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修士的集市卻也與凡人沒什麼不同,一般的喧囂嘈雜一般的人聲鼎沸。


  而逛集市的修士,卻比凡人更悠閑。只要仙竅開通進入練氣一層,一個人的壽命便會延長十年,逐層遞增。若是練氣十層,一個修仙者就能活上二百餘歲,足足比凡人多了幾倍,更別提還有各種增加壽元的丹藥。踏上仙途便是仙凡有別,這句話自有幾分道理。


  顧夕歌探頭瞧了瞧街邊賣的東西,就毫無興緻地縮回頭。


  不過一些普通貨色的丹藥功法,不大結實的法袍武器,以及不足百年的藥草罷了。這些東西沖霄劍宗都有,而且質量比之高出一截。外加顧夕歌上輩子見過不少好東西,就連靈器也頗有幾件,所以他根本瞧不上這大集上的平常貨色。


  唔,也許還有什麼十年生山楂製成的糖葫蘆,熬了二十年蔗糖製成的糖畫一類哄小孩的東西。經那些小販舌燦蓮花般一忽悠,彷彿全天下的孩子但凡舔一口這些東西,就能修為漲上一層。這些東西沖霄劍宗倒是沒有,但誰叫顧夕歌已經一一千二百三十九歲,他更是懶得瞥上一眼。


  可紀鈞卻好像來了興緻,他二話不說買下了一個能蹦會跳的糖兔子,直接塞到顧夕歌手上。顧夕歌望著手上那隻被串在竹籤上依舊活蹦亂跳的糖兔子,不由默然無語了。


  在顧夕歌看來,這東西拿去哄五歲的寧桃紅開心還差不多,他在家時都從未吃過這類東西。一來是母親去世得早,根本沒人肯在他身上花額外的心思。二來顧夕歌也一向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寧願多花些時間發發獃。說來他與父親親緣淺薄,倒也有他自己幾分原因。顧夕歌一貫不會撒嬌弄痴,所以那些微的血脈之情自然消散了不少。在加上他仙竅不通讓人失望,還有一個異常出色的異母弟弟做對比,顧夕歌自然不得父親喜愛。


  這是他兩輩子第一次,被人當成孩子認認真真疼愛。顧夕歌雖有幾分不自在,終於還是小聲道了一句「謝謝師尊。」


  紀鈞瞥見他那徒兒薄軟的耳朵上染了兩分緋紅,也不知是燈光映襯還是害羞了。


  不管他徒兒平日再懂事,他依舊只是個八歲孩子。紀鈞心中忽有兩分柔軟,似一隻蜻蜓掠過水麵。


  原本他帶顧夕歌到朱雀大集來,就是想讓這孩子開心一下。這每月一次的大集不過是一些普通散修以及大門派低級弟子擺攤出來賺幾塊靈石,其中自然不會有什麼珍稀至極的貨物。


  稍微好一點的東西,自然被收進雲唐城中大大小小的商會裡。若有人想僥倖在這集市上找到什麼難得的法寶,那隻能靠撞大運了。


  忽然那孩子鬆開了紀鈞的手,在一個攤位前停住了。


  那攤位上不過擺了一些普通至極的煉符材料,品質不出奇種類也不大多。類似的攤子他們之前路過了十多個,顧夕歌卻單單在此停了下來。紀鈞也來了興緻,他就站在顧夕歌三步遠的地方。


  「老闆,請問這珠子是什麼東西?」


  攤主聽見一個孩童這般輕聲問道,於是他懶洋洋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卻見攤前站了個冰雪一般的漂亮孩子。那孩子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狐裘中,襯得小臉越發瑩潤明麗。他微微仰頭望著自己,右手還捏著一隻糖兔子。


  眼見不是大生意,攤主雖有幾分失望,依舊平心靜氣答道:「這是納魂珠,煉製符籙有時要將妖獸魂魄拓進符籙中,比如狼嘯符雀翔符一類符咒。而煉符師就是用這珠子容納妖獸魂魄,可保妖獸魂魄一年不散。這類煉符手段混元派蓬萊樓用的更多些,想來小公子未曾見過才會好奇。」


  「納魂珠一枚要一塊靈石,若是小公子要十枚納魂珠就只收九塊靈石。」


  那孩子竟直接從袖中摸出一袋靈石來,一絲不苟數了九塊靈石給他。


  攤主原以為這孩子只是雲唐城城內某戶人家的孩子,父母自然不會讓他平白無故買什麼納魂珠,誰知自己竟看走了眼。他方才估量了一下,那袋靈石至少有一千枚。


  這孩童不是某個宗派的入門弟子,就是哪家世家的直系子弟。不管哪一種,都不是自己一個練氣七層的散修能夠招惹得起的。攤主心裡有了估量,他小心翼翼將十枚納魂珠裝入一個琉璃瓶內,交給了那位小公子。


