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初立東宮
初八是個好日子,天還未亮,宋延巳剛醒來,床邊便空了一片,他起愣了片刻,這才挑開床幔,江沅對著妝鏡素白的手指握著牛角梳,梳著順滑的秀髮,不知在想些什麼。紗簾微晃動,宋延巳踱到她身後,雙臂從后輕輕的圈住她,他的下巴頂著她的頭頂,不由問出聲,「想什麼呢。」
「想我居然做了蜀國的帝后。」江沅伸手握了他的手臂,身子微微後仰,鏡中出現兩個曖昧的身影,「你不睡了?」
「阿沅不在身邊,睡不著。」宋延巳又把江沅圈的更緊了些,他雙睫微閃,閉著眼在她發上蹭了蹭,「叫人來伺候吧,一會還要進行封后大典。」
「嗯。」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推開,涼風卷著火燭的光亮一起入了殿內,宋延巳冕服整理完畢,便立在江沅身後,看宮人給她梳妝,黛眉微挑,珠翠面花貼於眉梢,青絲綰起,珠翠金累絲鑲白玉珍珠的九鳳冠壓在秀髮上,鑲寶鳳蝶鎏金簪插在髮髻旁,愈顯端莊。
「你老看著我作甚?」江沅廣袖微抬,輕掩住唇瓣,眯著杏眼笑道。
「阿沅好看。」宋延巳走到她身側,身邊的侍女立刻退開兩步,他看了眼妝台上的口脂,挑了盒帶著木樨花香的,在手指上輕沾了些,然後另一隻手挑起了江沅的下巴,指腹壓在唇瓣上,染了點點的紅,「香腮雪,朱丹唇。」
「陛下,您到入殿的時辰了。」何謙端著手,在一旁道,他眼睛看著地面,餘光卻不敢離開主子半分。
宋延巳接過侍女的帕子,拭著手上的紅,又飛快的在江沅的腮上啄了下,才笑眯眯的鬆開她,周圍的宮人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底下去。
江沅看著宋延巳漸遠的背景,待人消失在視線內,才對著妝鏡端詳著方才被他吻過的地方。
要不要再補點鉛粉呢?她喃喃自語道。
封后大典是盛事,但凡有品級的命婦皆要著翟衣入宮,集於鳳起殿,隨後跟江沅一起入勤陽宮參拜。巍巍皇宮青磚黛瓦,因著近日來的喜氣,被掛了不少紅綢,顯得生機勃勃了許多。群臣跪滿殿中,參拜聲遠遠就傳入了江沅的耳中,等一切就緒,禮官才起唱。
江沅玄色禕衣,衣襟處綉著彩積雲龍祥紋,敝膝垂下,大帶上系著大綬和玉佩,手持白漿衣玉穀圭一枚,她一步步踏的極緩。大殿之內,王座之上,坐著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的男人,她屈身拜下。這個天下如今是她夫君的,以後便是她兒子的,她額頭輕碰手背,誰也別妄想奪走哪怕一分絲毫。
宋延巳起身,江沅看著面前綉著龍紋的黑履,她順著鞋靴望上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寬袍中伸出,停在她眼前。江沅含笑把指尖放入他微燙的掌心,面前的紅毯綉著金絲,踏上去軟綿綿的,她就這麼一步步被宋延巳牽著踏上白玉階梯,眼前的位子,彷彿就是她的宿命,前世今生,人要信命,永遠坐在萬萬人之上,便是她的命,這一次,她說什麼也要坐一輩子。
「日月為福,陰陽調和,物之統也,茲有江氏,嫻靜柔嘉,得天所授,允和母儀於天下。欽哉。」
天子詔曰,群臣跪拜。
之後便是封夫人姬嬪的旨意,一排女子,皆跪於地上。
謝嘉言指甲緊緊地摳緊手心裡,耳邊的聖旨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她堂堂謝家嫡脈嫡女,居然會淪落到與人為妾,便是對方身份再高又如何,這就是父親讓她的等的結果么?
