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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寧禮最初其實並不叫寧禮,他有個身邊的老嬤嬤給他取的小名兒。


  因為剛出生時母妃就難產而死,又被趕到偏僻的宮中,寧禮自幼身子便不大好,還沒什麼人管著。唯一心善肯真心待他的老嬤嬤便依著家鄉的習俗,給他取了個普通的小名,根據序齒叫他「七童」。


  彼時的七童是個真正單純懵懂的孩童,他還不知道什麼是冷遇,什麼叫歧視,什麼又是爹娘。


  大約兩年多的時光,寧禮的生命中彷彿只有這個溫柔的老嬤嬤存在。嬤嬤會在他飢餓時給他尋來吃食,害怕時溫柔地將他抱在懷裡,寒冷時將被褥全蓋在他身上——就連最初會說的那幾句話,也都是這個不通文墨的老嬤嬤一字一句教導的。


  寧禮會的第一個詞是「阿嬤」,老嬤嬤聽后含著淚將他打了一頓,後來寧禮就懵懵懂懂地學會了第二個詞「謝謝」。


  老嬤嬤說,無論對著誰,只要多笑笑多感謝,都不會特意為難他這麼個孩子。


  所以,對著將飯菜倒在地上讓他撿起來吃的小太監他要說謝謝,對著惡意揉掐了他一頓的宮女們要說謝謝,甚至對著那群將老嬤嬤的屍體毫不客氣地踢回來的人,也要說「謝謝」。


  寧禮就這樣謝到了嬤嬤死去,謝到了自己斷腿,謝到了少年時期,也謝到了與那個小姑娘的相遇。


  他第一次見到阿綿其實是在那場宮宴上,當時寧禮遠遠地坐在角落,冷眼看著眾人舉杯歡笑,看著元寧帝酒興上來開始發瘋。還看到了那個胖嘟嘟的小姑娘跑上台階抱住元寧帝,哭著求他不要殺自己的爹爹。


  寧禮以為元寧帝會直接將小姑娘扔開或刺成對半,沒想到他竟成功被安撫住了,還難得得心情大好。


  自此他便知道了,這個小姑娘有點特殊。


  後來阿綿出入皇宮漸漸頻繁,在宮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寧禮便抓住機會,和小姑娘來了幾次偶遇。


  不出所料,阿綿對他好奇得很,即便他態度永遠是不咸不淡也會主動湊上來,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后更是心生同情,小心翼翼待他。


  當時的寧禮作何想法?他得意的同時也在冷笑,同情的資格不是誰都能擁有的,這個小姑娘此時站在高處,自然能夠輕易地同情他。甚至她只需要微微皺眉,說幾句話,就能大大改善他的境地。


  而他該感謝她嗎?也許是該——可是他並不想。


  微妙的心情使他時而對阿綿充滿好感,時而又厭惡至極。他覺得阿綿心軟善良得可笑,更可笑的是,他就是靠這種心軟而在皇宮安然地生存了下去,無需再擔心那些陰謀算計,或者是宮人們的欺凌侮辱。


  阿綿嗜甜,十分愛吃糖。其實原本他也是愛這種味道的,那是以前老嬤嬤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小塊酥糖,他抿了那麼幾口,覺得簡直是人間美味。


  可自從老嬤嬤死後,他就再也不愛吃這種東西了。那種甜膩的味道會讓他想到老嬤嬤被雨水泡得腫脹的屍體,會想到那些宮人們醜惡的笑臉。


  饒是如此,每次阿綿笑意盈盈地喂他時,他還是會勉強張開嘴,然後皺著眉頭吞下。


  真正改變的地方是在哪呢?大概……是那次差點讓阿綿重傷的墜石一事吧。


  太子和元寧帝不滿他的存在,寧禮對這點心知肚明。尤其在他日漸長成后,這種不滿就愈發明顯了,即使他是個不良於行的廢人,他們也不會完全放心。


  在酒樓中他看到了太子眼中的殺意,頓時將計就計,甚至帶著一種莫名隱約的快意,將這個一直傻乎乎待自己的小姑娘也算計了進去。


  他想知道,如果太子發現用來算計他的計謀傷了他的同時還傷了最重視的小姑娘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可是他終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阿綿。


  他沒想到阿綿第一反應會是把自己推開——


  也許當時在身邊無論是誰阿綿都會這樣做,寧禮極力這樣告訴自己,並且小姑娘也是這樣對他解釋的。可是他卻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經變了,不再是勉強裝出來的柔和,而是真真正正,因著小姑娘的舉動而染上了暖意。


