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夕歌能看穿這些事情,並不代表那剩下的萬餘人都明白。有些人畢竟年輕氣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們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話鼓動得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顯露本事給這兩位沖霄劍宗的師兄師姐瞧一瞧。


  熱血沸騰者有之,冷靜思考的人亦有許多。他們暗中討論這非同一般的沖霄劍宗,會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試煉。


  「我聽說那兩樓之一的倦書樓收徒首重智慧。他們的收徒試煉卻和凡間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處仙竅開通且通過倦書樓的三科九門考試,就能成為倦書樓門下弟子。」一個年約十四五的華服少年頗為可惜地搖了搖頭,「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沖霄劍宗紀真君門下,我早就成了倦書樓的正式弟子……」


  旁邊卻有一個尖臉少年毫不客氣拆台道:「劉兄,怕不止於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書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書樓,他們也絕不會收你。儘管倦書樓入門考試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雲派收徒試煉卻更簡單些。據說你只要去星雲派走上一遭探探資質,若是當真與星雲派有緣,自會有人收你當徒弟。這種撞運氣的好事,可要比考試簡單多了。」


  「那些星雲派的人各個神神叨叨,整天念叨著星宿與天數,簡直再無趣不過。」那位姓劉的少年先是冷哼一聲,隨後他滿意地望了望圍攏過來的人群,萬分嚮往地說,「要我說,六派之中還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參加混元派收徒試煉的人捉對廝殺,不論手段布不拘生死,勝者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優中選優……」


  那少年的話讓許多聽眾渾身為之一顫。仙路難求仙法難得,混元派的收徒試煉雖然血腥又殘忍,但也在常理之內。那些沒有家族傳承資質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卻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餘下沖霄劍宗一個選擇。


  聽眾中卻有一個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臉望著那少年,一雙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有何特別之處?」


  佳人問話,劉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儘管劉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卻對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內容不甚了解。


  但凡參加過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人,一提起那時的事情大多連連搖頭閉口不言。再加上從沖霄劍宗出來的人各個眼高於頂十分難討好,關於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內容竟成了九巒界中頂級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劉青凡萬不能在佳人面前丟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說八道:「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卻也和其他五派沒有區別。不過是一些尋找藥草抑或收服妖獸之類的事情,我猜最後一道關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賽,如此才算萬中選一優中選優。」


  劉青凡答得篤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著他的眼神越發溫婉動人。眾人聽了劉青凡的話,不由升起了一絲隱約的希望與向往來。


  錯了,簡直大錯特錯。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可不是這般簡單容易,顧夕歌輕輕搖了搖頭。他人小個子又矮,在這黑壓壓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顧夕歌的陸重光,注意了他的動作。


  還未等陸重光詢問出聲,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終於有所行動。他長袖一揮,一隻古樸的白玉壺便升到空中,有燦然靈光自壺口散出。那靈光似縹緲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難以分辨。片刻之後,一枚玉簡自動落入方景明手中。


  幾萬雙眼睛都在牢牢盯著方景明,他卻先將那枚玉簡遞給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嬌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點了點頭,方景明這才揚眉微笑道:「各位好運氣,竟碰上了我沖霄劍宗百年來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試煉。第一道試煉就是升仙路,諸位請隨我來。」


  若說顧夕歌上輩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時學到什麼經驗,那便是方景明的話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難以捉摸。不過這回方景明倒是沒有說假話,升仙路的確是沖霄劍宗第一道試煉中較容易的關卡。


  顧夕歌不慌不忙地綴在人潮中央,耳邊卻聽得那劉姓少年信心滿滿地說:「芳華你且寬心,我想這升仙路便是一條盤旋而上直至峰頂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遙遠需要耐心。想必沖霄劍宗著重考驗門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擔心。」


  那劉姓少年話音未落,就聽得方景明道:「這便是升仙路,一個時辰之內能通過升仙路的人,就算通過第一道試煉。」


  劉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卻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恍若有一柄利劍將這座山峰一劈為二,鋒銳無匹氣勢雄渾。白色雲霧自谷底緩緩升騰而來,讓人瞧不清這懸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敗又腐朽的木橋顫顫巍巍延伸開來,末端卻淹沒在雲霧中瞧不見分毫。那木橋周圍沒有任何繩索與護欄,風一吹那木橋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現在劉青凡已經顧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丟了面子這個問題,他大張的嘴巴已經合不上了。僅僅站在崖邊凝望那峽谷,都讓劉青凡覺得心驚膽戰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論讓他踩著這麼一條快要腐爛乾淨的破木橋走到對面了。