內監念完一道,見宋延巳點頭,立刻從托牒中取了另外一道,他吞咽著口水,繼續道,「自古帝王繼天立極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嫡子呈鈺,天資粹美,授以冊寶,立為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謹告天地、宗廟、社稷。」
「此舉萬萬不可。」謝生平向前一步邁出,難得有些失了分寸,太子乃大統,易立不易廢。他想過許多可能性,江忠嗣當初做過的事,依著宋延巳的機敏,不可能絲毫沒有察覺,他一直以為他在等,所以,無論是江沅為後還是言兒為後,與他都無太大的妨礙,畢竟他們兩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他怎麼也想不到,宋延巳會立江沅的兒子做太子,太子一立,以後想廢便不是這麼容易了,而且極容易動搖江家,讓其產生僥倖,「皇子年幼,現下冊封太子未免過早。」
「孤如今就這麼一個兒子,又是帝后所出,占長占嫡。」宋延巳食指與拇指微微摩挲,笑道,「此子為孤親手所教,孤心甚喜之。」
江沅不露聲色的看著殿內大臣你來我往,宋延巳忽然伸出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
「為何不告訴我?」江沅朱唇微啟,無聲道。
「回去再說。」宋延巳趁機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後繼續掛著不變的微笑,抬頭看戲。
宋延巳是鐵了心的要立呈鈺為東宮,無論怎麼說,皆四兩撥千斤,沒辦法,誰讓他年近而立,卻只有呈鈺這麼一個兒子,斷然沒有逼著新繼位的帝王不立太子的道理。何況,宋延巳如今能走到這一步,也不是個好對付的。
鳳起殿內,宋延巳早已退了冕服,套著鬆快的藏色長袍悠哉的飲茶,待江沅收拾妥帖,才揮手退下了內侍,殿內點著蘇鍥香,白霧縈繞在香爐上方。
江沅立著他坐著,半響,她才開口,「立東宮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提前告知於我?」
果然,宋延巳看著眉頭微蹙的江沅,他這番動作卻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他沒給她任何思考的機會,也直接暗示了江忠嗣,把躲而不出的他逼到不得不選的地步。江忠嗣是個極重家族名望之人,他是太子的外祖,江家未來還極有可能是帝王的母族,沒有什麼比這更大的誘惑了,而這,也是宋延巳能給的最大的誠意。選他還是謝生平,他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嘴上卻道,「鈺兒是我唯一的兒子,何況早些封為太子,也能讓你安心。」
「讓我安心?少說的冠冕堂皇。」江沅與他對視,若是宮內沒進這麼多女子她就信了,如今朝中殺機四伏,進到後宮的女子也多是帶著不可明的心思,如今太子一立,無非是在呈鈺的身上壓了更大的籌碼,要知道,籌碼越大人心越貪婪越急迫,而呈鈺,所要面臨的危險也就更多。她又想到前幾日宋延巳偶爾問她的話,篤定的怒道,「你無非是怕謝家一家獨大,逼我父親出山。」
這件事情,他若是需要父親的幫襯,大可與她說,為何要把呈鈺樹成靶子!江沅看著沉默不言,只把玩著茶盞的宋延巳,心裡深深吸了口氣,盡量壓平自己的情緒,「中離,你可以先與我說的。」
「我若說了,你肯應嚒?」宋延巳話音剛落,見江沅又要開口,眼神微微移開,「你不為自己,也要為珏兒想一想。我在柴桑的時候便說過,我今後的所有都是他的,他若沒個堅固可靠的母家,以後如何坐得穩江山?退一步說,就算他不是太子,無非是風雨來的晚一點,小一點,可終究還是要來的。」
