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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聞雞起舞

  衛子楠不舒服地翻了翻身,將秦傕嚇得差點飛了魂兒,趕緊把手抽回來背在身後。所幸她翻了身後,依舊睡得香甜,秦傕定了定心神,懸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才算又放了下去,再不敢胡來。


  她究竟是太過警覺,還是天生敏感不得而知。媳婦兒睡得香甜,秦傕卻滿腦子跑馬,愣是灌了自己幾大碗冷茶,一直挨到四更天才勉強入睡。


  翌日睜開眼睛,身旁的床褥平平整整,連一絲殘餘的溫度也沒有。瞌睡沒睡夠,他坐起來清了清腦子,這才察覺衛子楠不見了,頓時不能再清醒了。


  這女人果然是與眾不同的,新婚第二天一大早的就鬧失蹤。他無奈笑了笑,沒有喚人伺候,只從衣桁上抓起衣裳隨意披上,便要開門出去。臨到了門前,他卻又頓住腳步,忽而想起什麼,大步湊到劍架前,拔劍出鞘,在自己的左手食指劃出一道傷口。


  血從傷口流出,落在床上那雪白的喜帕上,頃刻間暈染上朵朵桃花,曖昧至極,引得人浮想聯翩。


  這才對了。他堂堂真爺們兒,洞房之夜怎能不弄出點血。若要是叫人傳了出去,不是他無能,就是衛子楠不潔,徒生麻煩。


  待止了手上的血,他這才推門出去,未及走出多遠,便見前面那方小院里一抹跳躍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今日天氣尚好,金色晨曦懶懶灑下。


  衛子楠自小聞雞起舞,少有一日耽擱,不論嚴冬酷暑,還是烈日暴雨,她必要早起練一練拳腳功夫。於她而言,「懶覺」二字十分陌生。身為女子,又是從兄長處偷師,基礎不好亦不得章法,她必然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站穩腳跟。


  當初選擇習武,有三個原因。一則是尋條不同旁人的出路,賭自己來日能入父親的眼,二則便要歸咎於她本身便喜歡舞刀弄槍,三則么,衣食短缺,她怕自己若不打磨自己的身子骨,最終落得個病弱而亡的下場。


  前些日子受傷不能大動,可癢死她的手腳了,直到五日前得了大夫的准令,她才又重新拿起了偃月刀,雞鳴而起,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衛家長刀的招式。


  衛家鼎盛之期,宗族兒郎承襲刀法的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今陣亡的有十之五六,故去的又是幾多,剩下的皆是丟開武學崇尚安逸之輩。故而,她以女子之身,竟成了如今唯一的傳人。她既然答應過父親,將來一定會教侄子衛禎,便不敢一日落下功夫。


  採薇站在一旁,滿臉崇拜地看著她家主子,手裡捧著帕子,時刻準備著上去擦汗。只怕是這帕子不管擦了衛子楠多少汗,她都會覺得是香的。


  秦傕看了一小會兒。


  頭一次見衛子楠舞長刀,只覺她身似游龍,柔韌有力,招式大開大合,將一把粗重的偃月長刀,耍得美過劍舞。這女人這般不知憐惜自個兒,胳膊上的傷至少當再靜養半月為妙,她卻舞這百來斤的長刀不知多久了。


  這似乎太過胡來。且還有一件,也是胡來,大大的胡來!


  試問,有哪家的新娘子在新婚第二天,起得比丈夫還早?女子多嬌羞,恨不能蒙頭不見人才對,她卻大大咧咧叫人看了笑話也不知。再者,洞房之夜顛鸞倒鳳,哪有女子第二天還這般活蹦亂跳,豈不叫人懷疑新郎官兒無能?

  善了個大哉。


  秦傕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好在院里只安排了兩個丫鬟先應付,只待衛子楠來點她入眼的下人伺候,故而只有那兩個丫鬟在遠處看得呆若木雞,尚不曾有人圍觀。


  「好!王妃好厲害!」採薇開心地拍著手,在衛子楠回身使出一招戰八方后,興奮地蹦了起來。


  衛子楠心情好,沖她抿嘴笑:「你且再看我這招撼天地!」


  她正練在興頭上,好些日子沒敢做大動作,今日感覺頗佳。一招「撼天地」,大刀山呼海嘯般劈下去,咯噔……花磚裂了好幾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這恆王府的地面,竟還不如衛府的能折騰?在採薇的崇拜呼聲下,她顰眉嘆氣,看來王府的磚該考慮換了。


