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門一日(五)
誰要是攔我,誰就是我衛禎的仇人。
此話一出,便聽得李嬤嬤一聲驚呼:「夫人!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順背的,愣是沒把程氏掐醒。
衛子楠冷哼一聲,與一直看好戲的秦傕對了個眼,便抱著宋氏往瀟瀟院去了。她心知一會兒大夫來了也是先瞧程氏,便另派了人出去再請一位大夫。
待到大夫瞧了,只說宋氏撞得厲害,醒是醒得過來,卻不知醒來後人是個什麼樣子。衛禎坐在床前一直等著,眼睛一刻也不願離開宋氏。
等了好些時候,秦傕那頭遞了話過來,說程氏醒了,直接回了宜蘭園靜養,他則不便進內院就先上了馬車,在車上等她一起回去。衛子楠回他話,叫他不必再等,若是宋氏今日醒不來,她便暫不回去。
也不知秦傕得了信後走是沒走,總之沒再送消息給她。
待到日落時分,宋氏終於睜開眼睛,聽到衛禎驚喜地叫她,說的第一句話便讓人頓時心涼了半截。
「天都黑了,禎兒怎麼不叫人點燈。」
此時才剛黃昏,怎麼會天黑呢。衛子楠用手在宋氏眼前晃了晃,見她眼神無光,頓時心驚瞭然——宋氏瞎了。
「嫂嫂,天還沒黑呢。」
宋氏皺皺眉,動了動眼珠子,似這才知曉衛子楠也在,掙扎著要坐起來。
「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
衛禎一聽這話,又見母親眼中無光,當即便哇哇哭了,衝下人吼道:「快去點蠟燭,把所有蠟燭都點了,我娘要是還看不見,我打死你們!」
衛子楠沒有答她,只叫人再去把大夫叫來。那大夫心中挂念著病人,看診過後,隔了兩個時辰便又折返回來再打算瞧瞧,正好遇上衛府來請的人,於是又為宋氏瞧了病。
最終那大夫只說許是腦子裡有了淤血所致,什麼時候能恢復就說不清了,會不會惡化也是說不清,若是不放心不如另尋名醫。
宋氏沒有急躁,反倒十分坦然,等大夫走了,摸著衛禎濕漉漉的臉蛋,輕聲說道:「娘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本就不奢望什麼。你快去收拾了東西,隨你姑母去吧。」
衛禎險些失去母親,怎肯離去,只是連連搖頭,抱著宋氏不肯撒手:「不,我不能丟下母親你一個人。」
宋氏惱了,她本就虛弱,被不聽話的兒子一氣,臉色便更是不佳,聲音聽起來帶著些許狠意:「娘以死相逼,讓你祖母放你走,你若這般瞻前顧後來日能成什麼大氣。若是不走,我就當沒有你這個沒出息的兒子,還不如當真撞死了的好!」
衛禎怕母親生氣失望,哭得稀里嘩啦,兩條眉毛彎成了小毛蟲:「好……禎兒走,禎兒不叫母親失望,求母親不要生氣了。」
衛禎雖然是個混世小魔王,平素沒少闖禍,卻是個孝順的孩子。聽見宋氏對他失望,馬上就乖乖聽話了。
「好,那你去找春香將你的衣物收拾了,一會兒她和你一起去恆王府。」
「那母親怎麼辦。」
宋氏嘆氣,摸索著拍他的頭:「我還用你操心不成。」
衛禎點點頭,擦乾淨眼淚,爬下床去,吸著鼻涕找春香去了。
宋氏聽見他腳步聲漸遠,這才伸出去手,想拉住衛子楠。衛子楠上前,主動握住她的手,兩隻手相觸,皆是冰冷的。
「難為王妃替禎兒打算,我沒什麼本事,禎兒的前程就勞煩王妃操心了。但凡有什麼我能做的,一定竭盡全力去做,定不叫王妃為難。」
事到如今,宋氏竟一句話也不提她眼睛瞎了的事。饒是衛子楠再鐵石心腸,也忍不住生出些許感觸。她利用了宋氏,雖然宋氏也甘心被她利用,可這樣的結局卻不盡如人意。她當年從兄長處偷師時,衛忠或多或少教了她一些,對她這個庶妹雖然幫得不多,好歹是有所助益的。而今她卻讓宋氏陷入這般困境,於心不忍。
「禎兒我會教好的,父兄的遺願不敢違背。嫂嫂無需擔心,倒是你自個兒,以後如何生活?」程氏今日被狠狠打了臉,氣得夠嗆,往日必定容不下宋氏,衛子楠少不了要擔心這個。
兩隻冰冷的手握在一起,生了些許溫度。
宋氏閉上眼睛,極度倦了:「大夫說,興許還能好的。就算是不好,日子總得過下去,只要禎兒有出息,我也就別無他求了。禎兒若是聰明,就該知道,他若能站穩腳跟,我的日子就能好過。」
「禎兒會懂的。」慣不會安慰人的衛子楠,如此安慰。
「我知道的,他像極了他父親,聰明有膽識,只要往正路上引,必定會如他父親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
「我會盡我所能,教他最好的。」
