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說完這話,夏翎又從儲物櫃里拿了瓶酒,拔出蓋子,咕咚咕咚的狂灌了下去。
陸錦年只是憐惜般的看著她,卻沒有再加以阻止。
別人只看得見她的運籌帷幄、步步為營,誰又能明白,她走到如今的小心翼翼、膽戰心驚?能以二十歲剛出頭的年齡,以小吃大,鯨吞下兩家集團,坐到如今的位置上,或許旁人只看得見她的勃勃野心,可誰又能理解她的這份壓力?
也不知道灌了多少瓶的酒水,夏翎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甚至連怎麼回卧室的都不知道。
次日上午,她還沒從宿醉中蘇醒過來,廠區門口那邊突然來了輛低調的商務車,看見從車上走下來的男人時,正好出來的夏雲生,嚇了一大跳,暗暗擺手讓警衛室的給施璇打電話,他自己則迎了上去,萬分熱情的道,「這不是陳……現在得叫陳市了,您可是稀客啊!」
陳賓哈哈大笑,「不用那麼客氣,我跟夏翎都是老熟人了……這不是聽說夏翎這邊的新房子快竣工了嗎?正好這幾天我休息,帶上我愛人,跑到你們這地方來躲清靜、避暑了,可別嫌我們礙事啊!」
「哪裡的話啊!歡迎還來不及呢!」夏雲生笑哈哈了一句。
何敏正從車上下來,看見了還算熟人的夏雲生,頓時樂了出來,忍不住打趣道,「哎呦喂,看這樣子,雲生是越來越出息了?好歹你小姑也現在是東林省商界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了,怎麼不知道給這個大外甥安排個好位置呢?就讓你在鄉下待著啊?」
要不然,怎麼說何敏不大會做人呢!換做旁人說了這話,興許真的就是挑撥離間了,可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還真就是這個意思,連她自己都半點沒有意識到話語中暗藏的玄機。
夏雲生跟何敏打過幾次交道,又聽夏翎說了何敏的為人,自然不會在意,反而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的道,「何姐,我小姑說了,有什麼能力,就端什麼飯碗,職位再好,沒有匹配的能力,我也幹不了……我就是個鄉下的野小子,幫我小姑管管鄉下這攤子事就是最大的能耐了,可做不了其他的……更何況,我小姑還說了,鄉下這攤子事是她的立業之本,交給別人弄,她還不放心呢!」
陳賓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趁著何敏還沒有再開口之前,趕緊開口道,「你小姑確實是個精明人,你好好做事,她不會虧待你的……得了,我們也別在這閑扯了,先進去看看吧,也不知道你小姑這麼半天幹什麼呢,還不出來!」
說完這話,卻見遠處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正闊步朝這邊走了過來,漸行漸近……
看清了人影,陳賓心裡一個咯噔,不敢再託大,幾個箭步走上前去,主動伸出手,「這不是陸先生嗎?沒想到是您紆尊降貴的出來了?可真是折煞我們夫妻二人了……」
陸錦年不急不慢的伸出手,蜻蜓點水般的握了一下,便很快收了回去,禮貌得體中隱隱帶著點矜持和淡然。
陳賓也絲毫不以為忤,反而一改之前的模樣,態度熱絡中隱隱夾雜著幾分謹慎和敬意,就連身邊態度傲慢的何敏,都臉色現出一絲凝重來,唇角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身體綳得筆直,神色里隱隱的帶著一絲忌憚和尊敬,完全不符之前的隨意了。
從這對夫妻倆的「變臉」開始,夏雲生就一直在注意著場面的變化,尤其是看到何敏的態度時,心裡越發覺得有些……玄妙。
別看陳賓夫妻從下車攀談開始,態度貌似熟稔而平易近人,還笑吟吟的打趣著,全然是一副老熟人的姿態,但夏雲生分明能看得出來,他們夫妻倆對自己的態度,熟悉中透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倒不是他們刻意如此,而是自幼培養出的姿態和身居高位長久養成的氣度,習慣了這樣對人;
