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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東風已至

  信件是從雲中捎過來的,張顯貴看完,這才顫著指尖收好,他又看了眼桌上的綠瓊,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這才起身套上夾襖,匆匆出門。


  等江沅回到鳳起殿的時候,張顯貴早已在殿內候著,她剛坐下,就見小太監撩起衣袍雙膝咚的跪在了地上,「帝后的大恩大德,奴才永生無以為報。」


  「這是怎麼了?」碧帆好奇,一個眼神,旁邊的侍女便都退了下去。


  別人不知江沅卻知道,只是她還是裝作詫異的模樣,「喲,怎得還跪下了,有話起來說。」


  張顯貴自然不起,只跪著把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碧帆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是張嬤嬤的兒子嘍?」


  「正是奴才。」張顯貴又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帝後於母親的恩德,奴才就算豁出這條命也在所不辭。」


  「本宮好好的,要你這條命做甚。」江沅輕笑出聲,示意他起身。


  「奴才還有一事想稟帝后。」張顯貴腦子轉了又轉,「只是這事奴才一直不敢確定,這才拖延至今。」


  「說。」


  「奴才數日前奉命去昌樂宮,偶然見得一名女子。」張顯貴見江沅面容平靜,這才繼續,「那名女子姿容艷麗,模樣長得,長得像極了帝后。」


  江沅心中微動,片刻才恍然,原來宋延巳打得這個主意,他到是真沉得住氣。轉眼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張顯貴暗笑,這小子果然謹慎到不行,若不是得知自己救過她母親,這話估計到現在都不會與她言說。


  江府書房內,遍地碎瓷。


  江忠嗣捂著胸口不停的咳嗽,瑞安年歲也大了,知有些氣與其憋在心裡不如發出來,等江忠嗣靜下來,才端了茶水奉上,「老爺,喝口茶罷。」


  「謝生平這真是把老夫往絕路上逼啊。」江忠嗣平靜下來,這才伸手整理了下衣袍,接過茶盞靠在圈椅上,今日他敢拿江沅的清白做文章,明日他是不是就敢拿呈鈺的血統來做文章了?如果帝后被廢,太子的位子又如何坐得穩?

  「確實過分的緊。」瑞安跟著江忠嗣過了這麼多大風大浪,多少懂他的心思。


  「他不給老夫活路,老夫何苦給他活路。」江忠嗣用茶蓋刮著茶葉,忽然嗤笑出聲,「不是想查李氏皇帝的死因嗎,他會偷梁換柱嫁禍宋延巳,老夫也會移花接木讓他自食惡果。」


  瑞安抱著袖子,「老爺您要動手?」


  「再等下去,我江家未來的榮光怕是都要毀在他手裡了。」江忠嗣心裡忖度片刻,冷笑道,「他要這天黑的不見五指,老夫偏要給他點把火。」


  沒有人能掌控萬事,宋延巳如此,謝生平也如此。


  昌樂宮內,煙霧縈繞在熏爐周圍,江忠嗣看著站在宋延巳身邊的女子,心中大動,袖中的指尖忍不住顫抖,「這是?」


  「是不是與阿沅有幾分相似?」宋延巳點點下面的位子示意他坐,「好不容易尋到的,正巧今日岳父大人來尋我,便請出來與岳父大人瞧瞧。」


  「妾本姓林,名喚樂容。」林樂容行了個半禮,若有活路,她也不想來蜀國,可是衛王后那裡已經容不下她了。


  那日穆擎在衛國的暗探救了她,把她偷偷的帶回了蜀國,是死還是活就在她的一念之間。她不奢求孟習之救她,她的妹妹,當年就是被他帶去了戰場,然後再也沒回來。


  等孟習之回到衛國,她的寵愛越來越盛,衛王后誕下皇子,入主驕陽宮,卻對她們這些個姬妾看的緊實,她常低調入鎮國公府,對每個美姬都透著溫和,唯獨看她的眼神帶著警覺,直到她的孩子又落了胎,這才覺察出不對。


  恰逢衛國流言四起,她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安和苑那個神秘的女子,想到了妹妹被帶去沙場前綠瓊的那一番話。


  她這張臉,怕是最大的禍患,衛王后對她是有殺心的。那日她被人綁去亂葬崗,鋒利的刀子插下來的那瞬間,她閉眼認命,可是,想象中的劇痛沒有來臨,有什麼液體滴落在她的臉上,她伸手去摸,入手一片黏膩濕濡,入眼的是大片的猩紅,血液噴薄。


  有人問她,「想死還是想活。」


  她當然想活,這世上哪有人是為了想死而存在的?


  再然後,她就被帶入了蜀國,帶入了臨安,她見到了宋延巳,這個她從孟習之口中聽過無數次名字的男人。他許她蜀國的身份,許她後半輩子的恩榮,當然,是讓她叛國。


  人人都道,□□無情,戲子無義。


  林樂容覺得這話說的極有道理,她本就是當頭牌養出來的,哪裡有榮華哪裡就有她的情意。她喜歡富貴,更想活下去。


  「徐安,帶她下去吧。」宋延巳敲敲桌面,徐安便閃了進來,待人離開,才笑著對江忠嗣開口,「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多謝陛下信任小女。」江忠嗣起身跪下,他沒想過宋延巳會這般,如今他這麼為江沅洗刷清白,反倒顯得自己有些太過小人之心,心神微定,他決然開口,「臣有個人想要引薦給陛下認識。」


