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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宋延巳番外

  疼,心口止不住的疼。@

  宋延巳張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可能真的死了罷,他有些釋懷。死了也好,飲下孟婆湯,前塵往事皆為空。來世,他再也不想踏入臨安,再也不想踏入皇城。


  先生收他做關門弟子的時候曾說過,他是最像他的,願他此生如風似雲,逍遙自在。


  可是結果呢,他活成了一潭死水,不知道什麼是對,也分不清什麼是錯。


  他們都走了,那些曾經信過他、愛過他、恨過他、怨過他的人,統統都走了,碧落黃泉也不會有人等他同行。


  胸口的疼瘋狂的蔓延,忽然,耳邊傳來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聲線,「你醒了?」


  心頭大震,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睜開眼,陽光透過紗簾柔和的灑入馬車內,江沅就這麼看著他,生生撞進了他的眼裡。


  一個鮮活的,生機勃勃的江沅,沒有刻骨的恨沒有止不住的怨,她看著他,有些狐疑的伸手在他面前搖了搖,「你不會是傻了吧。」


  再然後,江沅把他帶回了家。


  宋延巳看著江家的曲折長廊,青石子鋪就的地面兩側,高大的桔冠樹挨地而開,蔟簇疊摞,即便是江沅住的院落也鬱鬱蔥蔥,不見多少花紅。


  「花花草草嬌弱的很,我不愛養那些。」十三歲的江沅如是說。


  他不能去看大夫,會暴露身份,他此刻不能再遇上韓刺。


  江沅也不敢請大夫,為著自個的名聲,只拿了幾瓶傷葯予他。


  宋延巳記得上輩子他在江沅府邸呆了三天便辭別,可是這次,他卻不想走了,他安安靜靜的呆在院里,努力的消化著重活一回的事實。


  「你不能老在我家住著吶。」小姑娘有些抱怨。


  「可我的傷還沒好。」宋延巳拉開衣袍,胸口的白早已融入了骨血,這一年的他十六歲,正是男孩像男人轉變的歲數,眼光下的肌肉明暗有致。他看著江沅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緋紅從脖子根爬到了眼角,然後跺著腳捂臉跑開,煙水色的翠紗劃出好看的弧度,就這麼盪在了他的心上。


  重活一世,他認得她,她卻不認得他。


  他們鬥了那麼些年,她幫著他們把他的天下攪得一團糟,他不捨得殺她,可是卻又無時無刻不想殺了她。到最後,她真的死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沒有再見他最後一面。


  那夜煙雲遮住了月亮,他就這麼獃獃看著落在地上的江沅,大片的紅,分不清是她的衣裳還是血液。他忽然想到了那個三月,桃花開的爛漫,十三歲的江沅救了十六歲的他。


  臨死時,她一定是萬般委屈,萬般心傷,她是那麼能忍的孩子,可是終究忍不下去了。


  江沅走了,他便真的什麼牽挂也沒了。


  謝家倒台,敬武公主伏誅,他大刀闊斧的削藩,毫不留情地絞殺餘孽,蜀國的血留了整整七年。結局他贏了,贏得何其困苦,何其難堪。回過頭來才發現,他把這個天下毀的千瘡百孔。


  他從來沒有想過江沅,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他的一生只有兩個兒子活下來,可他最喜歡的,卻是偶然在回安寺路上撿到的女嬰。


  他把她抱回宮養著,看著她漸漸長大,又聰敏又率真,他常常在想,若她是個男孩該有多好,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把江山交到她的手上。他曾問過她,他說,「安平以後想幹什麼。」


  「去大漠看落日。」女兒眼裡的光亮的他不敢直視。


  他嘴角緊抿,怎麼也不忍心打破她的夢,他的女兒,怕是這輩子都出不了臨安。


  他的身子越來越差,去回安寺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悟大師說他這輩子見過許多人,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心裡的結怎麼都解不開。之後他就病了,病得很嚴重,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


  安平就這麼跪在他身旁,緊緊攥著他的手,眼睛紅的像核桃卻一滴淚也沒落下,她是個面上很會撒嬌,本性卻極堅毅極會忍的孩子,就像他的阿沅。


  頻臨死亡的那一刻,宋延巳忽然很想她,就像埋在心底的種子,經過了無數的乾涸,驟然遇到了雨露,瘋狂的滋生攀長,壓都壓不住。原來他和阿沅之間,從來都沒有輸贏。


  就像他撿到一個女孩,當成自己的孩子,然後養成了她的模樣。


  胸口止不住的疼,視線變的也來越模糊,奈何橋上不會有人等他。他還是一個人,從有走到無,從生走到死,然後進入下個輪迴,下輩子他不要再當宋家的兒子,不想背負湯家的仇怨,不想再入臨安。


  他想像他的師傅一般,走遍山川湖海,一生瀟洒自如。


  眼前的光越來越亮,有個模糊的身影漸漸出現在眼前,他好像,看見江沅了。


  可是,怎麼會是她呢。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闖入耳中,他猛然睜眼,正對上江沅的眼睛,那個十三歲的,天真爛漫的江沅。


