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無猜

  姚呈意來到虞期面前,自知面對的是天人,從跪地的動作到說話的語氣,都是謹小慎微,「有施氏車正姚呈意,見過……見過天神大人。」


  「爹爹怎麼跪下了?」久姚想扶姚呈意起來,卻見周遭的人全都跪下了,還朝著虞期磕頭。


  姚呈意還拉著久姚說:「此生能見到天神大人,是吾等凡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他不是什麼天神,他本來也是個人,在岷山修鍊成仙了而已。」


  「阿久,你別這樣和天神大人說話。」


  久姚有苦說不出,怎麼她倒成了不懂事的。爹爹和大家就光看到虞期的身份了,不曉得這人有多冷血、多漠然、還毒舌、還心狠。


  久姚低語:「早知道你們這樣,我就該請英招把車停的遠一些。」


  虞期瞥她一眼,嘴角一彎,無甚在意。


  幸好,虞期也沒有故意端著仙人的架子,是以大家很快都起來了。久姚忙喚大家各做各的事去,又跟虞期道了別,目送虞期乘天車去了,這才挽住姚呈意的手臂,道:「爹爹,我從下車的時候起,就一直想問,納貢的事……」


  「唉,這個說起來話長了,我們先回家吧。」


  姚呈意的態度,倒是出乎久姚的預料,不過看爹爹的狀態,比她離開的時候要好很多。莫不是現在形勢好起來了?是祈願神石成功了嗎?


  久姚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回到家門口了,才發現身後跟了一條尾巴。


  姚呈意一見虞期在後面跟著,又要惶恐的跪下了,被久姚攔住,問道:「岷山君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當然沒有。」


  「你是又折回來了?」


  「剛才,我只是讓英招陪著我,去欣賞了蒙山的風光。」


  好,岷山君你贏了。


  虞期道:「蒙山的風光確實另有一番天地造化,與岷山和巴蜀相差了不少。九州之大,山海之奇,足足嘆為觀止。」


  久姚本想嘲諷上一句出出氣的,可是見虞期有些黯然神傷,不忍心了。她又回味了一遍虞期剛才的話,猜到了他黯然的原因。


  「你是不是很少離開岷山?」久姚說出自己的猜測。


  虞期淺笑:「我離開岷山的次數,屈指可數。我也很想出去走走,奈何……」他沒再說了。


  久姚控制不住有些可憐他,她就是心軟,別說干不出像虞期那樣落井下石的事,就連看見別人不開心,她也會替人家心疼。


  看在虞期好不容易獲得自由的份上,久姚說服自己大度,別計較他的冷漠了。她踱步到虞期面前,微微抬頭瞧著他,嫣然一笑:「和我們進屋吧,天快黑了,先吃頓飯。」


  虞期略感到詫異,笑容暖和了些:「謝謝。」


  姚呈意則高興壞了,心想天神降臨寒舍,定能給他們全家帶來好運氣。他趕緊招呼家裡的奴隸招待好客人,誠惶誠恐的,把虞期迎入家門。


  久姚歸家,全家從主人到奴隸,都樂得合不攏嘴,竟沒人提到納貢的事。久姚一詢問,才知道緣由,果然是說來話長。


  姚呈意說,自從久姚走了之後,大家都眼巴巴的等著她能請來神靈相助。就在等待的期間,從中原的有虞氏方國傳來一道消息:有虞氏國君讓使臣將一封書信送至大夏都邑斟鄩,傾訴了有虞氏今年國庫困難,無法交上賦稅和貢品的種種問題。夏帝得知了他們的困難后,免了他們的納貢,這消息極大的激勵了有施氏國君。於是,有施氏也仿效有虞氏,寫了洋洋洒洒的傾訴信,讓使臣送去斟鄩。


  久姚的娘說,那傾訴信寫的極其感人,國君叫他們幾個都看了,沒人不哭的,相信夏帝看了也一定能理解他們的苦衷,就像理解有虞氏那樣。


  久姚憂心道:「夏帝那個殘暴之人,會這麼容易就接受我們的請求嗎?我們和有虞氏不同,他們是純正的華夏族,又是舜帝血脈,還曾救過夏帝的先祖;而我們有施氏畢竟是東夷,對夏帝也沒有什麼恩情。兩相之下,真的能相提並論嗎?」


  久姚的娘道:「這份擔心,大家都是有的,所以國君請了塗山氏幫忙說情。塗山氏已經派了人,跟著我們的使臣一起去拜見夏帝了。」


  久姚的心立馬就不再懸著了,塗山氏,是大夏開國君主禹的丈家。他的王后女嬌是塗山氏的九尾靈狐,國君的掌上明珠。放眼大夏各個方國,地位僅次於王族的就是塗山氏了。


  「不止這樣呢,還有,國君怕夏帝礙於塗山氏的面子不好發作,跟我們秋後算賬,便送了十幾個漂亮的女奴給夏帝。夏帝那人就喜歡美女,這樣一份厚禮,這事應該就萬無一失了。」


  久姚的心徹底落了地。


  虞期看著這家人高興的樣子,一個字也不說。


  當晚久姚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這道好消息。她認定是祈願神石起了作用,沉浸在喜訊里,滿府亂走。


  走到後院,月光傾瀉了滿地的牛乳色,看起來就像是綉坊里新織出的那匹紈,皎潔恬淡。可是,有一處地面很奇怪,怎麼那麼大一塊陰影?

