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蓬萊樓當真是混元派的一條好狗。陸重光尚未開口,就有人將陰狠薄情的名頭直接扣了下來,當真是十分會揣摩主人的心思。
言傾幾乎想冷笑了,她剛要開口便被顧夕歌一個眼神阻止了。
那白衣魔修卻只氣定神閑地望著他瑩白的指間,只如未聽見一般全無辯駁。
蓬萊樓的沈副樓主見了此等情形,越發篤定顧夕歌心虛。只燃這一把火併不夠,他方才一席話並未激起在場諸多修士的憤懣之情,亦不能讓人感同身受。
「當年九峰論道,紀真君對顧夕歌千般維護只怕他受到一點委屈。紀真君不光殺了煞滅宗那位出言不遜的蘇長老,更直接斬斷了我蓬萊樓明巒峰的一截,諸位想必也曾聽聞。」
只這一席話,就將沖霄劍宗煞滅宗與蓬萊樓一併牽扯進來。儘管沈玄話語中頗幾分挑撥之意,但他所說的話卻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顧魔尊,在下且問你,我方才所說之言可是真的?」
白衣魔修卻連頭都懶得抬,只淡淡扔出一句:「是真的。」
一見當事人都承認了,那位沈副樓主更得意了兩分。他又循循善誘道:「言真君,當年大衍派曾在耀光之境中贈予顧魔尊六枚入境玉牌,不知可有此事?」
言傾卻歪了歪腦袋,拉長了聲音道:「哎,我記性不大好。是真是假,我現在也記不清了。」
眼見這妖女維護自己主子,沈玄隨即就轉向陸重光道:「陸真君,當年你亦在耀光之境中,想來閣下定能如實回答。」
陸重光不急不緩地答:「卻有此事。」
諸多練虛真君眼看場中情況一分分傾斜,雖然他們面上裝出一副冷淡又出塵的模樣,神識卻極有默契地一同匯聚在顧夕歌與紀鈞身上。他們深知若要將顧夕歌的罪名定死,最重要的就是紀鈞親口肯定。
六百餘年來,仙道四派從未等到過這樣好的時機。他們以往未曾對顧夕歌發動這般聲勢浩大的責問與審判,全因眾人深知三言兩語並不能將顧夕歌定罪。那凶神一道劍光殺了幾名修士就能震懾全場,修為低的修士不敢開口再問,修為高的修士又顧及臉面不屑開口,於是才讓顧夕歌硬生生拖了六百餘年。
現今各門各派有頭有臉的人都在這裡,兩位當事人更是全都在場。顧夕歌若要發怒,場中諸多練虛真君也絕不是吃素的。現今仙道四派同心協力,魔道煞滅宗與血魂宗作壁上觀並不開口,想來沖霄劍宗的紀鈞也對他這弒師叛門的逆徒痛恨不已,一切當真半點意外都沒有。
他們今日便要將這件事徹底定下來,即便不能讓顧夕歌以命抵命魂飛魄散,也定要將他與大衍派排擠出去。那即將到來的天地大劫既是危機也是機緣,他們斷不能讓陸重光的榮耀被一個魔道中人硬生生分走一半。
只等紀鈞一點頭,仙道四派就能讓顧夕歌聲名全無萬劫不復。
「紀真君,六百年前你這位逆徒弒師叛門而去,此亦為事實。」沈副樓主只見紀鈞微微頷首,便直截了當道,「我可否認為,大衍派許給顧魔尊下一任掌門人之位,讓顧魔尊殺了紀真君投誠才算誠意十足?」
剎那間鴉雀無聲,十餘雙眼睛都落在顧夕歌身上。鄙薄不屑與恍然,每一道目光都含義頗深。
沈玄又輕描淡寫說:「大衍派如此行事卻也無可厚非,仙魔之別一向如隔天淵。但顧魔尊為了區區一個大衍派掌門人之位就親手殺了最疼愛你的師父,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不齒,我等不屑與你為伍!」
話一說罷,就立時有好好幾位練虛真君一起站起身。他們居高臨下俯視著顧夕歌,不言而喻的輕蔑與厭惡。
有人躊躇猶豫了一會,也終於站起身。就連金闕派的葉掌門也萬般無奈地搖了搖頭,彷彿他當真十分惋惜一般。
只這輕輕巧巧一個動作,就將顧夕歌定了罪。但白衣魔修依舊好端端地坐著,他好似聽不到也看不到一般,專心致志地盯著披香殿中一縷橙黃燈火,好似這盞燈中有絕代佳人與得道之法。
「坐下。」有人冷冷開了口,無盡的寒意自這光明如白晝的披香殿中逸散而出,剎那間激得幾位修士渾身一震。
紀鈞,開口之人竟是紀鈞。
那六百年前被自己徒弟親手殺死的玄衣劍修依舊好端端地坐著,就連他身邊的方景明也並未移動半分。
橙黃燈光映在那玄衣劍修俊秀眉宇之上,竟有幾分肅殺與凜然之意。
金闕派與倦書樓的四位練虛真君忽然有些躊躇猶豫了,他們已然搞不清紀鈞的想法。此事若無這人默許,蓬萊樓又豈敢大著膽子向顧夕歌興師問罪?可紀鈞此時又忽然來了這麼一出,簡直讓人摸不清頭腦。