「前朝大可放心交予我。」江沅狐疑的看著宋延巳,就見他握了她的手放在掌心,目光如炬,「至於後宮什麼樣,就全看阿沅了。」
「你確定不插手?」既然這批女子必須要入宮,那麼她就不能給兒子留下任何隱患,但凡她們敢動到呈鈺的頭上,她定然不會放過她們,何況其中,還真有不少心黑手黑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帝王姬嬪皆如此,還是只有宋延巳的後宮這樣,挑挑揀揀,沒幾個純良的。她忽然又想到張修容,這倒是個好的,只是這輩子沒進來。
「絕不。」宋延巳看著江沅逐漸釋懷,又扣著她的手笑著補充道,「若是阿沅應付不過來,我倒也可以幫你一把。」
「哼。」江沅鼻孔微抬,「你到時候別心疼就好。」
又過了些會,呈鈺來問安,宋延巳又有國事要忙,便出了鳳起殿,回昌樂宮的路上,何謙一行人遠遠地跟在後邊。
徐安走在他身後一尺處,「消息傳到江府了。」
「怎樣?」
「江夫人喜極而泣,正收拾東西,準備明個去寺廟謝佛呢。」徐安想著江府的情況,幾乎每個丫鬟小廝都堆得滿臉笑意,除了江忠嗣,「江大人從得到消息,就把自個關到書房,至今未出。」
「那就繼續等。」宋延巳背著手停下腳步,宮中的紅綢還未解下,迎著細細的和風飄著,天空湛藍。
「您不宣他?」這麼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要讓他來尋我,我展現出了所有的誠意,他也要展現點誠意才是。」宋延巳眯著眼搖頭,唇角上揚,看起來心情頗好的樣子。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只有江忠嗣可以獻給他的人,那個人手裡有他最想要的東西,上輩子他沒找到,這輩子他要讓江忠嗣親手把人交出來。
「這入宮都一個月了,妾還未曾見過陛下呢。」楊婧娥咬著紅唇,眼眶微紅。
江沅吃著茶,楊婧娥欲言又止說說停停大半天,待她忍不住全說完了,江沅才放下手中的茶盞,「本宮也只見過陛下幾面而已,如今新朝初立,陛下正是繁忙的時候,那裡還顧得到這麼多兒女情長,婧娥該懂事些才對。」
「那帝后再見陛下的時候,可否與他提提妾們。」楊婧娥素手指著身後幾位同來的姬嬪,聲音柔的能掐出水來,「妾們也是為了皇嗣著想。」
「哎,本宮每每見到陛下,所言皆是民間災情,這不前些日子梅河又生了水患,陛下為了災銀一聲心中郁惆的緊。」江沅話音一轉,「聽聞婧娥二嫂家乃是一方巨賈,不知可否與其提一句?」
這也太不要臉了!楊婧娥一時有些語塞。她二哥哥不學無術,又非長子,母親便與父親商議,給他娶了戶商人女,雖說出去多少有損官家的名聲,可是其中好處卻是實打實的。二嫂雖然出身低,可是那嫁妝足足能晃瞎人眼,商家難得把女兒嫁的這般高,更是接連不斷的往楊府遞孝敬,銀子簡直如流水。可是,這自家的銀子也不是白來的啊!
楊婧娥看著江沅熊熊放光的眼神,有些扭捏,面上擺出一副很是為難的表情,「這事妾也做不了主,得問問父母兄嫂才行。」
「碧帆。」江沅就等她這句話,招她到身邊,細言了幾句,便讓她退了下去,碰上楊婧娥疑惑的眼神,掩著唇笑道,「本宮讓那丫環去知會前邊一聲,說楊婧娥願意為陛下分憂,看能不能抽時間讓婧娥回府省親。」
偷雞不成蝕把米!楊婧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惡狠狠的瞪了姜燕婷一眼,難怪那死丫頭不吭聲,誆了她來做出頭鳥。
江沅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權當看不見她們之間的小動作,摸著剛到上的新茶,輕輕地抿著。
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