  趁她歇下來,秦傕一個健步衝上去,立時拽住她的刀,笑:「一大早的,夫人不覺得累么?」


  衛子楠回頭,見是秦傕行色匆匆,披著個大氅就來了,像來捉人似的。她眉頭不展,用刀尖指指地面:「王爺來得正好,磚壞了幾塊,我琢磨著不如少些花哨,換成結實的青石板。」


  他掃了眼地面,笑得更深,沒有正面回答:「夫人,你是這個。」說著,豎起右手大拇指送到她眼前。


  「是磚太差。」她很謙虛。


  秦傕倒也無心和她爭論究竟是她太厲害,還是磚太脆:「午後傅管事會把中饋交給夫人,府中大小事務皆由夫人主持。磚都是小事,夫人想怎麼換便怎麼換。」


  「中饋?」衛子楠那一瞬間的表情可一點都不誇張,驚訝極了。這種傷腦筋的事情,他竟然在新婚第二天就要交給她,是不是太早了。況且昨夜兩人挑明了話,他明知自己之所以嫁給他,是事出有因,為何還會把中饋交給一個並非真心為這恆王府的人。


  她在軍中時,糧草輜重,大小事務均要過問,管理區區一個恆王府,不在話下。只是,她不得不拒絕。


  「你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昨晚話都已說清楚,怎麼……」


  「不想和我過日子?」


  「……」


  「想當甩手掌柜?」他挑眉,擺出一副教訓人的樣子,「闔府上下破事兒一堆,傅管事得回去照顧妻子,夫人難道要本王來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敢情是傅澤志要走,這廝不想操心,結果,卻質問她是不是不想和他好生過日子,叫人生了誤會……這人一旦不要臉,果然是天下無敵。


  管便管吧,左右她也閑不住。


  衛子楠不置可否,把刀扔給採薇,算是默認了。柔弱的採薇接住刀柄,當即一個趔趄,險些被壓倒在地,當下心頭激蕩——這刀起碼有八十斤,主子掄起來就跟掄小雞兒似的,太帥了!


  衛子楠接著又想了想:「也好,我便幫你管了。日後你要收回,我隨時交還。」


  秦傕搖頭:「本王還真不想收回來。」


  「……」


  衛子楠再不理他,打算回房去了,待走了兩步,突然表情一滯停下步子,微微扇動鼻翼,回身露出一臉狐疑:「哪裡來的血味兒?」說完再仔細聞了聞,繼而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王爺身上的?」


  秦傕背著手,呵笑:「夫人屬狗的不成?」


  「我是屬狗的——怎麼,當真是你身上的?」她在戰場混習慣了,對鮮血的味道尤為敏感,儘管秦傕身上的血味道很淡,但還是被她注意到了。她抱臂佇立,一臉審視地盯著對方,在等他的說辭。


  秦傕伸出手指,露出指甲蓋長的傷口,為防她看不清楚,還特意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去:「不錯,新傷。」臉上不見懊惱,反是自豪得很。


  「跟我來。」她瞅了瞅傷口,微蹙眉頭,轉身便走。


  像她這樣的身份,受傷是難免的,故而金瘡葯是必備良藥,為圖方便,她特意在妝奩里放了一小瓶。


  秦傕跟在她身後,嘴角勾起一縷不懷好意的笑。


  衛子楠不疑有他,待進了卧房,路過床邊,忽然瞥見某個可疑的顏色,頓住腳步定睛一看,當即一股熱血衝上心頭,萬般的不自在。


  床上那張喜帕,被血染了拳頭大塊地兒,如一朵朵雪地紅梅,曖昧得刺眼睛。


  她記得,那些壓箱底兒的東西上說過,女子破身是會落紅的。她確定自己到現在還是清白身子,自然染不紅這喜帕,想來是姓秦的乾的好事。那所謂的什麼傷口,便是為了作假割的吧。


  衛子楠咬咬牙,清晨的暖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照得她耳根子發紅。她沒說什麼,徑直走到妝台前,打開妝奩,找到小瓷瓶不耐地拋給他。


  「自己抹吧,稍有些刺痛,過會兒便好——我去沐浴。」然後打開衣櫥,短暫琢磨了片刻,思量著一會兒得入宮去,只得視死如歸地選了件妃色廣袖曲裾。


  她穿廣袖裙的次數,怕是兩隻手都能數完。不止不喜廣袖,她對姑娘們都愛的桃色、鵝黃等等,以及各類荷包手絹兒,統統喜歡不起來。


  秦傕抹著藥膏,在旁慢悠悠地說:「夫人應該再添兩個丫鬟伺候,怎好凡事親力親為,總不能連沐浴都要為夫搭把手吧。不過,沐浴這種事,為夫倒是很樂意幫忙的。」


  高門嫁女,陪房必是少不了。可他夫人卻只有採薇一個,這會兒採薇收拾東西去了,沐浴的事只能她自己來。


  衛子楠耳根子更紅了,本不同他計較,哪知聽得他這樣一句露骨的話,當下也就沒那麼好的性子:「有件事想問問王爺。」


  「夫人請問。」秦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等著她發問。


  衛子楠帶著啞意的聲音,像錐子似的扎進他耳朵:「今早起床,發現我褻褲的束帶系法不對,敢問王爺知道原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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