沈玄並未慌亂,他只是平靜道:「紀真君,我蓬萊樓可是為了你才出頭!你們沖霄劍宗惹不起大衍派,我等其餘仙道四宗卻是十分看不過眼。」
「我什麼時候用你這修為不精之人替我出頭?」紀鈞冷笑道,「你連我一道劍光都擋不住,當日我砍斷蓬萊樓明巒峰時,你還緊緊縮在岳掌門身後。此時倒是忽然有了膽子向別人興師問罪,當真無比可笑。」
紀鈞舊事重提,立時便有不少修士目光含笑轉向了沈玄,他們自然知道六百年前的那樁事情。這幾句話不亞於狠狠抽了沈副樓主一個耳光。
蓬萊樓氣沖衝要替紀鈞打抱不平,那性格怪癖的玄衣劍修卻半點也不領情,如何不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沈玄當真不是普通人物,他只呆愣了一會,就擺出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毅然決然道:「在下不止替紀真君出頭,而是為了維護九巒界的風氣。若是年輕修士都如顧魔尊般恩將仇報翻臉不認人,這世間還有什麼朗朗乾坤?」
「是我心魔纏身欲兵解轉世,才讓那孩子殺了我。」紀鈞一字一句道,「若非如此,他當年不過是個元嬰修士,又何能傷到我半分?」
此話一出,立時讓殿內諸多修士愣了愣。
六百餘年來,他們也曾暗地裡曾將顧夕歌究竟用何種方法殺了一個練虛真君之事翻來覆去想了百餘次。最後卻一致認定必是大衍派給了那人一件威勢極大的法寶,顧夕歌一招偷襲得手紀鈞才不幸身死。然而其中自有頗多蹊蹺之處,在有心之人的攪和之下,最後卻也不了了之。
現今聽來,也許紀鈞的話才是最有可能的。
「即便如此,顧魔尊叛門墮魔一事也為事實。」沈玄依舊不依不饒道,「沖霄劍宗養他百餘載,說捨棄便能捨棄,當真是薄情寡義至極!」
「橫豎都是我和那孩子的事情,又至多算是沖霄劍宗和大衍派的事情,哪用其餘人插一句話?」紀鈞平平淡淡反問了一句。
他雖未發怒,其周身自有鋒銳劍氣透體而出銳利無匹,只激得蓬萊樓諸人與其餘幾個方才站起來的修士狠狠抖了一瞬。
紀鈞死了六百餘年,整個九巒界已然天翻地覆截然不同。在場諸多修士頗有幾人之前曾與他打過交道,這六百年間他們的修為亦在增長。但那玄衣劍修的劍氣依舊如往昔般鋒銳無匹直衝雲霄,紀鈞依舊是紀鈞。
就連言傾,也情不自禁為那玄衣劍修此時風采驚訝了一瞬。她並非驚訝紀鈞修為高絕,而是感嘆他方才竟會站在已經叛門墮魔的顧夕歌一邊。
在言傾看來,陸重光在一旁沉默不語並未落井下石就已算難得,也不枉費那人口口聲聲說他心儀顧魔尊。但紀鈞的做法卻格外不同些,他直接了當將顧夕歌庇護於羽翼之下,容不得旁人說他半點不是。
她情不自禁想到了當年那一道斬斷了明巒峰的劍光,那玄衣劍修依舊如六百年前俾睨眾生氣勢如虹,這又如何能讓顧夕歌不惦念他?
儘管顧夕歌表情依舊未變,但言傾卻瞧見他方才攥得死死的手指忽然鬆開了。全無畏懼的顧夕歌怕的不是外人的刁難與譏諷,他只怕紀鈞也如其餘人一般責怪他。
顧夕歌剎那間心緒萬千,但他卻收斂了所有表情,只沉靜淡漠地凝望著紀鈞。
那玄衣劍修也在遙遙看著他,這一剎,他們之間雖未交談卻勝過千言萬語。
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沖霄劍宗的劍修真是個個混賬!沈玄原本青白的臉色越發慘白了,謀划既已失敗,自己又何苦留下來讓別人看笑話?他索性直接了當拂袖起身,一步步向著殿門走去。
「沈副樓主且留步。」又有人遙遙喚了一句,於是沈玄趁機停住了。
還算那叛門墮魔之人懂得分寸,他既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大家面子上都會好過許多。
「虛空界事關重要,因而在會議結束之前,所有人都不能離開。」顧夕歌淡淡道,「沈副樓主不願聽也沒關係,你卻必須留在披香殿。」
小子欺人太甚!沈玄幾乎要將自己的一口牙咬碎了,他卻冷聲一字一句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來商議虛空界的事情。」
「沖霄劍宗本為仙道魁首,自當竭盡全力讓門下所有練虛真君都進入虛空界,如此方是合乎情理。」
這幾句話著實說得不要臉,就連言傾也情不自禁微微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