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霹靂

  就在夏翎愁眉苦臉的折騰著銀行貸款的時候,遠在西河村的村口,一輛黑白警車正停在路邊上,車門拉開,一臉身著警服、面容俊朗的青年,一瘸一拐的從車上走下來,站在夏家院門口前,剛抬起手臂,想要敲敲大門,可手抬到半截,又默默地攥成了拳頭,緩緩放了下來……


  站在門口良久,隱隱聽見院子里傳來熟悉而爽利的聲音,「我這腿都好了,沒有那麼嚴重!唉,你扶著我點,哎呦呦,差點摔死我了……也不知道夏翎這個死丫頭上哪野去了,這一晃都多長時間沒回家了?」


  「嗤,嫌棄閨女的是你,現在想閨女的也是你……你真當我們閨女有你這麼閑啊?那麼一大攤子的事呢,哪有功夫來看你臉色?!」趙爸的聲音響起,「你可給我小心著點吧!閨女一天天的忙得要死,你再摔了,那不是給她拖後腿嗎?女婿也有自己的事,誰能一天天的總圍著你轉悠?」


  「還不許我念叨她幾句啊?!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嫌棄女婿嫌棄得要死要活的……」


  夫妻倆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門外的俊朗青年卻漸漸臉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小夥子啊,你找誰?在門口站了這麼半天,也不知道進去喝碗水……」一個年邁蒼老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起,帶著幾分特有的嚴肅和冷硬,雖不慈愛,卻顯出幾分另類的威嚴來。


  聽見這個聲音,俊朗青年身體僵硬了片刻,緩緩轉過頭來,露出那張俊朗正氣的面龐來,嘴唇哆嗦了一下,這才沙啞著嗓子,苦笑著開口道,「夏姥姥……」


  夏姥姥到底年紀大了些,還真沒出認出這張日益成熟的面孔來,更加沒往那一處想,只是覺得有些面熟,不禁皺眉問道,「小夥子啊,你……哪位?老太太我年紀大了,可沒眼神不大好,看你只覺得面熟,可沒認出來你是哪位?」


  俊朗青年苦澀而笑,欲言又止,「夏姥姥,我、我……」


  話還沒說出來呢,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個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夏姥姥!您看,這些草藥處理得對吧?」


  聽了這個聲音,夏姥姥原本還有些刻板的臉上,頓時現出幾分笑意來,來不及理會對方,便趕緊轉過了身子,掃了一眼簸箕里的草藥,「對……對對!你這孩子可比小翎他們夫妻倆有天賦多了,哎!麻煩你了啊,小傅教授……」


  一個俊逸秀雅、姿容非凡的年輕公子哥,穿著一身高訂的休閑西裝,本應是游轉於衣香鬢影的華麗酒會,此刻卻手上捧著竹編簸箕,蔥白圓潤的十指上沾了些許泥土,清俊斯文的面龐上一派靜好而誠懇的笑容,莫名的讓人心生好感,忍不住親近。


  傅驚寒面露笑容,「夏姥姥客氣了,我也是有求而來……上次夏翎給我了一瓶藥酒,拿回家給長輩們,沒想到備受好評,今兒可是我爺爺特意把我打發過來,讓我多買一些的……」


  「買什麼買的?!老太太我這還有兩瓶,你拿去就是了,」夏姥姥大度的擺了擺手,「你是小翎和錦年的朋友,他們倆難不成還好意思跟你要錢不成?你可就別給老太太我難堪了……酒,你儘管拿走,錢不錢的,等小翎他們夫妻倆回來,你跟他們說去!」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傅驚寒禮貌得體的笑道。


  夏姥姥這才滿意的笑應一聲,轉回身子,掃視了一眼一身警服的青年,眉頭微皺,沒再說些什麼,只是徑自推開大大門,揚聲道,「峰子!玉芍啊,你們快出來,有客人來了……」


  院門大敞開,夏媽和趙爸正在院子里曬太陽,聽著夏姥姥的聲音,夫妻倆順著院門外望去,正好看見院門口的那道熟悉身影……


  夏媽以前就對韓家人不太上心,平常在家裡也盡量避開跟韓家人直接接觸,是以倒沒認出成熟起來的青年;