  「謝謝老闆。」那小公子教養極佳,還對他道了聲謝。


  攤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只見那孩子興緻勃勃,沖一個不遠處的黑衣修士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瓶,揚聲道:「師父,你看這珠子多好看。」


  若有這麼個漂亮孩子向自己撒嬌,怕是自己都會心醉了。可那黑衣修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淡淡道:「你高興就好。」


  那黑衣修士雖然反應平淡,臨走前卻微微沖攤主點了點,顯然是極滿意他方才的舉動。


  只那一眼,攤主卻彷彿被冰水直接淋了一身一頭。那道目光鋒銳如劍威壓如海,即便那人有意收斂,依舊讓人無從抵抗,顯然那人修為已臻化境。


  至於那黑衣修士到底長什麼樣,攤主卻記不起半分了。他只隱約記得那修士渾身氣息恍如明月當空蒼山負雪,說不出的澄澈冷冽。


  顧夕歌沖著街燈傾了傾琉璃瓶,一顆顆納魂珠堆積在瓶底,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紀鈞只當自己這徒兒買納魂珠回來是當玻璃彈珠玩的,他望著顧夕歌難得孩子氣的舉動,越發握緊了那隻小手。


  顧夕歌不由暗中鬆了一口氣,師尊果然沒起疑心,也不枉費自己特意裝小孩撒嬌。有了這十顆納魂珠,他也不算白來這一趟朱雀大集。


  這納魂珠自然是普通至極的納魂珠,一枚靈石一顆的價錢不多也不少。一般煉符師拿它盛放妖獸魂魄煉符,而顧夕歌卻要拿它盛放妖獸魂魄鎮鎖心魔。


  那鎮鎖心魔之法是顧夕歌從一本典籍中學來的,一併學來的還有不久前助他擺脫系統束縛的分魂之法。


  鎮鎖心魔之法要求的材料並不嚴苛,步驟也不大繁瑣。其中唯有一點麻煩得很,它需要七頭完完好好的妖獸魂魄。且妖獸修為越高血統越尊貴,鎮鎖心魔成功的幾率越大,這可就有些麻煩了。魂魄之類,要毀滅只需一道劍氣就能將其攪個稀爛。但若要貯藏魂魄,除非魔道魂修,否則就要儲魂之器。


  沖霄劍宗上上下下,自然有那麼一些人精通符籙之道。而他們的煉符手段卻是運氣於筆以氣成符的路數,因而沖霄劍宗中可以盛放魂魄的容器自然少之又少。即便有那麼幾件,也是顧夕歌絕對借不來的,而且這舉動還會讓紀鈞起疑心。


  他原本準備在築基前特地走一趟蒼巒山下的寒澤城,卻沒想在雲唐城中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簡直讓顧夕歌驚喜萬分。


  他忽然覺得,自己重生而來運氣好了不少。不管是一路從雲水城走到沖霄劍宗,抑或在此地順心順意地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都彷彿有冥冥之中自有加護一般,順利地不行。


  那晚他聽李慕青說自己天命加身,還覺得有些可笑。顧夕歌上輩子欠缺的恰恰就是那麼一點運氣與機緣,由此才處處落敗最後不得不低頭認輸。


  在顧夕歌看來,一個人一生的福報與機緣是有限的,所謂天有定數就是如此。而重生一事本就是許多大能做夢也奢求不來的天大福報,本該將他的福緣折耗一空。誰知自己這輩子的運氣反而更好了,由此他倒真有幾分信了李慕青的天命一說。


  然而若論天命加身,顧夕歌知道的所有人中沒一個比得上陸重光。若是陸重光來了朱雀大集,他找到的好東西絕對不止這十顆納魂珠。


  陸重光好像真是天命之子一般,哪怕隨便逛個集市都能撿到一些頗為稀奇的寶物。似乎那些寶物蒙塵韜光養晦,就是為了在陸重光面前一展風采。因此久而久之,在某些規模頗大的競賣會上,不管陸重光看上什麼東西,都有不少人紅了眼睛一般跟他爭搶。這人卻也十分精明,竟轉而和組織商會幹起了假意競價實為抬價的勾當。許多人吃了悶虧后,也不得不咬牙認了。


  即便自己天生運氣比不過陸重光,卻也沒什麼關係。顧夕歌絕不是靠運氣成為大乘期修士的,比起天命加身,他更相信事在人為。


  紀鈞與顧夕歌已然逛到了朱雀大集的最末尾,然而這最後幾個攤位中卻有一個分外擁擠。幾十個修士鬆鬆散散將那攤位圍住,顯然裡面出了什麼稀奇之事。


  顧夕歌沒有看熱鬧的心思,他原本想離開,卻聽紀鈞道:「再等片刻。」


  於是顧夕歌不只好奇,簡直有些驚訝了。紀鈞一向萬事不掛於心,又是什麼東西,值得他特地等上這麼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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