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往日無冤
李晟的死,宋延巳和謝太傅心知肚明,李晟心腹不多,如今先皇已去,都緊緊的夾著尾巴做人,他的死他倆不提,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提。
宋延巳平日里端著個表情嚴肅一本正經的模樣,當有所需的時候,只須略微示意,自會有人按他意思上奏,他便在裝模作樣的堅決推辭,從而對上以迷惑太后,對下向平民百姓掩蓋自己的野心。宋延巳為了繼續獲取人心,向帝建言應對諸侯王和功臣後裔大加封賞,封賞部分在朝官員,增加宗廟禮樂,對平民推行恩惠政策,從而再次博得民間及朝野的好感。
自不動而依附順從者拔擢,這是上輩子謝太傅的手段,如今卻都被宋延巳學了過來。
「他這番動作,簡直是不把父親放到眼裡!」謝嘉禮憤言,「若是…」
噠噠噠——
他還未說完,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大人,公子,在下有要事要稟。」
謝嘉禮見父親頷首才起身去開門,那人在他耳側細語了片刻,等他點頭才拱手告退,謝嘉禮轉身快步到謝太傅身邊,「敬武公主要回臨安了!」
「她也該回來了。」謝太傅起身,「她好奢靡,奉垵那清苦之地她必然過不慣的。」
宋延巳看著面前的信件,眉頭緊鎖,徐安安靜的立在一側,忽然,他耳朵微微動,開口道,「爺,夫人和公子過來了。」
面前的信件被迅速的收入紫檀木雕花的多寶閣夾層中,宋延巳剛做完動作,就聽見院內傳來呈鈺清脆的咯咯聲,調子拉的老長,「爹爹——」
「慢些跑。」江沅的聲音夾雜在其中,「莫要擾了你爹爹做正事。」
她們一行人還未到門口,房門就被打了開來,宋延巳著素青色的雷雲紋長袍,就這麼半靠在門框上,嘴角掛笑,招招手,「鈺兒過來。」
小糰子聽了宋延巳喚他,好不容易才放緩的步子又快速的邁了開,眯著眼顛顛的向著宋延巳身邊跑去。
等他到了身邊仰起頭看他,宋延巳才蹲下身子摸摸呈鈺的腦袋與他對視,「找爹爹何事。」
「爹爹看。」呈鈺搖著小胖手,手裡攥著幾張厚厚的宣紙,對他邀功,「鈺兒把裴康先生的《醒文覺事》給默下來了。」
「一大早就坐屋裡等著你誇他呢。」江沅邁上台階,圈起食指在呈鈺額頭上輕彈了下,才笑著看向宋延巳,「誰料你一回府就來了書房,我這不擰不過才牽了他來尋你,可有打擾到你們?」
「你隨意來便是。」宋延巳伸手牽了她進去,「左右都是這些。」
江沅笑著點頭,她眼角瞥過整齊的多寶閣,終是沒有出聲。
宋延巳立在書案前作畫,江沅則隨意在他書架上摸了本老山遊記,她側坐在矮塌上,書冊放於幾面,一手翻書一手撐額,看的津津有味。
呈鈺在江沅身邊呆了會便坐不住了,邁著小短腿去找宋延巳,江沅用餘光看了眼,便不再管他。他個子小,還不及書案高,只好墊著腳扒著書案往上瞧。
宋延巳任由他在旁邊蹦來蹦去,待整幅畫完成了,才單手夾了呈鈺起來,入眼的是廣闊的天地與山巒,孤雁獨飛,天高地闊。呈鈺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嘴巴微張,由衷的感嘆道,「爹爹好厲害!」說著又伸出小肉手,「這畫叫什麼。」
「萬里河山圖。」宋延巳想了片刻,笑道,「鈺兒喜歡么?」
「喜歡。」呈鈺回頭看他,眼睛水潤潤的,像兩顆鑲嵌的黑曜。
宋延巳單手撫過已乾的墨跡,幽幽道,「這萬里山河,鈺兒既然喜歡,爹爹便送給你。」
江沅翻書的手微怔,她的眼神依舊平和的投在書頁上,似被書中的內容吸引,片刻才翻過這頁。
敬武公主回臨安一事果然被提上了議程,駙馬前些日子染病身亡,公主憂思過度,大病一場,如今提出要離開奉垵這傷心地回臨安,的確不好駁回。
「陛下。」宋延巳從左側踏到殿中,對著懵懂無知的李璟行禮,「臣以為不可。」
謝太傅眉毛微挑,對此倒是有些意外。宋延巳所言無非是公主已嫁,且尚有封地,斷然沒重返臨安的道理。他這番說辭幾乎沒什麼立腳之地,但是既然他開了口,大司馬一派自然複議,紛紛給出了敬武公主不適宜回皇都的種種理由。
這不讓帝姬回皇城,意義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他這麼漏洞百出的說辭難以服眾,往大了說就是試圖切斷李璟與皇脈的聯繫,頗有功高震主,架空帝王的意思。
謝太傅腳下微動,還未待他開口,身後就傳來了江忠嗣的聲音,「臣認為司馬大人此舉有失偏頗。」
果然,即便江忠嗣平日里掩飾的再好,當宋延巳真的把手伸向皇權的時候,他還是慌了,謝太傅又不留痕迹的正了身子,只端正了姿態,眯起眼聽他二人的對話。
「這尚書令不是大司馬的岳父么?怎還唱起對台來了?」後面的大臣悄聲問旁邊的人。
