笑話了。」


  夏執一旦決定做什麼事情了,是九頭牛都拉不回的那種,他還是系下了身上的那一件暖乎乎的純白色披風,蹙著兩條俊朗的眉毛,不由分說地替裴念念繫上了暖暖的披風,順便拎了拎少女的衣角從中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有師父在,他們不敢笑話你。」淡淡的嘴唇吐出了溫暖的詞句。


  裴念念心裡開心得像是喝了蜂蜜那樣香甜,她一高興,就喜歡笑得兩隻圓圓的眼睛眯成一輪彎彎的月亮,步伐變得歡樂輕快起來,於是又蹦蹦跳跳地朝前走著,夏執一向對她溺愛縱容,就靜靜地跟在了她的身後,看到要下台階的時候,他才嚴厲地高聲喊道:「念念,好好走路不要蹦蹦跳跳了,下面是台階,要小心!」


  「知道啦!」裴念念揮了揮小手,她的腳步停在了台階上,滴溜溜的大眼睛調皮地轉了轉,背對著後面高高的台階,正面朝著夏執頑皮地扳了扳鬼臉,「師父,我昨天過了13歲生辰。」


  然後,裴念念故意頓了頓,揚起了燦爛的笑容,宛如一枝含苞待放的山茶花那樣嬌艷欲滴,整片天空回蕩著女孩兒嬌嬌軟軟的聲音,「師父,你快來,我在這裡等著你。」


  夏執不由地加快了腳步,他心中的不詳是越來越深,一向穩重的聲音竟然有了莫名其妙的顫抖,「念念,你別動,等著師父,師父背你下台階。」藏在衣袖中的手,忍不住推算了一下今天的星辰變化,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頓時驚慌失措。


  吧嗒一聲,少女腰間系著的那個精巧八寶玲瓏袋忽然間墜落在地,未用紅繩拉緊的袋子開了一個細細的小口,頓時空氣中瀰漫了一股糕點特有的香甜味,吃貨裴念念心痛地回首,伸出了細細的胳膊,正想要彎腰去撿,不料腳邊的披風過長一下子被絆住了腳,一個重心不穩,她就這麼身子朝後地噗通噗通地滾了下來,下面有三百多個用石頭製成的台階,要是這麼滾下來,肯定滾去見閻羅王了。


  滾下來的那一刻,裴念念整個腦袋瓜子只剩下了一個念想,師父從小喜歡捏她的臉,就算死了,她也不想讓師父看到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蛋。


  「念念-——」


  「念念-——念念——」


  一聲又一聲,雜夾著呼呼的風聲,聲聲嘶喊,嘶聲力竭!

  夏執還未來不及抓住裴念念的手腕,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從高高的台階中滾了下來,細細的胳膊,肉呼呼的手掌還不忘遮住她那張帶著嬰兒肥的臉蛋。


  雖然知道念念過了13歲生辰之後會有一次劫難,但他卻沒料到會是今天,這樣地突如其來,這樣地讓人措手不及。


  這是他從小捧在手心中長大的女孩兒,平時弄破點手指都要疼得哇哇大叫,從這麼高的台階中摔下去,那得有多疼,夏執覺得他胸膛中跳動著的那顆心像是被人扎了上千針那樣生疼。


  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堅硬的石板上,裴念念痛得不由地放開了捂在臉蛋上的雙手,瞪大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她看到了暗淡的天空中那一抹月白色的衣角,隨風翩翩起舞,無神的目光焦距集中了在那一張清俊無雙的臉上,她聽到了夏執清冷慌張的聲音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念念,念念,別怕,師父會幫你逆改天命……」


  師父,不要改命!眼前陷入一片黑的時候,裴念念想要說不要,但是她卻已經開不了口了,她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靈魂從她的身體中脫離了出來,看到身下源源不斷的鮮血,染紅了那件白色的披風,帽沿邊那一圈絨毛被鮮血沾成了一坨。


  而一向面癱的師父卻俊臉沉痛,顫抖的手掌不停地拍著她的臉,被牙齒咬得出血的薄唇像是魔障般重複著同一句話:「念念別怕,師父會幫你逆天改命……」


  師父,不要改命,師父,裴念念伸手想要去抱夏執卻被穿了個空,她張大了嘴巴說話卻發現早已發不出聲音。


  富貴世無雙,生而就命短,這是夏執曾經給她算的命格,是她年少的時候為了讓師父給她算命而餓了一天一夜爭取而來的結果。


  要知道她的師父可是大夏國當之無愧的第一國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人和,懂八卦,曉奇門遁甲之數,最重要的一點是,夏執弱冠成年後算命更是奇准無比,未曾錯過一次。


  記得那時候夏執還是一名小小的少年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就用了她乞討的銅板算出了她特別命格,後來,她成為了夏執唯一的女徒弟,那可真是風光無限,每一次出門,就受到了萬千少女們的挖刀子眼神,師兄們個個俊美不凡,且溫柔似水,就連一向冷冰冰的師父,面對她的時候也嘴角含笑。


  她知道那些萬千寵愛其實是憐惜,每次過完生辰,師兄們都會戀愛地摸摸她的腦袋,就連府邸的僕人都使勁討好她,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已命短。


  玄學之人最忌諱逆天改命,要是將上天安排好的命格改掉了,那麼將會報應到所改之人的身上。


  能過完13歲生辰而死,她覺得很滿足了,所以師父不要改命,可惜的是裴念念在一邊怎麼拚命拉著夏執的衣袖,夏執還是面色沉痛地抱起了她的屍體,忽然間的一道光讓她再一次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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