  趙爸幾乎是一個激靈,手拄著拐杖,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警服青年,眼圈都紅了……


  「誰啊?」夏媽大大咧咧的問道。


  警服青年也當即紅了眼圈,兩行清淚簌簌的順著眼角流落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叔!嬸子!我、我回來了……」


  夏媽沒認出那張臉,但至少聽出了那道熟悉的聲音,整個人幾乎傻在那裡,磕磕絆絆的叫道,「你、你是……」


  「我是韓齊!我回來了!」警服青年淚如泉湧,激動萬分。


  夏翎幾乎癱軟在躺椅上,指著韓齊,臉色煞白的問道,「你不是死了嗎?怎、怎麼會又活過來了?」


  韓齊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哽咽的道,「嬸子,當初我即將畢業,卻沒錢、沒本事進警局拿正式編製,實在沒辦法了,正好上面來人挑選沒露過面的學生,假死洗清身份,進入毒梟老巢做卧底,作為報酬,只要能活著回來,就立刻加入正式編製,而且能夠拿到勳章,很快就能升警銜……我就偷偷報了名。」


  「假、假死啊……」夏媽恍然大悟,坐在那裡,跟失了魂似的。


  趙爸早已淚流滿面了,顯然是喜極而泣。


  他跟韓齊父親韓大富是鐵哥們,韓大富死得早,臨死前把韓家孤兒寡母交到他的手上,尤其是韓齊這個傳宗接代的兒子,那是韓大富的命!


  韓齊三四歲就進了夏家的門,這麼多年來,趙爸早將這個未來女婿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看待,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凍了,恨不得把這個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這個「兒子」,韓齊假死那會,趙爸痛不欲生,恨不得上吊跟這個「兒子」一起去了!

  本以為陰陽相隔的「父子」,誰想到,居然會有再度相見的那一天?

  夏媽趙爸,一個失了魂似的,一個喜極而泣,誰也沒沒有吭聲,場面似乎陷入了鬼一般的寂靜。


  唯有站在一旁的夏姥姥,當聽見韓齊這個名字,聽到說「假死」這裡兩個字時,本就孤僻嚴肅的臉上,冷得如冰,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將這個跪在夏家院子里的青年千刀萬剮!


  良久,趙爸彷彿重新活過來了似的,手拄著拐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韓齊跟前,抱著韓齊,嚎啕大哭了起來,「你個混小子!為什麼不跟家裡人說一聲,這是想要我的命啊!下了山崖,只看見衣服的碎片和手錶,我以為你真的摔死了,連屍體都被虎豹叼走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叔叔、叔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知道,這幾年苦了你們!是我虧欠你們的,以後我會好好奉養二老,不會再讓你們傷心失望的……」韓齊失聲哽咽的道。


  「——不用了。」


  夏媽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明明眼角還掛著淚珠子,眸底卻一片瘋狂與恨意,沙啞著嗓音,手指向大門外,「你給我滾出去!——滾!」


  暴怒的說出最後一個滾字,夏媽忽然歇斯底里的將樹下的小茶几掀翻在地,拿起茶杯,死命的往韓齊身上砸去!


  趙爸一把用身體護住了韓齊,任由著茶杯砸在了自己的身上,氣急敗壞的扭過頭,看向自家瘋了似的媳婦,「玉芍!你發什麼瘋!小齊好不容易回來,你這個當嬸子的……」


  「要麼他自己滾,要麼你跟他一起滾,趙勝峰,——這個家裡有我沒他!」夏媽歇斯底里的尖叫著道,「趙勝峰,你要他,就給我滾出這個家門!我們離婚!離婚!等小翎回來,我就讓她跟你斷絕父女關係,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但你別想再帶這一家子禍害,來折騰我們女兒!」