宋氏點點頭,甚是欣慰。此時屋裡應衛禎之言,點了很多蠟燭,她似乎沒有感覺到絲毫變換,短暫默了一會兒,拍拍衛子楠的手:「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只是今日王妃出了府門,不知你我何時才能再見,這些話哪怕不當說,我也厚著臉皮說一說——關於恆王,王妃有何看法?」
怎的突然扯到秦傕身上了。尚沉浸在衛禎之事中的衛子楠愣了愣,看宋氏問得認真,這才道:「恆王怎麼了?」
宋氏嘆氣,柳眉微蹙:「王妃也覺得恆王風流浪蕩,不著邊際,是個無用之人么?」
這話叫衛子楠有些詫異。秦傕此人風評如此,可不是她一個人這般認為的。宋氏如此相問,難不成覺出什麼不對味來。
「嫂嫂想說什麼便儘管說吧。」
宋氏緩了緩,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徐徐開口:「我娘家外公,曾有摸骨看相的手藝,多少傳給我娘些許,後來我娘又教了我一點皮毛。這麼些年以來,我看人識人少有出錯,端看對方的面相便可大致得知此人的脾性和為人。我願和王妃交好,不惜與婆婆生隙,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信你的為人。方才見恆王眉間正氣凝聚,氣度不凡,似是有意掩蓋才對。我心中詫異,當時也不好說,如今想來越發覺得奇怪,也不知是我看錯了,還是當真如此。」她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十分惋惜,「只是如今想再看個清楚,我這雙眼睛卻不中用了。」
衛子楠聽得怔忪,全然將宋氏的話聽進心裡去了。秦傕確實也有著調的時候,但那是上輩子大昭將滅之時,今生他能不能成氣一切還是未知,宋氏卻能看出來本性不糟,可見她這識人面相的本事是有幾分可信的。只是,秦傕即便有大器,她也得掩蓋。
「嫂嫂方才不是看到了么,恆王當眾對那兩個女子垂涎三尺,又與我商議房中放人之事,他就是個喜歡聲色犬馬的好色之徒。若真如嫂嫂說的那般,我就該燒香拜佛謝過老天爺了。」
宋氏又是搖頭,似乎在努力回憶秦傕的長相,眉頭越發皺得緊:「不,王妃,我自認看得准人的。況且,外傳恆王處處留情,桃花繁開,時常出入煙花之地,理應是外強內虛,快要被掏空的身子,可看他血氣正濃,眸光有神,並不是沉迷女色的長相。再說得大膽一點,僅我猜測,他定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
宋氏這麼一說,衛子楠對那摸骨看相便又抱了幾分懷疑。秦傕這人新婚當晚說好了不隨便碰她,卻偷偷解她褻褲,又在她上妝之時刻意挑逗,怎麼看都是風流成性的。什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上輩子他最後倒是鳴了,怎不見他救下大昭。
「嫂嫂就別操心了,恆王不混賬就是好的了,我對他並無什麼期許。」正說著,衛禎抱著包袱進了來,一頭撲在宋氏身上,撅著小嘴就要永別了似的。
「春香,東西都收拾好了?」宋氏問。
春香:「少夫人放心,緊著用的都準備好了,剩下的一些不常用的,小少爺若是念起了,再回來取也使得。」
因走得匆忙,東西沒能收拾多少,總之去了恆王府也是樣樣不缺,馬馬虎虎不必太精細就行。衛禎拜了母親,說了多聲保重,這才和衛子楠一起依依不捨地走了。
卻說那邊的程氏,大夫施了針后,靜躺了約莫兩三個時辰才轉醒過來,那氣短之症竟來得有幾分兇險。這期間,李嬤嬤是遣了人去宋氏的院子盯著的,可眼下她恐程氏一提宋氏便一口氣不來又昏死過去,並不敢主動提及。
倒是程氏一心念著這事,昏昏沉沉地張口便問:「那小賤蹄子在哪兒?」她說罷,硬撐著坐起來,揉揉額角,經剛才那麼一折騰,她感覺這精氣神怎麼一下子便衰了呢。
李嬤嬤趕緊為她加個靠墊在背後,從溫壺裡取出湯藥,舀了一勺送到程氏嘴邊:「夫人還是仔細著自個兒的身子吧,等夫人喝完了葯,老奴再說與夫人聽。」
程氏原本氣短之症並不嚴重,自打二子與夫君戰死的消息接連送來,受激之下,這毛病發作得便越發頻繁。平日里倒也無妨,只是不能氣著。再加上衛子楠風風光光回京,如今又成了恆王妃,她鬱結之下加重了病情,這次不想竟然昏迷了如此之久,醒來時頭也暈暈。
程氏哪裡有心思喝葯,一掌打飛葯碗,將床榻拍得砰然作響:「我暈之後,那小賤人又幹了什麼?可曾把我鎮國公府鬧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