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爭鋒相對(三)
採薇站在門口,在太子妃驚悚的目光下,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進來。她臉上掛著笑,眼睛笑成月牙,顯得愈加可愛。
「王妃裝得也太像了吧,奴婢在門外聽著,都捏了把汗呢。」
「太子妃不是最喜歡耍威風的么,我怎忍心打斷?若不裝像一點,豈不掃了她的興?」衛子楠臉上難掩笑意,好少見她這樣敞開了笑,到底是小小出了口氣。
衛子悅看見採薇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當場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震驚得瞪圓了雙眼。怎麼會!本應該被關在城外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採薇嘿嘿嘿地笑,進來把門關上,對著太子妃屈膝行禮:「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奴婢平安歸來讓您失望了。」
「你……」衛子悅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你怎麼……」
採薇先不搭理她的話,而是走到衛子楠身邊:「王妃說了這麼久,快喝口茶潤潤嗓子。瞧您剛才給『嚇』的,奴婢可心疼了。」說著,端起桌上的茶水。
「死丫頭,挺會裝樣子。」衛子楠哂笑,大大飲了一口,胸中舒爽極了,重新把視線投到衛子悅身上,「敢問太子妃,現在可還要與我講條件?」
隨手擱下茶碗,她在衛子悅身邊駐足,對下方自持高貴的人睥睨而視,如同看著一隻螞蟻。
衛子悅身心俱震,卻憑著一口不服輸的氣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絲毫不避其鋒芒,不求饒,不認輸,只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衛子楠哼笑,並不太想回答這個低劣的問題,「如此簡單的道理,呵,你問我為什麼。我將採薇視作親人,如你所想,她也是我的軟肋,但凡她要出府,身邊的暗衛必然比我身邊的還多。太子派三五個高手出動,就想劫持她,未免太想當然了。」
「可我明明……」衛子悅唇角在發抖,轉瞬間局勢扭轉,強裝地鎮定畢竟是掩蓋不住的。現在的她真的是羊入虎口,只能憑一張嘴求人。可求人必然是行不通的,就連她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
可原本,她是拿到了底牌的!
「你明明已經得手,將人困在城外,對不對?」衛子楠捏著匕首,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自己手心裡,大發慈悲地給她解釋,「可為什麼採薇還是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這裡,而你的人,卻沒有給你稟報變故呢?」
太子妃慘白著臉,默認下了她心中的疑惑。
「這還不簡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先讓你把人劫走,再反劫你的人。我和高北打了五年仗,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你和太子這點雕蟲小技,就別拿出來在我面前丟人現眼了。現如今,你手裡沒有了人質,我手裡卻有,那些在我這裡上不得檯面的高手,想必太子卻很看重吧。所以,輪到我來問一句,尊貴的太子妃娘娘,您是打算空著手回去,還是把人質也帶回去?」
衛子悅越聽越是心涼。本是來求恆王澄清事情的,到頭來卻被恆王妃捏了把柄在手裡,這下真的是身陷囹圄,休想全須全尾地退了。太子本就心中不快,若她一事無成灰溜溜地回去,以後如何自處。事情到底是她惹出來的,就算脫層皮她也必須有所交代。
於是,一咬牙,強裝鎮定:「我不僅要帶我的人回去,還要你點頭答應澄清外室的事。你且爽快地說,要什麼條件。」
衛子楠渾身輕鬆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太子妃,如視螻蟻:「這就麻煩了,恐怕您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衛子悅雖怕卻不肯退步,柔柔弱弱的樣子看著隨時都會倒:「你且說出來讓我聽聽,難道還想要我這條命不成!」
「要你的命?」衛子楠笑,不屑一顧,「我還打算留著慢慢討債呢,折磨,才是最好的報復,你說對吧。」
「……」太子妃忍著沒有罵出口。
衛子楠那把始終拿在手裡的匕首,終於又一次出了刀鞘:「既然太子妃求個爽快,我就不戲耍你了,省的我自己都累。」她頓頓,拿著匕首在衛子悅的臉上比劃,嘖嘖道,「毀容?不,不太好。」
