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兄嫂
再見蠶女,不過兩日之後。
蠶女從桑樹上抬起頭,用一種和大家相同的眼神看著久姚和虞期。
「虞期哥哥。」她猶然不能相信的飛下樹,落地即朝著兩人過來。
「虞期哥哥,久姑娘,當真是你們?」
比起其他人,蠶女的反應已經是平靜的多了,或許就如虞期所言,時間的流逝對他們來說就是個麻木的東西,朋友之間或許百年才見上一面,八年,還真算不得什麼。
虞期拉過蠶女,眼中流露出愛惜之意:「我和久久去了一處幻境,一出來就是八年。這八年,你可還好?」
蠶女回頭望著參天的桑樹:「無所謂好與不好,苟延殘喘到今日,也只求順其自然。」
久姚心疼:「阿箏,你別這麼說。」
「逆來順受,我已習慣了。」蠶女又打量起久姚:「久姑娘還是花容依舊,要是能長久的保持下去,對我和哥哥來說,便是件高興的事了。」
這話里繞了些彎子,久姚卻是懂的,臉紅了點,垂首低語:「這些天我想過了,內心裡是渴望如此的,哪怕會失去很多,我也想和虞期一直在一起。」
「久久……」虞期心裡說不出的暖,看向她的眼神湧出濃濃的眷戀。
蠶女看在眼裡,漸漸扯開的笑容像是皎月從烏雲后探出來:「要不了多久,我就該喚久姑娘『兄嫂』了。」
久姚的臉又一紅:「沒、沒有的事,哪有這麼著急的。」
「著急與否不重要了,久姑娘做我兄嫂,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阿箏你……」久姚紅著臉溜走了。
虞期笑了笑,只當久姚是給他們兄妹獨處的機會,便拉著蠶女,在桑樹下坐下。
參天的桑樹像是一座古老的囚籠,妹妹就被困在它繁茂的枝葉里,百轉千回的,都與馬皮相伴。
是這張馬皮,把妹妹化成蠶,囚禁在這裡。時隔那麼多年,虞期竟已記不得那匹馬的模樣,只依稀憶起它的仙姿玉骨。
他像是還想到什麼久遠的事,想的出神。蠶女不禁問他:「虞期哥哥想到了什麼?」
「家園、父親、那匹馬……總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蠶女的笑容在聽到「那匹馬」后慢慢的退去,眉間硃砂像是憂愁刻畫出來的,她攏住了馬皮,低低說道:「我恨它。」
虞期心裡一疼:「我知道。」
「它每天都在折磨我,將我困在這裡,不能離開太遠,時不時還會用殘留的怨氣傷害我,這些年真的生不如死。」
虞期握緊蠶女的手,鄭重道:「阿箏,我會想辦法幫你剝掉馬皮,還你自由。」
「哥哥,謝謝,儘管,自由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蠶女苦笑:「只要哥哥能幸福,我心裡也寬慰些。」
「不必沮喪,會苦盡甘來的。」
久姚在不遠處望著兄妹倆,唇角的淺淺笑容在腦海里忽然憶起一件事時,僵在了唇角,緩緩蒸發。
她想起在離開有莘氏的路上,被青女攝魂、入夢,青女在夢裡受著重傷告訴她和虞期:不論發生什麼,無赦都不能交給任何人,包括阿箏。
為什麼要包括阿箏呢?青女不信任阿箏?而虞期也說過,他的命格註定是鎮守無赦的命格,難道除他之外,阿箏也可以鎮守無赦?