可當自家小姑父出現在他們夫妻倆面前時,小姑父態度中的矜持和輕慢,連他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這對夫妻不僅沒有絲毫的慍怒,反而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似乎小姑父天生就該如此。
夏雲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鄉下小子了,心裡的成算不少,他以前雖然聽姑婆說小姑父出身高門富豪之家,父母去世后,因為家裡同胞姊妹傾軋而被逐出來的……
可今兒一看,要麼是小姑父當真出身高不可攀,高到連陳賓和何敏都得罪不起,要麼就是當初的說辭裡面,有點水分了。
夏雲生心裡暗暗琢磨著,自己沒太想透徹,索性也不想了,回去跟小姑招呼一聲,讓她心裡有個準備得了。
陳賓主動跟陸錦年寒暄了兩句,這才不經意的問道,「對了,陸先生,您太太呢?」
話問出口,陳賓自己就尷尬了一下,當著人家老公的面,問人家老婆去哪了,哪怕這話真的沒有什麼其他意思,也真夠不體面的了。
「就是啊,小夏呢?」何敏大大咧咧的應了一聲,「我還打算跟她要點上次送的那個桃顏釀呢,她上次送我的那些,都被我嫂子們搶走了,嘖,就給我留了半瓶開過封的,要不是我們家老陳沒空,我早過來跟她要了。」
「抱歉,小翎今天有點……不大舒服,還在睡著,」陸錦年說得含蓄,「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中午過來吃頓便飯,下午在產業園裡參觀一下,部分地方需要穿著防護服,我讓人帶你們隨便轉轉,等晚飯時分她緩過來點勁,到時候我們夫婦二人再正式招待你們一頓,如何?」
陳賓點頭,「那就麻煩了。」
陸錦年想了想,看向身後的夏廣生,「這樣吧,廣生,你帶二位去馬路對面,讓家裡那邊給兩位在後院安排個乾淨的房間住下,你負責招待一下,我回去看看夏翎……」
將他們安排在家裡住下,一來是方便一些,二來也是表示親昵不見外。
夏廣生應了一聲,主動幫陳賓夫婦將行李箱從車子里提出來,帶著兩人就去了馬路對面。
目送兩人先去休息和安頓行禮了,夏雲生這才扭頭看向陸錦年,忍不住問道,「小姑父,我小姑呢?昨個見她還好好的……」
「沒什麼,就是最近被隔壁松麻縣的人纏得不耐煩了,再加上最近壓力比較大,多喝了點酒,正宿醉著呢,……我總不好把實話跟他們講,先讓你小姑睡一天就好了。」陸錦年擺了擺手,「我之前讓食堂那邊給她熬粥和醒酒湯了,估么著現在也該醒了,這邊你多盯著點,我先回去看看了。」
「哎,知道了。」夏雲生點了點頭。
陸錦年拎著粥和醒酒湯回去時,夏翎還在酣睡著,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先弄了點蜂蜜水,這才把人弄醒,「先醒醒吧,昨個晚上喝了那麼多酒,肯定現在口乾,喝點水,再喝點醒酒湯,肚子里墊點米粥……然後再睡。」
夏翎惺忪的睜開眼,忍不住呻呤了一聲,可憐兮兮的叫喚道,「頭疼。」
「誰讓你昨天晚上喝那麼多酒的?」陸錦年半是埋怨、半是憐惜的,「……陳賓和何敏過來了,我先打發人送她們去休息了,晚上我們倆請他們吃飯。」
夏翎還有點迷糊著,「他們過來幹嘛?」
「說是來鄉下避暑,」陸錦年淡淡的回復了一句,「之前說好了,今晚請他們吃飯。」
先喝了點蜂蜜水,又喝了點醒酒湯,最後灌了一碗米粥,夏翎一邊捋著肚子,一邊揉著腦袋,嘴裡哼哼唧唧的道,「肯定是之前那陣熱銷的桃顏釀和回春醉,把他們給引來了,尤其是陳賓,向來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之前銷售情況那麼好,我又突然搞起了限量,他們肯定是來打探消息的。」