「莫要多言。」旁邊的人碰碰他的胳膊,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太傅認為呢?」李璟等他們都說完,才怯生生開口。
這是母后教他的,若是謝太傅的決定,便聽聽大司馬如何說;若是大司馬的提議,他便要問問謝太傅怎麼看,然後退朝,不日再做定奪。
雖然他們每天說的東西他一點都聽不懂,可是坐在背後的母親該是懂得吧,李璟想到母親就在身後,只有一牆之隔,心裡就踏實了不少。
「敬武公主乃是陛下的親姐,莫說您乃九五之尊,便是尋常百姓家,也斷然沒有不讓親人回家的道理。」謝太傅捻著微白的鬍鬚,搖頭看了眼宋延巳,繼而笑道,「這是陛下的家事,無論作何決定。臣等都不會說些什麼。」
收到入臨安的旨意時,敬武公主的車馬已經上了路,之前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多少也傳到了敬武公主耳中。
「我與那姓宋的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他倒是針對起我來了。」敬武公主順手把聖旨扔到一邊,兩名侍女一前一後,幫她捏肩揉腿。
「難不成還在記恨當初殿下給先帝提議他尚公主一事?」玲瓏擺著茶盤跪坐在旁邊。
「相中他的又不是我,五姐有意,我無非是順水推舟罷了,當時只是不懂他為何寧願豁出性命拼功勛,也不願入公主府,如今看來卻是個心大的。」敬武公主揮揮手,身後的侍女便停了動作,她輕轉著腰間的系帶,「拿筆來。」
「殿下這是要做甚?」玲瓏機靈,忙開了書匣,呈出一隻稀有的雕鳳紋的白玉狼毫。
「再回臨安,我又是個死了駙馬的,無法常住宮中,自是要結交各家夫人。」敬武公主沾了墨,素手執筆,邊寫邊掩唇而笑,「這般也好,聽聞臨安的男子不少潘安面宋玉顏,早年我在宮裡見不得,如今在宮外開府也是方便的很。」
「可是駙馬剛去…」
「我留他活了這麼些年,還不夠么。」敬武公主冷眼笑道,周圍的聲音立刻低了下去。一張帖子寫完,玲瓏抬頭去看,入眼的是安國侯府四個大字,「這第一張,就給宋延巳的夫人罷。」
最後落款,敬武公主思考片刻,才提筆落下兩個字:阿嫵。
敬武公主回臨安的消息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泛起了圈圈漣漪。
李清平也得了信,跑來安國侯府找江沅說活,自從李晟突然病發駕崩,江沅就敏銳的發現清平來的比以往勤了,連公主府遣來喚她的次數也少了許多,清平不愛在這方面動心思,江沅覺得這十有八_九是宜佳公主默許。
最是無情帝王家,江沅不相信她那麼聰慧的女子會看不出裡面的蹊蹺。宜佳公主只不過是選了更好的一條路,刻意維繫著她與宋延巳之間良好的關係。
「你都快嫁人了,不在家裡綉枕被,老往我這裡跑什麼。」江沅看著氣鼓鼓的清平,開了點心匣。
李清平的眼神驟亮,似又想到了什麼,又漸漸暗了下去。
「怎麼了?」連點心都不吃了,江沅有些差異。
「你知不知道阿嫵要回臨安了。」清平剛開口,就想到江沅不認得阿嫵是誰,接著補充,「就是敬武公主,我皇帝舅…呃…先皇的第七個女兒。」
「略有耳聞。」江沅這輩子與她無緣相見,但是前一世,她與阿嫵著實稱的上摯交。
「啊啊啊啊啊!」清平越想越煩躁,憤怒的嘟嘴推開面前的點心匣子,「那個討厭鬼,真是陰魂不散!」
討厭鬼?誰?阿嫵么?江沅伸手拍拍清平的手臂似以安慰,她面上不顯,只做無辜的問道,「清平不喜歡她?」
「她搶了我的白玉狼毫!」居然不是吃食,李清平難得找到一個宣洩口,拉著江沅的衣袖訴苦,絮絮叨叨的把她們在莫澤參加詩會的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其中有一隻白玉狼毫尤為顯眼,白玉雕鳳自帶奇香,她喜歡的不行,當時阿嫵也想要鑲玉銀鏡,於是便尋了她,倆人就這麼聯手設計舜江公主,贏下頭籌。如此不光彩的事被清平正大光明的繪聲道出,只是越說越氣憤,臉鼓成了包子,「沒想到最後那討厭鬼居然倒打我一耙!」
挨了李晟和宜佳公主的訓斥不說,還和舜江公主生了間隙。偏偏那個討厭鬼,得了銀鏡也得了白玉狼毫,還假惺惺的安慰舜江,拉近姊妹關係。只有她,被搞得裡外不是人。
阿嫵聰明,她愚笨,阿嫵討喜,她討嫌,又因著品階比阿嫵低,之後阿嫵每每犯了錯都會一股腦的扯到她身上,而她卻連反駁都辯不過阿嫵。
「江姐姐,你以後見了她,一定要小心。」李清平拉著江沅的手裝作語重心長的樣子,推己及人的悲痛道,「姐姐心善純良,那討厭鬼就愛欺負咱們老實人。」
心善純良。
江沅有些出神的拍拍清平的手背,捏了塊點心遞給她,「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