  韓齊眼眶裡含著淚水,「嬸子!嬸子……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你們對我恩重如山,我以後會跟小翎好好孝敬二老,我會對小翎好的……」


  「你特娘的放屁!」夏媽暴跳如雷,「我們家小翎早就嫁人了!我自有女兒和女婿孝順,姓韓的,你特么的算老幾?!」


  夏姥姥的瞳孔微縮,眼底迸出一抹精芒來,揚聲道,「韓家小子啊,我就說你看起來眼熟嘛,剛才你不是站在院門外面聽了半個多小時嗎?玉芍在院子里天天嚷嚷著女兒女婿的,你都沒聽到嗎?難不成,你還不知道我們小翎早就結婚的事嗎?」


  夏媽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了,她剛才跟趙勝峰在院子里念叨了半天的女兒和女婿,既然韓齊都在院門口站了那麼久,肯定都聽到了,再加上韓家母女那副德行,見著韓齊回來了,肯定會告狀說夏翎已經結婚的事……韓齊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家閨女早就結婚了?現在這小子卻說什麼跟以後跟小翎好好孝敬二老之類的話,這要是被外人聽見了,傳了出去,那不是女兒女婿可不就起了隔閡嗎?


  ——這小子果然不安好心!

  聯想到自家閨女現在的事業和名聲,夏媽饒是再蠢,差不多也明白了韓齊在打什麼主意……


  反倒是趙爸,提起閨女早已結婚的事,訕訕的垂下了頭,一副愧對韓齊的模樣。


  夏家院子的吵吵嚷嚷,早就驚動了四鄰,鄉下女人們除了幹活和八卦碎嘴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事可乾的,有熱鬧看,尤其還是富裕的夏家,他們可不就來看熱鬧了嗎?


  如今西河村住著的居民,有不少都是當初桃溪村的老住戶了,自然認出了跪在院門口的韓齊,先是驚訝的叫了幾聲,隨即壓低聲音,嘀嘀咕咕的議論開來。


  韓齊垂頭,雙手死死地攥住拳頭,悲傷而痛苦的道,「嬸子,我冒著生命危險在毒梟老巢做卧底,為的還不是讓你看得起,為的還不是給小翎好日子過?!我知道!打小,你們夏家人就看不起我,不管我做了再多,你們始終覺得我配不上小翎,覺得我不可能給小翎好日子過,我是為了向你們證明,我韓齊不是個連未婚妻都養不起的孬種,可你們……」


  話說了半截,餘下的,已經不用再多說了。


  合著他假死,騙了眾人一場,還都是夏媽逼迫的?

  趙爸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韓齊說起這些心裡話,頓時心臟抽搐似的疼,顫顫巍巍的摸了摸韓齊的腦袋,淚如雨下,「小齊,這麼多年來,苦了你啊……是你嬸子對不起你,是夏家對不起你……」


  夏媽差點被自家男人這話給噁心死!


  夏姥姥微微合上雙眼,覺得可笑之極:女婿趙勝峰明著是在說韓齊的事,可未嘗不是在替他自己叫屈?


  這麼多年的女婿,掏心挖肺的對他好,卻比不得趙家那群黑了心肝的霸王單,更比不得韓家母子!


  「得啦,若是我們夏家委屈了你和韓家小子,峰子啊,你就跟玉芍離婚吧,我們夏家為人刻薄,又愛瞧不起人,養不起你們這兩尊大佛,你們走吧……」夏姥姥一邊說著,彷彿瞬間老了許多歲,身體微微晃了晃,幸而一直緊跟在後面的傅驚寒眼疾手快,將老太太一把扶住。


  趙爸茫然的看向夏姥姥和夏媽。


  夏媽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咬著牙關,一字一頓,「韓齊,你三歲多進了我夏家家門,你們韓家母子三人,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我夏家供你們兄妹上學,給你媽買葯,你趙叔每個月只賺那麼點錢,養不起你們了,我厚著臉皮回娘家借,賣首飾、賣苦力,連血我都賣過,哪怕日子過得再難,也從沒說過半句不讓你們讀書的話……而現在,你卻說我的瞧不起你,說我對不起你,夏家對不起你……我真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難道非得把我的心都剖出來給你看嗎?!十里八鄉的,誰家不笑話我夏玉芍是個傻子,寧肯委屈自己閨女,也得供你一個長大成人的小夥子上學?!」