陸錦年將熱毛巾遞到她的手上,「擦擦臉吧,果然是宿醉腦袋不好用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唔?」夏翎拿著熱毛巾,迷迷瞪瞪看向陸錦年。
「昨晚你剛跟黃縣打完電話,今兒上午陳賓就過來了……你不覺得挺巧嗎?」陸錦年含笑提醒了一句。
「他們倆八竿子打不著……嗯?!不對!」夏翎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用拳頭恨恨的捶了捶腦袋,「我真是蠢死了,黃縣跟陳賓怎麼可能不認識,沒打過交道呢?明明陳賓以前在百林縣任職,雖說現在調任了,但百林縣和松麻縣離得那麼近,兩人肯定認識啊!說不準還交情不淺呢!」
「你還是先擦擦臉,清醒一下吧,反正我已經為你爭取了一個白天的時間,」陸錦年搖頭,「另外提醒你一點,陳賓的舅舅跟黃縣以前是戰友,如今關係也不錯。」
夏翎哀嚎了一聲,「果然是昨晚喝酒喝出來了後遺症……陳賓明明是過來當和事佬和說客了,哼!這個黃霸王真不愧素有土匪之稱,這是吃定我了啊!昨個晚上威脅,今兒又讓陳賓來做說客,軟硬兼施這手倒是玩得漂亮,當真是吃定我了啊!」
陸錦年拍了拍夏翎的腦袋,好笑的道,「這是可以確定,是真的清醒過來了。」
下午補眠了兩個小時,夏翎又偷偷用滴管將仙桃釀抿了一口,這才算是徹底從宿醉中解脫出來,回復了戰鬥力,風風火火的讓鹿場宰殺了一頭鹿,又從自己的珍藏里取了瓶回春醉的鹿茸血酒和桃顏釀,早早的讓廚子們置備起酒席來了。
晚上七點半,夏季的黃昏漸漸落幕,食堂雅間那裡,熱氣騰騰的全鹿宴堆滿了整張桌子,夏翎和陸錦年夫妻,夏雲生、夏廣生、施璇以及江晨作陪,陳賓夫妻不急不慢的來了之後,夏翎正準備開席,陳賓忽然笑呵呵的揚了揚手,「得了,小夏啊,不著急,還有個客人沒過來……」
「客人已經到了啊,」夏翎心裡雖然清楚,卻還是故作不解的挑眉,「陳哥,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請過旁人了。」
陳賓尷尬而笑,「也算是個老朋友了嘛!給我這點面子吧。」
「若是朋友,我夏翎自然歡迎,若是惡客,只會仗勢欺人、蠻橫無理,讓我倒貼錢給他做政績的,就請恕我夏翎不給面子了!」夏翎冷笑了一聲。
陳賓越發尷尬。
陸錦年不好開口,其他人則是不熟悉,便只能由夏雲生出頭打圓場,明是圓潤氣氛,實則擠兌,「小姑,你性子別這麼暴躁嘛,有陳市在,哪能讓你吃虧啊?你跟陳市都什麼交情,陳市哪好意思坑你,是不是?」
陳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果然不出所料,不大一會的功夫,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了桃溪產業園的門口,由人帶著來到食堂雅間外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爽朗大笑,「大外甥啊,今兒可真借了你的光,不然這產業園的大門我黃某人可是進不來了。」
陳賓已經欲哭無淚了。
夏翎冷笑,針尖對麥芒的揚聲道,「倒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就該別過來!」
陳賓忽然覺得,他這是給自己挖了個坑埋里了。
推門而入的,是個四方臉、紫赯色的老漢,穿著樸素,頭髮隱隱的有些花白,龍行虎步,氣勢剛硬威猛,步履間隱隱可以看得出當年軍旅的痕迹來。
進門,對方率先拱手,「哈哈,我黃霸王不請自來,諸位,見諒了!」
陸錦年沒說話,夏翎冷哼了一聲,江晨也故作憂鬱,施璇是個小姑娘,沒辦法,只能夏雲生再度開口圓場道,「黃縣客氣了,來者皆是客,先請入座吧……今兒為陳市接風洗塵,正好我小姑讓鹿場那邊宰了頭鹿,做了全鹿宴。」
夏翎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剜了一眼陳賓,先讓夏廣生把眾人的酒杯填滿,這才端著酒盅起身開口道,「今天主要目的是給陳市和何姐接風洗塵,多餘的我也不說什麼了,先干為敬,大家隨意用一些。」
