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賞花詩會(三)
要衛子楠把所見的花草畫出來……她能畫枝樹丫子樹丫子都算不錯的了。
「既是難得的天賜之花,便是筆力再佳也難描出它的□□。前有無數丹青高手,亦不見他們繪出一副,可見自知筆力難達,權且作罷。前人不敢下筆,你們要我來畫,我當然也是不能繪出一二的。」
她胡謅的話,聽起來卻有幾分道理。
喬氏附和:「是呀,聽說只有再很遠的西邊,那裡的丹青高手才能將花草畫得和原樣一模一樣,你們這樣要求,可不是為難恆王妃么。」她撐著酸脹的腰,走到那盆蘭花面前,「方才不是在議論如何給它命名么,我看,不如叫『煙雨飛燕』,就取方才兩位的寓意。你們看,可還過得去?」
被衛子楠那一番話攪了興緻,這盆蘭花究竟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差的呢。太子妃興緻缺缺,點頭表示接受:「三弟妹這個名字是不錯的,就它吧。咱們在院中多看看,姐妹們若是看上哪一株,作了詩給我,我便送與你們。」
泰安公主笑:「太子妃的花可寶貝著呢,得拿詩來換。」
裘珊亦笑得天真:「可不是么。要不這樣,咱們都作詩,作完了拿出來共賞。大家就圖個樂子,若是作詩是為了換盆花,倒顯得不雅。」
「如此甚好。」眾女附和。
喬氏看看衛子楠,見她沒有反對,倒也閉嘴沒有說什麼。
經這麼一說,眾女也都散去苑中各處賞花去了。唯有喬氏大著個肚子不便走動,以及根本就不知道賞花為何物的衛子楠兩個,坐在樹下聊天。
「今日多謝弟妹幫腔。」
喬氏莞爾,笑容十分親和:「卻也沒幫上什麼,王妃有禮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大可不必這麼客氣。」
此話,就是挑明了已將她視作三皇子陣營的人了。衛子楠則無心偏倒那一邊,她心中所想唯有利用。不知秦傕所說的那件「外室」的事,有沒有透給三皇子。
「我懂弟妹的意思。」她頓頓,以她卓越的耳力確定周遭無人偷聽,「弟妹今日幫我,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自當有所還報。正好我這裡有一點某人的小把柄,想來弟妹用得著。」
「哦?王妃說來聽聽。」喬氏的眼睛里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狡詐的光,自覺幫恆王妃是大大的幫對了。
「有些人的手已經伸到北軍,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全看三皇子的了。可惜,我也是得來的小道消息,卻不能再仔細幫什麼。」
喬氏的表情可謂是精彩。「有些人」,自然指的是太子。
太子的手竟然伸到北軍里?!若是真的,就意味著一旦告發,太子可能使龍顏震怒,徹底失寵於陛下。不過北軍之中究竟是誰成了太子的人,恆王妃沒有往下說,可見不是不想說,就是不清楚。
若是不想說……那究竟是誰,連她都猜得出。
「多謝王妃提點。」
兩人又說了一陣無關緊要的話,臉上帶著輕鬆快意的笑,惹得不遠處正在賞花的太子妃冷眼看過來,心底波瀾起伏。
衛子悅滿心滿眼的懊惱,哪裡不知那兩個人已經聯起手來了。她本是低估了衛子楠,才妄圖用什麼賞花詩會給這賤人難堪,沒想到到頭來打自己的臉。現如今知道衛子楠的手段不簡單,她才驚覺怕是要來點猛的才能叫對方好看。
到底該用什麼方法呢,對女人慣用的手段,畢竟對衛子楠一點效果都沒有,她一時摸不到頭緒。
心頭想著此事,竟不小心捏碎了一朵花。這花亦是她費了心思才培育出來的,她卻只漠然蹙眉,將花瓣棄於角落,重新揚起笑容與眾姐妹說笑。
因事前說了要作詩,苑中便擺了幾套筆墨紙硯。時而有生了感觸的貴女前來落筆賦詩,寫了一張又一張。
待到眾人都看累了,各自落座,終於到了品詩的時候。
還是裘珊先來,她的詩細膩多情,得太子妃點頭稱好,送給她一盆看中的花。而後最有才氣的魯寧華,王嬛也都有不俗詩作各三首,兩人照舊拼不出個高低。至於其他女子,因都是大家閨秀,自小會寫詩詞歌賦,當然也算不得差。到最後,各女子皆露了才華,也都拿到喜歡的花。萬嬌苑果然是大氣,被眾女這麼一搬,竟還是看不住少了十來盆,依舊盛美不可方物。
唯三皇子妃和恆王妃沒有作詩。只是,三皇子妃那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大伙兒沒那興趣看她的詩作,單單盯上了衛子楠。
這回是魯寧華開的口:「咱們太子妃才華卓絕,文采飛揚,聽聞當年府中西席請的是竹亭先生。咱們驚嘆太子妃才華橫溢,卻還未有幸得見恆王妃的風采。恆王妃文武全才,平素里難得一見,今日既然大家聚在一起,還請恆王妃開開我等的眼界。」
魯寧華從哪裡聽來的文武全才?