「你若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傷了我,就儘管毀容!」
「所以,我說不太好。」衛子楠突然「哦」了聲,「我想起來了,還記得那次我沒有了墨錠,去向你的西席討了半塊么。後來你罵我手賤,見不得好東西,非要剁了我的手不可。幸虧你那西席知道了,將你訓斥一頓,你便只拿樹枝抽得我差點廢了一雙手。我說過,我比你慈悲,廢你一雙手就不必了,一根手指頭如何?」
太子妃強忍著衝上去掌摑她的衝動,煞白著一張臉,下意識地抬起自己不住發抖的左手。
「不,是右手。」
一道冷光撒過來,她竟茫然地隨之換成了右手。這隻手柔若無骨,嫩如蔥根,最得太子喜愛,琴棋書畫皆有它的功勞。
倒抽了一口氣。
「叮噹」,匕首扎在地上的聲音清脆響亮,她埋下頭,看見原本捏在衛子楠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經堪堪扎在她腳邊。她木然地拾起,感覺自己的指尖比匕首還要冷。
若剁了手指,如何彈琴,如何作畫,如何素手烹茶……
可她,別無選擇。
「你說話算話。」
「我說話,比你算話。剁哪一隻手指,太子妃自己決定。手指落地,人質我放,恆王出面。」衛子楠在這關頭卻顯得漠不關心,轉和採薇說笑著什麼。
衛子悅拿著匕首,欣采沖她不住搖頭。
「您不要……」
她垂下眼睛,眼淚不爭氣地滑落:「欣采……我別無選擇。」一根手指,或許能讓太子心軟,讓太子明白,他們是患難夫妻,她也可以有所承擔的。
欣采見阻撓不成,哭成了個大花臉,放棄勸話,卻是突然撲過來抱住衛子楠的腿:「奴婢求求恆王妃,求您讓奴婢代替太子妃剁手吧,奴婢寧願一起砍了雙手,也不忍讓太子妃受到傷害。您高抬貴手,要不拿走奴婢這條命,奴婢心甘情願……」
衛子楠懶的踢開她,被她抱住的腿紋絲不動:「吵得人耳朵疼!你再求一句,太子妃便多廢一隻手指,如何?」
欣采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萬萬不敢再求,巴巴爬回去抱住太子妃的手,哽咽著求她別做傻事。
採薇實在看不過去了,「嘁」了聲,陰陽怪氣地說:「好一個主僕情深,原來心腸歹毒之人也有軟弱的一面。呵,我家王妃浴血沙場,以血肉之軀,女兒之身力挽狂瀾,差點死在戰場時,你們還在享清福呢。不過就是剁一根手指,瞧把你們嚇的。膽小也就罷了,且說你們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對保你們太平日子的人冷嘲熱諷的時候,可有過一絲愧疚。歸根結底,是你們咎由自取,沒的在這裡哭哭啼啼,像我家王妃怎麼欺負了你們似的。哼!」
「採薇。」衛子楠無奈地笑,「你這丫頭怎麼對太子妃說話的,狐假虎威知不知道。」
倒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了。
「奴婢就狐假虎威了!憑什麼對她們客氣呀,太子妃了不起啊,嫡女了不起啊,我還是恆王妃、大將軍、忠武侯的丫鬟呢,我還覺得自己了不起嘞!」
衛子楠得虧沒有喝茶,否則必定噴她一臉。太子妃果然概括的好,這丫頭就是個忠厚又呆笨的。
衛子悅已經承受到了極限,採薇一個丫鬟居然敢這麼說她,她哪裡還容她繼續辱罵下去,拿匕首的手不得不動了。
伴著欣采一聲凄涼的尖叫,一根血肉模糊的小拇指落在地上,在地上滾了幾圈,瞬間粘上了灰塵。
衛子悅是千金貴體,哪裡受的住這個傷,當即痛得話也說不清了:「手指我剁了……請恆王妃……履行諾言。」
欣采哭得稀里嘩啦的,主子不讓她扶,她就只好跪在地上,用手絹把主子的斷指包起來。她又著實怕得很,渾身上下都在抖。
採薇感嘆,癟癟嘴,依舊是嘴上不饒人:「瞧欣采這個樣子,真是誇張得很。王妃您剛回府的時候,奴婢為您包紮傷口,那才叫嚇得魂兒都沒了呢。渾身就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奴婢出門就跪地給老天爺磕頭了。不過斷了跟手指頭,弄得多不得了似的。」
衛子悅痛得很無助,心防也很脆弱,再被採薇的話一激,險些氣急攻心暈倒了事。
「主子,咱們回去了吧,傷口需儘快包紮的。」欣采兩隻眼睛一會兒就哭成兩個核桃,扶著太子妃,就想往外走。
「慢著。」衛子楠卻是叫停,不緊不慢地交代,「有件事,還得說清楚。太子妃您是不小心跌倒被剪刀划斷手指的,可與我沒有關係。恆王何時出來澄清,你的人我何時放歸,就看太子妃何時對外說清自己是如何受傷的了。」
衛子悅明明傷的是手,此刻卻虛弱得連站都站都站不穩了,她略一頜首:「我知道。最晚明天午後,你應該就可以放人了。」
「倒是識趣。」衛子楠笑笑,終於了了一樁小事,再不看這主僕兩人,「快回去找太子交差吧,不送。」
「你!」欣採氣極,沒想到著恆王妃這麼氣人,說出一句「不送」來,反正事情也了結了,她只想再罵一罵,解解氣。哪知太子妃拽住她的手,搖頭:「她早已是我們惹不起的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