  整個院子里,因為夏媽的哭訴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就連那些看熱鬧的村民們,也都不吭聲了。


  捫心自問,讓他們撫養別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養到長大成人了,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不說出去打工賺錢,幫家裡解決些生活負擔,反而繼續指望著自家供他上學深造,就算咬牙做到了,誰又能沒有幾句怨言?


  更何況了,夏家養著的,可不僅僅是韓齊一個人,而是韓媽那麼個病秧子再加上韓悅那麼個拖油瓶!養倆孩子,外加一個常年吃藥、好吃懶做的病秧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而是長年累月十幾年……這已經是恩重如山了!

  韓齊無言以對,只能含著眼淚,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趙勝峰。


  這麼多年來,趙爸都習慣了,只要是關乎到韓齊,他立刻毫無緣由的護犢子……更何況,如今韓齊都被擠兌成了這般可憐模樣?


  韓齊只是那麼一眼,趙勝峰便覺得滿腔的父愛都被激發了出來,熱血湧上腦海,立刻轉過身子,將韓齊牢牢地護在身後,沖著相守多年的結髮妻子大叫道,「韓家娘仨都是我願意養的,是我自己願意的!是我打工賺錢養著他們的,跟你們夏家無關……」


  ——你們夏家?!


  這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般,差點讓夏媽昏了過去。


  夫妻同甘共苦二十多年,到頭來,因為一個外姓的崽子,她這個妻子居然成了外人!她和自己娘家媽,成了「你們夏家」……


  「離婚!離婚!趙勝峰,我夏玉芍跟你恩斷義絕!」夏媽瘋了似的怒吼道,「你以為你一個鄉下漢子,種地能賺幾個錢?出去打工又能賺幾個錢?要不是我,別說是你養活韓家娘仨了,趙家那群人就能把你生吃了!你拿什麼供他們花銷!我把我媽給我的嫁妝都賣了個精光……要不是這樣,你以為你能養得起誰?!」


  夏姥姥走到夏媽身邊,重重的捏住女兒的手臂,揚頭看向這個老實本分、重情重義的女婿,苦笑了一聲,「峰子啊,我知道你當了我們夏家的上門女婿,心裡是怨恨著的,覺得在我們夏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這麼多年忍下來,你過得也苦,如今話說開了,你們夫妻倆好聚好散吧……小翎是我們夏家出了嫁的姑奶奶,管不了娘家的事,你也不用找她說什麼,等你老了,小翎該給你的贍養費一分都不會少。」


  趙勝峰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他怎麼也想象不到,他不就是替韓齊解圍了一句嗎?怎麼就到了夫妻離婚的份上了?玉芍這氣性也太大了!連老太太都糊塗了!

  「至於你……」


  夏姥姥的眼底一派冰冷如刀,語氣也淡淡的,「韓家小子啊,是你自己不甘人後,想要往上爬,平步青雲,也別把髒水潑到我們夏家人身上,我們夏家識人不清,成了你青雲直上的墊腳石,技不如人,我們也認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大家各自安好,過往總總,就當沒發生過吧。」


  韓齊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雙手死死的攥住拳頭,不甘不願的叫道,「夏姥姥,我對小翎是真心的啊……」


  「住口!」夏媽恨不得衝上去生撕了韓齊,「你的真心,就是拿我女兒作伐子,故意挑她的生日當天墜崖假死,給她按個命硬克夫的名聲,讓她受盡白眼和唾罵?你的真心,就是你自己假死脫身,留下你們韓家人敲詐勒索,直至我們家傾家蕩產?還是說,你的真心就是你自己假死離開,我女兒的給你這個未婚夫殉葬?!你拍拍屁股走了,小翎被你還成了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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