各家請來的西席,大多的確負責教導府中所有小輩,像衛子楠和衛子悅這樣年齡相差不大的,自然是一起受的教。故而,不知是魯寧華瞎掰的,還是她錯以為姐妹倆的才學應該都差不多。
其實,魯寧華此人是個才女,不同於王嬛,她是個愛才的,更是個只認「才」的人,倘若恆王妃亦有才學,她自當另眼相待。再者,父親畢竟是左將軍,一介武官,想要佔隊太子的同時,又不想得罪大將軍。所以,她對恆王妃的敵意,並不似旁人來的那麼乾脆,隨時可能瓦解。
可惜衛子楠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是惜才的人,只覺得此女眉間有一團化不開的清雅氣息,彷彿天生與污濁劃清界限,是以回話的時候不似此前夾槍帶棍。
「此花此景,非我所愛,毫無感觸如何作詩?」
此時的太子妃已經興緻缺缺,早已料想衛子楠有辦法推開,便也不想繼續自找沒趣。只是眾女已被趕鴨子上架,哪裡知她心中想早早散了此宴,一個勁的慫恿衛子楠作詩。
王嬛道:「是啊,恆王妃甚得民心。老百姓們早已將王妃奉為神明,說文武全才的已算不得什麼,還有說王妃刀槍不入,就要不日成神的呢,傳的玄乎邪乎。我們自知刀槍不入是假,但『文武全才』卻想一睹為快。未曾賞花又如何,王妃心中有心愛的雪蓮,天地作肥的花草,當下筆有如風才是。」
喬氏在旁勾笑,突然插話進來:「姐妹們難不成還忘了我,就知道逮著恆王妃要詩看,倒全都把我晾在一邊,我可不幹。你們這群『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忘了去年詩怎麼纏著我寫詩的了么。」
眾女齊笑,一邊贊喬氏詩詞卓絕,大家都熟了,哪敢晾她在一旁,一邊又說恆王妃新來,自是要多熟悉的。
衛子楠早已見太子妃意興闌珊,暗中一笑,這種讓人吃蔫兒的感覺原來這麼叫人痛快。十日前,自己還未顯山露水,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當時邀請自己赴宴的衛子悅是何等快哉。
藏鋒,還真有藏鋒的好處。
她按劍,笑道:「各位做學問的時候,我正於戰場廝殺,文采自是比不上各位的。不過,今日各位既然想看,一再推諉便是我的不是。諸位作詩取雅意,我的詩卻無典故不細膩,倒似白話唱詞,無關花草,今日就當獻醜了。」
說完提劍而出,也不到桌前執筆作詩,反抽出手中長劍。清脆的一聲響后,劍花頓時迷人眼睛,她竟然已經舞起了劍。
都道是衛將軍耍得一手好大刀,不想劍法亦是卓絕。那矯健翻飛的身影,每一朵劍花,每一個劍招,都叫人看得驚嘆入迷。
只聽金石相擊,她削鐵如泥的劍溘然落在地面花磚之上,嘩啦啦似在寫字。
魯寧華坐不住了,下意識地站起身去瞧。
不過眨眼見,花磚上已呈現出四個大字——長衛河山。四字鐵畫銀鉤,正是當年陛下為衛家軍提的字,被衛子楠寫來,霎時叫人心中澎湃。
魯寧華看著那道暗紅身影,心中莫名湧現起一股敬佩。觀容貌,不差誰人,觀才學,獨闢蹊徑,字如刀鋒,再觀脾性,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差了文雅有如何,這等女子才是真的大才。
衛子楠寫畢四個大字,並未收劍入鞘,她作的是詩,不是題四個字就算完的。接下來,她又在那四個大字旁,用行草留下幾句詩。
「猛獸昔獨行,牛羊今成群。惜爾真英雄,知音難一尋。」(我和女主一樣真的不會作詩……你們將就吧……)
魯寧華渾身一震,哪裡還能自持,已被恆王妃的詩震的說不出話來。這詩的確毫無雅意,淺顯易懂,甚至要說它是打油詩都說得過去。可是這詩的意境,卻是尋常人難及一二,試問天地間有誰擁有此等胸懷,以劍為筆寫下這感嘆不得知己的短句。
猛獸,牛羊,英雄,知音……恆王妃只是借詩敘事,詩好不好,根本無關緊要。
不,她願意做那知音。
恆王妃是猛獸,是英雄,在座各位是牛羊。牛羊吃草抱團成群,便難道要猛獸亦吃草不成。牛羊蔑視猛獸與己不同,殊不知千頭萬頭抱成群,不及猛獸一聲王者的咆哮。
衛子楠收劍入鞘,沖著地上的字跡滿意一笑,行走如風回了座位:「一時難抵胸中豪情,便將詩詞刻在地磚上,不便傳閱,諸位若是想看,只能屈尊俯首一閱了。」
若用毛筆,她掌握不好,可若用劍,便不必太在意那些筆鋒。外人看來豪邁,於她不過是出了個怪招應付罷了。
王嬛給太子妃使眼色,太子妃沉著臉走到那花磚面前停下腳步,眾女也都圍了上來。喬氏沒有動,似乎早已知道她會寫什麼樣的詩。
說是作有關花草的詩詞,恆王妃卻作了這麼一首,諸位貴女的臉色可謂黑如焦炭。這是何意,罵她們是牛羊嗎?
泰安公主死死壓著火爆脾氣,朝她狠狠瞪過來。
衛子悅拳頭握緊,恨不得當場給她衛子楠一耳光,就如當年許許多多次那樣。俄頃,她卻忽然掛上笑:「寫詩貴在意境,恆王妃此作甚佳。諸位姐妹都因詩作得了喜愛的花,我知這滿園的凡花皆不入恆王妃的眼,可總不能無所表示。正好,恆王妃有女兒豪情,前陣子太子自江南得了兩壇福祿酒,捨不得啟封。今日,我便將其中一壇送與恆王妃。另一壇,咱們姐妹共飲。」
衛子楠目光帶笑,笑中夾雜著凜冽寒光。
明知道她不能喝酒,非要來這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