  自從到了這古怪至極的蒼巒山後,劉青凡練氣五層的修為竟全部被封毫無能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樣。若說平時他自然不怕這區區一條木板橋,可此時這條木板橋卻成了他懼怕不已的噩夢。


  「方,方前輩。」劉青凡鼓足勇氣詢問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沖霄劍宗可會出手相救?」


  原本喧鬧的人群瞬間寂靜。顯然劉青凡問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他們不由緊緊盯著方景明,期望他稍稍點一點頭。


  「你這話倒是問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經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們沖霄劍宗為何要出手相救?你當我沖霄劍宗是什麼沒落到極點的三流門派,竟要費盡心力護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難求仙路難尋,既然沒有膽子押上自己一條性命,還妄想得道成仙,簡直是笑話!」


  劉青凡被方景明的話刺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閉上嘴不再說話。


  瘋子,沖霄劍宗的人都是一些瘋子!這哪裡是收徒試煉,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條性命……


  藍衣的方景明笑得越發風輕雲淡,他反問道:「方才閣下說,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對廝殺勝者為王。怎麼到了此時閣下卻沒有那時的血性與信心了?」


  劉青凡越發不敢答話,他已經後悔這次背著父母參加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他家中勢力不小,原本可以輕鬆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當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純粹為了和好友謝其鬥氣,這才一賭氣到了蒼巒山。誰能料得沖霄劍宗的人竟是這麼一群瘋子?!


  「沒膽子也好,我們沖霄劍宗也不缺你這種道心不堅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說,「沖霄劍宗並非不講理,若是有不想參加試煉的人,可以立刻離開。只是你們若是此時退出,這輩子就沒有第二次參加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機會。」


  他話音剛落,卻有許多人轉身就走。不過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離開,那位被方景明刺了兩句的劉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們看來能入得沖霄劍宗固然很好,可若讓他們為此拼盡一條性命,他們卻是不肯。更何況這只是第一道試煉,即便能僥倖通過亦不能安心。料想隨後兩關定會更為艱難,誰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賭上一切?除卻沖霄劍宗,他們還有其餘選擇。


  可顧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詢問劉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顧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見過這樣一位師姐。想必上輩子這少女運氣不佳,未能通過這次收徒試煉,倒不知這次她運氣如何。


  方景明卻百無聊賴地彈了彈那枚玉簡,顯然他對結果並不滿意。他揚眉問道:「安師妹,莫不是方才我說得還不夠嚇人?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留下來送死,要等他們一個個掉下懸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還得多等一個時辰。」


  「方師兄慎言。」安嵐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纖白手指卻將一枚青色玉簡捏為兩段。縹緲青光自玉簡中散出如煙霞,緩緩升騰直入雲霄,卻是這萬餘人在蒼巒山下籤訂的神魂誓約生了效。有這道神魂誓約在,即便那些人離開蒼巒山也不能對外透露沖霄劍宗收徒試煉內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說,第一任掌門立下的這條規矩卻有些多餘。」方景明漫不經心道,「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慕名而來,又心驚膽戰地離開。他們保不準在背後罵我們沖霄劍宗的人都是瘋子,這可太冤枉啦……」


  「方師兄雖不是瘋子,卻也差不離。」


  「比起紀師叔來,我卻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搖了搖頭,他伸手指了指這條隨風搖晃的升仙路,「師叔當年遇到的第一關試煉比這條升仙路還要更艱難些。他們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攬月峰峰頂,師叔竟毫不猶豫第一個上前,他不是瘋子誰又是瘋子?」


  「那也許今年又出了一個瘋子也說不定。」安嵐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幾分可能走過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已經腐朽的木橋,她纖細背影的恍如風中白蝶,脆弱又美麗。


  「可能?她卻沒有半分可能。」方景明篤定道,「雖然她求道之心頗為堅定,但終究心神不穩雜念太多,升仙路考量的可不只是膽量。」


  方景明話音剛落,那道纖細身影好似一隻折翼之鳥,徑直墜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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