  「中離哥哥,你的琴音也太蒼涼了。」小人托著下巴,伸手撥了撥他的琴弦。


  宋延巳已經在江沅這呆了半月有餘,借著琴師的名頭,他知道她的喜怒,了解她的心思,他想讓她喜歡他簡直太容易了。


  宋延巳捫心自問,這輩子,他還是想娶她,然後把她護的好好的,他不想鬥了,他願意讓步,為江家讓步。江忠嗣想要富貴他給,想要恩榮他也給。


  他知道朱船的秘密,那個她守了一輩子的秘密,軍妓的女兒是不的入府為奴,不得嫁予良人的。她的母親,拼了命的把她送出去,頂著別人的命給了她一個新生。


  這些他統統知道。


  他能想到自己說給朱船聽的時候,那個丫鬟的心底究竟有多恐懼。可是他必須要走,必須要留下江沅,留下那個對他動了心的江沅,他怕江芷欺負她,亦怕她又受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委屈。


  直到有天他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就像寒冬里的一桶冰水,澆的他從頭冷到心底。


  江沅變了,變得不再嬌憨活潑,變得不再任性嬌氣,忽然就那麼靜了下來,她在院子里種滿了奇花異草,她極少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曾經屬於他的那個江沅回來了。


  臘月初八,臨安城破,她被孟習之挾持,裝模作樣的讓他救她。她坐在他的馬上淚眼朦朧的求他救她的父親,眼底卻一片冰冷。


  她有多討厭他,有多不願意見他,他心裡都懂,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江沅杜絕了一切跟他有拉扯的機會,而他也親手斬斷了江忠嗣的兵權路,她不知道他,而他卻知道她。


  直到江沅開始規劃自己嫁人,宋延巳這才坐不住,她瘋了么?她怎麼能嫁給別人,他用了手段,讓清平看上了馮修遠,斷了她謀划的最好的那根姻緣線。


  宋延巳知道她不想嫁他,可他沒想到,連這輩子的宋延巳她也不想嫁。手心還殘留著她肌膚上的溫度,差一點,他真的差一點就親手掐死了她。


  宋延巳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瘋了。


  再然後,江沅認了命,他與她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她不願意過來,他也踏不過去。衛國一事,只要年中不出前世那樣的意外,他會立刻去尋她,結果她自己回來了,沒有抱怨,而是越發的恭順,她要他的憐惜,要他的愧疚。


  後來她懷了他的孩子,眼光停在他身上的時刻就越來越少,她心底的打算越來越多。他不介意,反正以後他的一切,都是這個孩子的,他和阿沅的孩子。


  她的心裡眼裡都是呈鈺,她可以為了呈鈺幫他把所有的隱患一舉拔除。前世,敬武公主與江沅之間是有過幾分真心相待的,可是這輩子呢,朋友和兒子之間,她選的毫不猶豫,毅然決然的站在了他這邊。


  從這件事後,江沅就變得有些古怪,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考究,這讓他很不安,直到他喝到那杯歸晚。


  他死死的瞞了她那麼多年,她終究還是知道了,樓台上,他氣急敗壞的要了她,心裡卻是止不住的驚恐,卻只能這樣證明自己的存在。他怕,萬一他抓不住她了,怎麼辦?

  他把所有的傷疤都撕扯開來,她的,他的,他們的。


  可是江沅的質問卻讓他無言以對,江家是有意的么,她又做錯了什麼?那時候,他還年輕,二十幾歲性子衝動,難免會犯很多錯誤,做很多錯事,他對江家的狠,多少帶了些泄憤的味道。


  他又想到了呈鈺,那個偶爾讓他有些吃味的孩子,如今卻成了他與江沅之間最總要的存在。


  果然,聽到兒子,她的眼神又亮了。


  之後的日子波瀾不驚,江沅也漸漸變得平和下來,漸漸回到了與他最默契的那段日子,這讓他有些慶幸。


  他看著後宮的種種,看著江沅在一群女人中爭來搶去,心裡有些疼,她的阿沅明明該是天上的太陽。


  江沅又懷了身孕,這次他不能再等了,他記得太多前世的事,蘇元義的出現給了他一個極其有利的切入點,他按著名單幾乎一抓一個準,衝擊的謝家毫無還手的餘地,最後居然走了起兵造反這條下下策,之後百年謝家坍塌。


  江沅也生了兒子。


  他這一輩子有四個兒子,每一個他都喜歡,視若珍寶。可是阿沅似乎不開心,她想要個女兒,甚至私下背著他去第五先生那求了方子,然後非逼著他飲,讓他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可是,阿沅的身子已經不適合要孩子了。


  宋延巳又想到了安平,上輩子唯一的一個女兒,又聰明又乖巧,像極了阿沅,他猜阿沅一定會喜歡她。


  「她叫什麼?」


  「安平,安樂太平。」可是他臨死卻是那麼的對不起她,用她的幸福換了個天下安平。


  江沅似乎看出來他的低落,伸了胳膊撲在他懷裡,「那這輩子就叫寧瑤好了。」沒任何含義,就單單純純的做個小姑娘。


  宋延巳抱著她,陽光暖暖,馬車吱扭吱扭地行在小道上,然後,路邊傳來小貓般細弱的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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