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吾非良配
「阿沅,你說把這種背負著殺子之仇,弒夫之恨的女子放在身邊,是為了什麼。」宋延巳一瞬不瞬的盯著江沅,似乎要看到她心裡,那眼神充滿了好奇迷惘還有深深地鄙夷。
宋延巳不明白,江沅也不明白,沉默了許久,她才喃喃道,「許……許是真心愛慕吧。」
「愛慕?」宋延巳搖搖頭,冷笑道,「今下,樓哲怕是要葬送在這二字上了。」
江沅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明明有些炎熱的天氣,江沅卻還是覺得冷。
樓哲的事情辦的很快,李晟作為一個帝王,當然容不下近身的將領為了廢帝的女人,瞞天過海的蒙蔽他,這是對他權威的挑釁。
樓哲被誅殺的那晚,江沅求了宋延巳帶她一起去。
樓夫人的謾罵不絕於耳,雲煥倒是安安靜靜的,彷彿看透了生死,只是面對樓哲,眼神中的憎惡還是掩蓋不住,試問一個女人,怎會真心臣服於一個親手殺了她孩兒的男人。
江沅一身玄衣,燈火之下,她的表情陰晴不定,眼前的這個男人智慧而剛毅,唯一做錯的一件事也是最做不得一件事,便是救了魏淑儀。
「值得么?」
江沅聽見自己的聲音。
樓哲一愣,他的下巴已經長出了點點鬍渣,他跪在地上抬頭看著江沅,中間彷彿隔的很近,卻又隔得很遠。
他大笑出聲,聲音帶著釋懷,許久后,他才看向旁邊隔了很遠的雲煥,「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卿。」
聲音很輕很小,可江沅還是聽到了。
「殺!」
一聲令下,江沅眼前被一片黑暗所覆蓋。
宋延巳把手掌覆在她眼睛上,掌心因為睫毛的觸碰而有些微癢,江沅的手緊緊攥住他的指頭,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手卻許久沒敢拉下來。
黑暗中,她靠在宋延巳的胸膛前,感受著生命的起伏,他的聲音在一片手起刀落聲下顯得極為清晰,「前塵往事皆雲煙,人死債消。」
直到最後,江沅都不知雲煥究竟明不明白那個男人對她發自內心的愛慕,她甚至能夠想象出樓哲第一次見到魏淑儀的場景,刀光血影中,不經意的一次相見誤了終身。
樓哲一倒,內軍與禁衛軍旗鼓相當的平衡被瞬間打破,李晟自是不敢多等,郎中令一職快速定了曲思安,曲思安忠心有餘,但心思終究不及樓哲,宋延巳只需幾個動作,手就自然而然的伸到了皇牆之內。
宋延巳擅長虛與委蛇,手段又狠辣,偏偏卻披著一副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般的皮囊,他究竟有多少探子江沅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手上握著朝堂上下許多官員的把柄。
合為上,警為中,殺為下。宋延巳對非議者的手段一向簡單粗暴,再加上他手中暗地裡的探子和明面上的禁軍,想要的證據幾乎一抓一個準。
時間一長,朝堂中對他的非議聲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則是有意無意的逢迎拍馬。
今日是李晟三十六歲的生辰,朝中開了小宴,宋延巳來前剛接了傅正言的書信,知他如今在棲安現已安頓妥帖,開始著手內部的一些事物,心中的石頭多少放下來了些許。
殿內燈火通明,絲樂聲不絕於耳,舞娘為了這一刻排演了數月有餘,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端莊而不失嬌媚。
許是李晟興緻頗高,多飲了些許,有些醉意,不好掃了大家的興緻,便早早隨著帝后離去,他一走,殿內的氣氛又熱烈了許多。
宋延巳呆的太久,在推辭了一杯后,出了殿堂,想要透透氣。
大殿四面環林繞水,唯有一橋,直通亭內,是迎風賞月的佳地,亭內空無一人,宋延巳將將踏出一步就停了下來,轉身向林中走去,林間的小路被鋪上了厚厚的青石,因宮中常有人清掃而甚少落葉。
「宋大人怎不去亭中一歇,倒來這清涼之地。」
露來玉指纖纖軟,行處金蓮步步嬌。宋延巳一回首,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顧思珺,黛眉輕飛,廣袖拖地,一眼望去就知道這身裝扮費了不少心思。
「我若去了,怕屆時衝撞了娘娘。」無人之地莫入,尤其是還沒有退路的地方。
「中離哥哥這會怎和我生分了。」顧思珺長袖掩唇,一副安全嬌俏的模樣。
宋延巳不回話,月色朦朧下,兩人就這麼隔著莫約兩丈的距離,只是在外人看來頗有幽靜私會的意味。
「既然娘娘無事,下官告辭了。」
宋延巳離開的背影再一次劃開了顧思珺的心,那樣決絕,那樣的不留情面。
待我功成名就,定來娶顧家妹妹。
吾非良配,卿可令擇。
顧思珺覺得自己的十幾年活的像個笑話,她出身不算顯貴,可宋家不過一介商賈,也算得上門當戶對。打小她就喜歡跟著他跑,他說喜歡清秀的女子,她便不施粉黛,他說女子以才為佳,她便強迫自己熟讀四書五經。她把自己努力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結果,他還是為了官運仕途拋下了她,這讓顧思珺如何不恨!