說完這話,夏翎仰頭,將酒盅里的酒水一飲而盡。
用過了這第一杯,氣氛漸漸熱鬧起來,陸錦年暗暗朝食堂的工作人員招手,示意讓他們給夏翎換上白開水,這才向著眾人解釋道,「這酒雖然味道不錯,但是後勁極大,諸位悠著點喝……另外,內子身體不好,這杯意思一下也就夠了,另有雲生、廣生以及江晨作陪,萬望海涵。」
夏翎身體不好的事,陳賓和何敏自然早有耳聞,而黃霸王也自覺心虛,只當是昨晚自己給人家小姑娘氣的,不好強求,餘下的都是自家人,更加不會逼著夏翎喝酒了。
雖然有夏雲生從中活躍氣氛,但到底還是免不了尷尬,陳賓連飲了好幾杯,琢磨著怎麼開這個口。
何敏雖然察覺到整個酒桌上的氛圍有點不對勁,可是自家男人不開口,她也不敢說些什麼,看著夏翎臉色又不好,只能拉上新認識的小姑娘施璇,兩人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
良久,陳賓終於猶豫的開了口,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沖著夏翎道,「小夏啊,這杯算是我給你賠罪的,你好心設宴款待我,我卻給你設套,把你騙進坑裡……」
「得了吧,我要不起!」夏翎沉著臉色,不愉的諷刺道,「扇了我一巴掌,賠酒一杯了事,下次再給我捅一刀子,你再倒杯酒跟我賠罪……你們這些手握權柄的都是祖宗,我夏翎哪敢啊!」
陳賓苦笑,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給夏翎惹毛了。
「小姑娘火氣別這麼大嘛!」黃霸王一副老好人模樣的道,「我大外甥也是好……」
「吃我的、喝我的,不請自來,現在還嫌我火氣大?!」夏翎冷眉看向黃霸王,「我要是閣下的話,最好懂點禮貌,不要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插嘴……畢竟,我對陳市的態度如何,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閣下未免管得也太寬了點!」
黃霸王難得的好脾氣,絲毫不以為忤,反而笑吟吟的教訓道,「小姑娘年輕氣盛是好事,但你也要知道,國內就是這麼個環境,你想做生意呢,勢必要有所妥協,可不能由著性子來……你還年紀輕,吃點苦頭、受點委屈,那是好事,這也就是老頭子看你潛力不錯,樂提點你幾分,你也別不識好歹。」
夏翎險些一口老血嘔出來,緊握著玻璃杯的手,幾乎青筋暴起。
黃霸王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鹿肉,抿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回味無窮,「……這鹿肉不錯。」
吃了一口肉,又抿了一口酒,黃霸王細細回味著酒品的口感,這才笑著繼續道,「夏丫頭啊,你應該慶幸,老頭子我這是看在我陳賓大外甥的面上,樂意給你個機會……不然,你真當我能坐在這裡,看你一個黃毛丫頭使臉色?嘖,現在的年輕人啊,自以為有了點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做出了點成績,就目中無人起來,連最起碼的尊重長輩老人的道理都不懂……教養都被狗吃了?若是我們黃家的女孩子這樣,有一個算一個,老頭子我早就打折她們的狗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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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聖誕節,祝大家聖誕快樂~群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