  「哦?」終於,終於願意獻出來了,宋延巳的血液在沸騰,他抬袖讓江忠嗣起身,笑著問道,「誰?」


  江忠嗣捏著鬍鬚而笑,眼角皺紋擠成一團,「前朝少保蘇元義。」


  「此人不是十幾年前就逝去了么。」


  「人人都道蘇元義染病不治,可在臣這裡,他還活著。」江忠嗣胸有成竹,何止活著,「待見了他,多年前韋之敬韋大人反水賣國一案,有新的發現也說不定。」


  萬事具備,東風已至。


  近日來,蜀國接連發生兩件大事。


  一是林樂容登高破流言,此女嫻美如花照,高台之上一曲破陣殺敵曲彈的殺氣騰騰,如身臨其境。


  她迎風而立侃侃而言,當年與胞妹深入衛國,迷惑敵將,拿下了隆地的戰略兵防圖,中途胞妹被發現,在沙場死在眾目睽睽之下。女子柔弱聲淚俱下,卻脊背筆挺,直言事後宋延巳凱旋,自己也一併入了臨安,沒想到卻平白為帝后惹了嫌疑。


  帝王憐憫她女子可憐,不忍她因著此種手段獲取戰報而受到萬夫口誅筆伐,可她堂堂正正,若是此行為是錯,她便擔下所有的責難。


  林樂容身披軟甲,英姿颯爽,「若是百姓容不下我活於世上,小女便以死告天下!」


  「纖弱女子,隻身范險,攜邊境軍將使萬千百姓免於水火,何罪之有,有女公子乃我大蜀榮光。」高閣之下,有學子忽然高聲喊道。


  「女公子乃我蜀國英雄!我等豈是忘恩負義之人。」聲音漸漸由小變大。


  林樂容心裡鬆了口氣,眼神卻越發的堅定。越多人信她,她以後的日子便越好過,她會掛著新的身份,不在仰人鼻息的活下去。


  「舞姬變英豪,你可真敢啊。」傅正言單手轉著摺扇,彎著眉眼沖宋延巳搖頭,「不知這段入了史書該如何寫。」


  「史書都是勝者書寫的。」宋延巳拍著他的肩膀,眼角微挑,「只要這江山是我的,想怎麼寫,便怎麼寫。」


  「哎呀呀。」傅正言拿摺扇挑開宋延巳的手,笑著拱手道,「那臣只能幫陛下握住這書寫歷史的筆了。」


  「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一如當年。


  第二件就是前朝少保蘇元義死而復生。蘇元義是徐安親手接回來的,他尋到他的時候,蘇元義正在街邊予人代寫書信,粗布衣衫,脊背佝僂,絲毫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


  當他親手把江忠嗣的書信奉上時,這位老人熱淚盈眶,官袍加身他竟是有些不習慣,小心的摸著胸前的丹鶴逐日。終於,他終於等到了,等到了他能重見天日的那天。


  徐安帶人在蘇元義的指引下,在他破爛的茅屋下掘地三尺,挖出了埋在黃土中的那枚鐵盒,盒子被打開,書信名冊皆被塗了蠟,整整齊齊的碼在盒中,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腐蝕殘缺。


  宋延巳親手奉了熱茶予他,蘇元義連忙雙手接過聲稱不敢,「一別多年,您已是九五之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宋延巳裝作不明就裡,「若不是江大人與孤言,孤竟不知太保大人還活著。」


  「我當年與謝生平幾乎同時入的淝安王府,那時李晟還年少,我們成日教導他,日日相見,謝生平面上又是個疏闊的模樣,難免讓人心生相交的心思。」蘇元義捧著茶盞,細細的道來,時光彷彿倒轉,他說的詳細,宋延巳也聽得認真,「後來我在這場漩渦中掙扎自責,可我知道,但凡我透了哪怕一點消息,謝生平都會毫不猶豫的除掉我,我也不知正讓是怎麼發現的,居然還幫我想了這死遁的法子。」


  「於是您便聽了他的?」蘇元義還活著,這點宋延巳早就知道,這是上輩子江忠嗣臨死前對他說的,他笑的癲狂,聲音猶在耳側:蘇元義還活著,可這世上除了我沒人能找到他,江家垮了謝家不會垮,我就要你在這個位置上永生徹夜難眠。


  所以這輩子蘇元義染病不治的時候,他親自去看過,屍斑遍布,真真是病死的模樣,尋不出半點破綻,想來也是,謝生平那麼謹慎的人,若做不到以假亂真,又豈能瞞過他的雙眼。


  「正讓說要我留著所有的東西,直言有朝一日定會重見光明。」蘇元義無聲笑道,「我不知道他和謝家究竟有什麼間隙,冒著那麼大的危險把我拉出水,要知一個不小心,他也許就和我一起消失了。正讓救了我的命,我便只信他。」


  宋延巳眼眸低垂,江忠嗣怕是一開始就沒想著與謝家為伍,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江家的榮光,或許還包含了不少除掉謝家的心思,所以前生才那麼貪戀權勢。而他卻在他的家族頭上懸了一把刀。他們互不信任,相互猜忌,中間有著多少的陰差陽錯。在他的世仇與謝家的算計間,江忠嗣擇輕而選,選了謝生平。若不是重來一回,宋延巳覺得自己還會走同一條路,他要復仇必然波及江家,江忠嗣要恩榮定然護江府完全,這便是他們之間的最大的結。


  江家不能坍塌,這是江忠嗣的底線,那麼這次他選擇讓步,不碰他的底線。許了他安康華貴,江忠嗣才願意奉上對他最有利的那把刀。


  一把可以直插謝家心臟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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