「站住!」她的聲音沒了以往的溫柔,尖銳的可怕,她迫切想要尋找一個理由,甚至帶著些許詛咒的意味,「你以為你那些陰損的手段能一直掩蓋在這副皮囊下?你以為拋下了我就能平步青雲了?你做夢!」
宋延巳眉頭一皺,轉身望向顧思珺,她整個人被憤恨包圍著,五官因為過度的用力而顯得扭曲,哪裡還有一絲美人的姿態可言。
「我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也勸你忘了當年那些事。」顧思珺對他的感情早已陷入了病態,宋延巳停下腳步,就這麼平靜地看著她,「那是你的夢魘而非我的,我身邊不需要一個隨時隨地想拖著我墜入無底的深淵的女人。」
「忘了,我怎麼忘,中離……」顧思珺的聲音漸漸放的平緩,蓮步輕移,似哭非哭,「你那時說過的,你說過要永遠陪著我的。」
女人在夜色下顯得孤獨而無助,宋延巳偶爾也會想到那場大火,想到顧思珺那雙把他拉回人間的小手。那時的他們還很年幼,就像兩隻雛鳥,充滿了懼怕和驚恐,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忘了吧。」宋延巳搖頭,月色下的他顯得過於決絕,他不是沒想過就這麼和顧思珺安穩的過一輩子,可事實證明,他錯的過於離譜,「你殺瑛曲的時候就該知道,你我之間沒可能了。」
「中離!」顧思珺猛然向前,緊緊地拉住他的袖口,一臉急迫的辯解,「不是的,我都是為了你啊,你明明知道,留下她,她只會礙了你的路!」
「可她畢竟是我妹妹!宋家就算再腌臢,也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不吭不響的下狠手!」宋延巳袖口一甩,顧思珺打了個趔趄,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提到瑛曲,宋延巳也沒了耐心,「這事我會爛在肚子里,沒人知道,你大可放心。」
「中離!」顧思珺見他要走,慌忙從後邊抱住他的腰身,淚水打濕了長長的睫毛,聲音凄苦卻又詭譎,「你不能這樣對我,咱們一起活下來,本就該一起老死才對,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了,我和你才是一類人。」
宋延巳皺眉,果斷掰開纏繞在他腰間的手指,頓了片刻才背對著她道,「思珺,念在你對我有恩情的份上,我永遠不會傷你,也願你不要再做糾纏,次次踩著我的底線把我往絕路上逼。」言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顧思珺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指尖狠狠的掐進掌心。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酣歌恆舞,絲毫沒人注意這兩抹身影和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那邊宋延巳在朝堂上混的風生水起,江沅這裡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詩會、茶會、賞花會,帖子不斷。
「江姐姐!」清脆的聲音在院內響起,接著一條曼妙婀娜的身影從門外躥了進來,江沅躲不急,手臂一緊就被人抓了住。
又來!江元心中暗嘆,自嫁了宋延巳,她不知怎麼的就入了李清平的眼,小縣主隔三差五的往她院子里躥。
李清平現在可是臨安□□人,日日遵循著公主府,馮府,宋府的線路,風雨無阻。
「姐姐,你說馮修遠會娶我么?」清平扯著她的衣袖坐在圓桌旁,順手摸了一顆果子,小咬了一口,眼眉微蹙,香腮微鼓,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你成日跟門口的石獅子似的杵馮府那,除了你,怕是也沒哪家小姐敢嫁他了。」江沅說的倒是實話,擱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與縣主不清不楚的人家,李清平那可是李晟的親外甥女,僅這點,聖上的心就該偏到胳肢窩了,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去給自己找不痛快。
要說這馮修遠,也是夠慘的,依著江沅對清平的了解,馮公子如今也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了,要麼娶她,要麼就這麼單著與她耗下去。
不過,江沅看了眼趴在桌上糾結的李清平,眼神明亮,嘴角不笑而揚,雖然刁蠻任性了些,但總歸是個熱烈的性子,渾身洋溢著活力,跟四月天的小太陽似的,配上馮修遠的少年老成,說不定也是個善緣,起碼,要比上一世的何探花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