  久姚下意識仰頭瞧去,頓時訝然。虞期和英招雙雙坐在屋頂上,陰影就是他倆投射下來的。


  久姚一愣,臉色頓時僵住。虞期爬上她家屋頂也就罷了,英招那龐然大物跑上去幹什麼?他們家的屋頂可沒那麼結實啊!


  「英招,你、你快下來!」久姚焦道。


  「沒關係的。」虞期說:「屋子塌就塌了,我略施法術,就能修好。」


  久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英招到底是臉皮比他主人薄,自己先飛走了。久姚這才鬆了口氣,對虞期道:「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


  久姚打了個哈欠,這會兒睏倦了,轉身去休息。


  久姚一走,英招又飛了回來,重新卧在虞期身邊,低聲道:「山君,你說,那個用朱厭獸利用久姚找上你的,會是什麼人。」


  虞期不語。


  「那個人肯定不是單純的挑釁,事情肯定還沒完。」


  「當然。」虞期笑道:「所以我們才要跟著久姚,她既然是人家的棋子,那麼那個下棋人,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英招低嘆:「久姚姑娘太無辜了。」


  「是啊,她這種天真,要不得。」虞期輕輕拂過雲袖,語調倏爾一寒,「祈願神石么?那塊討厭的石頭,怎麼配起這樣的名字。」


  透過這淡淡的冷意,英招感受到的是一股深惡痛絕的情緒從虞期身上盤旋開來,它為它的主子感到心疼。


  根本沒人知道,就為了那塊石頭,它的主子賠上一千七百年的自由。一千七百年,只有那麼幾天可以離開岷山,餘下的時日便在風雪中守著、再守著,這樣活著,比死都要難受的多!

  忽然一陣響聲驚醒了英招。


  虞期比它更快發覺異樣,只見院牆上,爬進來一道身影,看動作和體型是個姑娘。那姑娘爬的還挺輕車熟路,扒著牆落下地了,剛走幾步,就看見虞期和英招在屋頂上雙雙盯著她。


  姑娘被英招嚇得差點尖叫,她趕緊捂住嘴。


  儘管夜色很濃,但借著月光,虞期仍然能看出這是個絕美的姑娘,客觀來說比久姚美了許多,說她是天下無雙怕都不為過。一身纖細的黑衣,亦遮不住姑娘高貴的氣質,虞期笑問:「有施的公主?」


  姑娘愣住,「公子見過我?」


  虞期指了指內室的方向,「久姚在她自己房間里,你去找她吧。」


  姑娘驚訝的凝視虞期,向他行了個端莊優雅的禮,「多謝公子相告。」說罷,便趕緊找久姚去了,心裏面還想著剛才那公子是什麼人,竟然一下就說中她的身份,接著還把她的來意也說中了。


  久姚在閨房裡,正準備睡下,突然聽見有人敲窗戶。


  窗戶被打開,露出窗外那張絕色的臉,久姚驚呼:「妺公主!」


  「噓,阿久,教我進去。」


  久姚趕緊開門,待公主一進來就關了門,低聲問:「你怎麼這麼晚還溜出宮?國君會擔心的。」


  公主凝視久姚,將她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才笑道:「還好,你沒有消瘦,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宮牆上眺望,想著說不定哪天你就從天而降,回到有施氏了。」


  久姚有些羞窘,「瞧你說的,我只是出一趟院門,又不是生離死別。」


  「我是真的很想念你,阿久。」


  「我知道的,妺公主,我也很想念你。」久姚嬌柔的一笑,明眸里多了絲狡黠,「妺公主,你這麼晚偷偷溜出來,定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吧,你是不是又要去私會伊摯哥哥?」


  公主被戳穿了,笑道:「還是瞞不過阿久,不過,你怎麼用『私會』這種字眼,我和伊摯從來都是發乎情而止於禮,清清白白的。」


  久姚忍俊不禁,拉著公主走向門口,「好了,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們一起去找伊摯哥哥。萬一運氣不好被國君發現了,有我替你背黑鍋,你不會被懲罰的。」


  「阿久,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別這麼說,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你和伊摯哥哥就像是我的親兄姊,為你們幫忙,於我來說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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