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紀鈞帶著顧夕歌,正大光明地坐上了雲唐城前往寒澤城的風行舟。他們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也不聲不響。


  不管雲唐城主抑或易弦,誰都沒有出門送一送紀鈞。紀鈞根本不稀罕他們送行,易弦自然也不願平白無故獻殷勤。


  這一路倒是平靜無波並未生出什麼事端。有眼力的都知道紀鈞是練虛真君,他們根本招惹不起。沒眼力的卻也根本進不到他們的上等客艙之內,可見靈石花得多還是有些好處的。


  不過兩天時間,他們就回到了沖霄劍宗。


  紀鈞剛一踏上玄機峰,就聽見有人悠然道:「紀師兄這次出門訪友,可還玩得高興?」


  他定睛一瞧,卻是容紈帶著方景明好端端在一棵雲柏樹下喝茶。


  這位一向極講究的師妹竟將她那架雲浮天宮直接停在了樹下,白紗藍帳好不清麗。一座紫金香爐端坐於錦繡地毯上,裊裊香氣柔媚入骨又似有似無,像一隻捉不住的纖纖細手。原本仙氣繚繞望之脫俗的的玄機峰,就這般硬生生讓容紈變成了世家小姐的閨閣廂房。


  顧夕歌一聞到那香氣,就忍不住鼻頭髮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不由背過身打了個噴嚏。


  這毛病卻是他天生就有的,若是築基期靈氣洗髓之後,自然全然無礙。可他現在只有練氣三層,著實忍不住。


  容紈剛有興緻欣賞小師侄這副眼圈通紅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聽紀鈞不容否決道:「熄了你那冰寐香。」


  「嘖嘖。」容紈揚了揚眉縴手一揮,那剛剛凝成一朵雍容牡丹的白煙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她眼見紀鈞不耐,偏生要逗顧夕歌道:「我瞧小師侄這麼個玲瓏剔透的人,跟了紀師兄實在可惜。若師侄是我徒弟,我一定每天錦衣玉食地供著,不叫他吃半點苦。」


  只每天熏香這一項,自己就絕受不了。顧夕歌冰著一張臉,端端正正道:「承蒙師叔錯愛。」


  無趣,簡直無趣。可偏偏又有兩分好玩,容紈一見到這小師侄一棵小豆芽菜偏要裝成七情六慾全無的一座冰山,就覺得這孩子還是挺可愛的。


  縱有千萬般毛病,誰叫這孩子天生一張好臉呢,容紈含情脈脈地注視了顧夕歌好一會,似要將他渾身上下都看個通透。


  她外表看上去不過豆蔻年華,這場景讓外人看了,只會覺得是姐姐疼惜弟弟,而非師叔垂涎師侄美色。


  顧夕歌簡直要被這位容師叔瞧出一身冷汗來,他上輩子可沒少在這位師叔手上吃苦頭。


  若非他閉關之時,每隔三月,容紈定會一張請帖準時將他叫到霧散峰上,看他一套又一套地換衣服。每到這個時候,方景明總是躲得遠遠的瞧不見半個人影,簡直可恨又可惡。


  好在容紈是個不錯的長輩,許多他不好意思問紀鈞的問題,她都能一一作答全無不耐,簡直像自己第二個師父。


  紀鈞自然也會回答那些問題,可顧夕歌總是不好意思打攪他,更覺得師父合該白日飛升早入上界,不值得為自己多花心思,簡直愚蠢。


  這輩子顧夕歌反而看開了一些,他與紀鈞之間也不再那般疏遠。由此一來,他更沒必要特意湊到容紈面前了。畢竟這位師叔的惡趣味,實在叫人吃不消。


  紀鈞覺出那孩子悄悄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卻只是平靜道:「和你方師兄出去玩一會。」


  那孩子只是不吵不鬧行了個禮,就乖乖和方景明一同離開了。不知為何,紀鈞心中忽然盪起一絲酸澀來。懂事自然是好的,只是顧夕歌未免太懂事了……


  「我的徒兒真是太可愛了,怎麼瞧都瞧不厭,紀師兄方才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容紈笑嘻嘻道,「我一瞧就知道,養了徒弟的人多半會有這種傻相。」


  傻相。紀鈞微微一怔,他難以想象自己方才究竟露出了何等表情。


  好在容紈並未察覺他的失態,只是用手認認真真比了比,道:「景明剛入門卻是七歲,比顧師侄還要矮上那麼幾寸。」


  「他小時候也很可愛,總是纏著我叫『師父師父』,聲音又脆又甜。」容紈一想起徒弟幼時的模樣來,就不禁笑眯了眼。隨後她卻嘆了口氣,無比遺憾道:「只可惜等他大了之後,就絕不肯穿我給他挑的衣服,明明那麼好看。果然徒弟大了,就不好玩了。」