「虞期,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久姚喚道,同時拘謹的看了眼蠶女。
虞期自是聽了久姚的話,來到她身前:「久久,怎麼了?」
久姚靠近他身體,仰頭,他會意的側過耳朵,聽見她低低的問話:「你曾說過,要是哪天被魔族查到無赦在你身上,就把無赦交給阿箏保管。阿箏的命格也可以鎮守無赦嗎?」
「當然。」虞期道:「阿箏與我是孿生兄妹,前後出生只差分毫,幾乎是一樣的。」
「是這樣……」久姚又問:「那你可還記得,那次青女大人入夢和我們說的話?」
虞期眯了眯眼,明白久姚的意思了:「我記得,久久,我亦不明白為何青女信不過阿箏。」
「要不我們去見見青女大人?」久姚提議:「雖然那時候青女大人說不讓我們去找她,怕給我們惹來殺身之禍,但現在過去八年了,總是可以的吧?」
虞期望向蠶女,後者素凈平和,似早春時候打著薄霜開放的蘭花,朝著他淺淺微笑。他心裡是矛盾的,卻還是習慣性的讓理智佔了上風:「阿箏,我和久久想去趟蒼梧的九嶷山,拜訪青女,你也和我們一起走走吧。」
蠶女道:「我沒法離開這裡太久,你知道。」
「一日便回,如何?」
蠶女淺笑:「好。」
見她答應的爽快,久姚倒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是自己多事,給阿箏惹了麻煩。
青女住在蒼梧的九嶷山中,倚傍湘水而居。聽虞期說,她所棲身的宅院,是用竹子雕成的。那些竹子就取材於湘水岸邊,竹色清透,竹身上長著斑斑血痕。
久姚知道那種竹子,湘妃竹,據說是舜帝的二妃在他駕崩於蒼梧后,尋靈而來,哭了九天九夜,淚血將整片竹林染得斑駁如斯。
虞期說,青女時而坐於竹林,時而泛舟湘水。那一聲聲繚繞在九嶷山中的簫聲,便是青女所奏。
簫聲,這的確是久姚在來到九嶷山後便聽見的聲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遠遠近近,亦真亦幻,彷彿在向每一位踏入這裡的人講述遙久的故事,纏綿悱惻的流淌到內心的最深處。
「岷山君?」在湘水畔,他們遇到了青女的侍神。
青女是少數有侍神的神祗,她的侍神,據說是從湘妃竹林里生出的靈體,得了她點化,成為仙身,從此常跟隨她左右。
虞期牽著久姚和蠶女,與侍神走近,禮貌的行禮:「竹中仙。」
久姚、蠶女也恭敬的問候:「竹中仙。」
侍神大約是沒有名字,旁人都喚他竹中仙,他是個冷漠寡言的人,眼底天生就染了讓人心疼的色彩,猶如魂魄里鐫刻著一段刻骨情殤。
他帶著幾人去見青女,由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青女獨坐在幽篁中,簫聲柔柔切切,瞧見蠶女時,眼底有疑惑一閃而過。她放下竹簫,笑道:「岷山君,久姚姑娘,蠶女也來了。」
「青女,許久不見。」蠶女道。
「許久不見。」
這個「許久」大約是好久,虞期悄聲告訴久姚,應是百年匆匆。
關於蠶女是阿箏的事,虞期有和帝女講過,帝女話多,定是把這些神祗朋友都告訴了一遍,故而青女也早知道虞期尋回妹妹。
打量虞期和久姚交握的手,青女的笑容似這一江碧波,溫婉多情。
「岷山君,久姚姑娘,祝福你們。」她盈然起身,裙裾在滿地灑落的竹葉里盪開一層層波浪,「八年,還以為你們是不會來了。」
虞期淺笑:「那時你給我和久久託夢,讓我們不要來尋你,此事我們一直記在心上,委實關切。」
青女笑說:「雖然八年的歲月稍有些長,但如今來了便是好的。岷山君,與你借一步說話可好?還要請久姚姑娘和蠶女體諒了。」
虞期看向兩人,她們都點點頭。他回以微笑,和青女共同朝竹林的深處走去。久姚目送了他們片刻,直覺覺得他們要說的事和她也有關,暫且先安定下心緒,和蠶女兩個坐在石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湘妃竹輕輕搖晃,深山之中時而竄出一樹樹丁香,老猿的啼叫時遠時近。虞期仰頭,望見的是隱藏在竹林和山崖之上的小小天空,輕嘆一聲,說:「此處過於幽僻,也不比岷山好多少。」
青女輕輕搖頭:「無赦的事情,到底是苦了你了。」
「罷,我自安天命。」
「岷山君。」青女停在一株湘妃竹前,將竹子上落著的殘葉撥掉,「有些話大概說出來會直白些,不過我還是得和你直說。蠶女她,在百年前忽然銷聲匿跡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連天帝都不知。如今,她為什麼又現身在都廣之野,這個問題,不得不讓人多想。」
「你信不過阿箏。」虞期疏涼了些。
「並非如此,她是你妹妹,沒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只是,你和她錯身一千七百年,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如今的她未必就是從前的她啊。何況,凡事都有原因,她忽然消失的這百年,也該對你有個解釋。」
虞期道:「阿箏的回憶充滿痛苦,我不忍詢問,她自然不會告訴我這些。且帝女曾經周遊幻象三日而人間已過百年的事,你也知道,難保阿箏那消失的百年不是同樣的經歷。」
「這我也明白……」青女欲言又止,唯有芊芊五指還在輕柔的撥掉散落竹枝上的落葉。
「岷山君,久姚姑娘吃過破元珠呢。」她說。
「嗯,是有此事。」
「所以,那日我才攝她的魂,借她的力量突破結界,到達那個奇怪的火牆。」
虞期畢竟是對此事不大樂意,眉眼間稍有不耐,語調也生硬了些:「我不希望久久被這樣利用,她只是個普通女子。」
「放心,我不會再這麼做了,中途竟還被大夏那個司巫發現,打得我險些斃命。」
「那道火牆後到底困著誰?」虞期問。
青女撫平了竹枝,幽幽說:「還是先去問一下蠶女那百年的經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