  紀鈞不由想起十幾年前他初見方景明時,那孩子頭上頂著毛茸茸的耳朵身後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活像一隻化形沒成功的松鼠精。


  有這種混賬師父,不怪方景明躲著她。容紈也不虧是李慕青的至交好友,這兩個人都是一般不著調。


  紀鈞又聽容紈自怨自艾了好一會,他重重道:「容師妹。」


  三個字,卻似有千鈞之重。容紈立即斂容正色道:「紀師兄,你當真下定決心,十年後便讓你這徒兒參加九峰論道么?」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九巒界中各類消息傳播起來更是極其迅速。想必紀鈞同易弦定下賭約后不過一個時辰,掌門周韜就已將經過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峰論道,指的是從九巒界中九大門派築基不滿二十年的年輕人,優中選優挑出九個人,齊聚一堂切磋鬥法的論道盛會。九大門派中,除卻仙道一宗三派兩樓,剩下三派都是魔道。而煞滅宗血魂宗大衍派,雖不如仙道勢大,終究穩穩佔據九巒界中九大門派之三,歷經數千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這九峰論道不僅有仙道還有魔道,雖然表面上說是切磋交流,但真打起來自然是要出人命的,簡直半點也不忌諱。仙道弟子說自己斬妖除魔天命所向,魔道眾人就言自己我欲逆天滅神殺佛,各有各的理由。


  於是這每二十年一次的九峰論道,總有不少天才人物早早夭折。能勝固然極好,敗了不過是一掊白骨,十餘年後誰還記得死去的人是何等驚才艷絕?

  容紈卻沒去過九峰論道。她早早便輸給了紀鈞,乾脆利落地淘汰下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方景明卻沒躲過這一遭,好在他碰上的是星雲派弟子,雙方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裝模作樣打成平局,一併淘汰出場。


  只氣得混元派和魔道三宗一起冷嘲熱諷,說這一屆沖霄劍宗弟子和星雲派弟子問道之心不堅定不能成大器。容紈在旁邊聽了這話只是淡然一笑,她徒弟活到了最後,這點才最重要。


  同樣的事情換做顧夕歌,容紈卻不免起了生了三分惜才之意。


  「我瞧顧師侄年紀還小,就算再過十年他也剛剛十八歲,滿打滿算頂多築基一層。紀師兄想必也曾聽聞,魔道煞滅宗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弟子,十歲入門八年築基,現在已經築基二層。」容紈極罕見地蹙了蹙眉,「這人自然也要參加下屆論劍會。我還聽聞此人不光有大毅力,而且福緣不淺心志堅定,想來並不好對付。」


  她沒說出口的話,卻是紀鈞五百年前斬了煞滅宗七位化神真人,想來這仇怨煞滅宗就要報在顧夕歌身上。


  紀鈞淡淡答道:「吾輩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區區魔道又何足畏懼?」


  容紈盯著紀鈞看了好一會,沒說話。這種大話也只能忽悠忽悠剛進門的小弟子,騙不到容紈分毫。


  「《清濁真道經》的事情終究要有個了結。」紀鈞又道,「而且我徒弟十竅之資無上劍體,其餘人根本比不上他分毫。」


  這話說的不僅狂妄,而且欠揍。但沖霄劍宗上下一貫就是如此行事,頗有些你不服氣就來打我,打不過就乖乖閉嘴聽話的無賴作風。


  「十竅之資?」容紈不由瞪大了眼睛,「你這瘋子,還真干成了這件事?」


  十竅之資,即便在沖霄劍宗中也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容紈一想到她曾在玄機峰藏書樓內看到的那本典籍,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情急之下,容紈也不再同紀鈞客氣。她伸指放在紀鈞腕上,一縷靈識已然透入他體內。紀鈞也並未反抗,任由她施為。


  她靈識運行一周,終於舒了口氣,冷嘲熱諷道:「修為僅剩一成還有內傷,虧得紀師兄還能在雲唐城中同人鬥法,當真威風八面讓人敬仰。你這麼一來,至少要閉關五年。」


  「我當時若有半分示弱,才是真正的麻煩。」紀鈞平靜地說,「我閉關時,那孩子就託付給容師妹了。」


  「我定會儘力,不讓你寶貝徒弟受到半點委屈。」容紈依舊不冷不熱,紀鈞知道她是真生氣了。


  然而該說的話還要說,紀鈞又道:「那孩子築基之時,若我還未出關,容師妹便替我告訴他,不要用宗內靈脈築基。李慕青曾替他算了一卦,他的機緣在北方。」


  「我應下了,那孩子真是你前世欠下的孽債。」容紈嘲笑道,「看你這盡心儘力的模樣,活像個老媽子。」


  「不是孽債,而是機緣。」紀鈞只說了一句,又閉口不言了。


  還說不是孽債!容紈簡直要被氣笑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