  自小,他便嘗盡了人生中的酸、苦、辣,唯一的那一絲絲甜,也早湮滅在了記憶中被塵封起來。


  他以為自己合該是只能擁有這些的人,一直也只配行走在無光的夜色中。


  這時他陡然發現,原來陽光還是可以照在自己身上的,原來……真的會有這種讓人暖至心間的笑臉。


  寧禮心中雀躍著,從未發覺每個下一日會讓人如此期待。


  他開始知道為何元寧帝和太子都如此寵愛阿綿了,因為阿綿太傻了,傻到讓人忍不住笑,也忍不住去護著她。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小姑娘呢?時而機靈,時而傻氣,對著他這樣明顯不簡單在算計他的人,她還是能一如既往地待他。


  寧禮開始想,也許上天終究是待他不薄的。他的前半生只有苦,阿綿就該是上天補給他的甜。


  直到受封為王去往封地時寧禮都還在想,他一定會將小姑娘從皇宮這個泥沼中拉出,不再讓任何人利用她。她的臉上只適合笑容,任何人都不能將她的笑奪走。


  後來他才明白,原來真正可能會奪走阿綿笑容的不是他人,正是自己。


  在封地的幾年中,除了最初吃了點苦費了些力氣收攏那位奉命來監管他的將軍,其他時候是比皇宮要自在多的。每次看到一處美景,寧禮都會想到那個嘟著嘴念叨要四處去遊玩的小姑娘,想著如果此時她在此地會是何種情景。


  他偶爾會送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去京城,雖然,很可能那些東西根本到不了阿綿的手中。


  再後來,他的腿開始漸漸好轉,終於能夠勉強站起來,他欣喜得不能自已,第一反應竟然是以後阿綿再遇著危險他也可以護住她,而不是只能幹看著她被別人救下了。


  西北一些當地豪紳富商或是小官吏開始往他府中送人,有江南邊溫柔似水的美人,也有作風膽大風情穠艷的異域女子,可是他竟都絲毫提不起興緻。


  後來他就夢到了那個一直惦記著的小姑娘。


  小姑娘長大了,梨渦含笑,杏眼桃腮,身段嬌美得讓人無法自持,膚如凝脂白勝雪……他於夢中似乎做盡了那些想做之事,到了夜間真正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身體毫無動靜,毫無……反應。


  他雖未經人事,卻多少察覺出了不對勁。喚來張大夫一看,那個視他為主醫術高超的老大夫卻連連搖了搖頭,用一種極為惋惜的目光看著他,問他幼時受過哪些折辱,是否吃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他一一答了,張大夫許久后道:「王爺,此事絕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此事……寧禮晃了晃,自然知曉張大夫說的是何事。


  原來,他早就是個廢人了,而且是根本無法挽救醫治的廢人。這樣的他,就算治好了腿成功報了仇也和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在一起了,又能怎麼樣呢?


  他根本無法得到常人輕易便能擁有的幸福,他不能,也不忍就這樣將阿綿禁錮在他身邊,干陪著他一輩子,浪費大好年華。


  就連那一絲美好的幻想也成幻滅,寧禮第一次真正發了瘋。發瘋當日幾乎屠盡了身邊所有靠近的人,他的心中滿是恨意,恨為何自己就要受如此苦楚,而遠坐高位的元寧帝卻能安然享盡一切榮華,還能有阿綿陪在身側。


  寧禮隱忍著,蟄伏著,像一匹毒狼無所不用其極,伺機而動,就希望能有朝一日享受看到仇敵慘吠的快|感。所以便有了那一系列賣國之舉,和反覆無常的謀划。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忍住,沒忍住在大事將舉時提前看了一眼小姑娘。


  他念了六年的姑娘……果然,已經長成了一個如清水芙蓉般濯麗的少女,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她的性格還是沒變,只可惜……似乎並不大願意再見到自己了。


  久別的重逢帶給二人的都不是驚喜,阿綿厭惡的眼神和話語讓寧禮心神大慟。他忍了又忍,想到自己的境地和等同廢人的身體,終究還是將人放了回去。


  其實自那刻起他便明白,自己怕是一個心愿也完成不了了。


  果不其然,元寧帝和太子早在幾年前就做好了部署,所謂的出征也不過是個幌子。寧禮心中對這些隱有猜測,真正知曉的時候還是鬆了口氣,完頓時完全沒了抵抗的心思。


  其實,如今再做出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他所要完成的……也不過是個執念罷了。


  執念過後,什麼都不剩了。


  寧禮放棄了掙扎,果斷地棄了一切部署和兵馬。他看到太子等人和阿綿眼中的驚訝,甚至為此想笑出來。


  你們驚訝什麼?難道非要看著我奮力拚搏,頑死抵抗才覺安心?


  他已經夠累了,才不想為註定要失敗的事再多添苦楚。


  人生既已至此,他多活一日,都覺得很是厭煩。


  只有阿綿……只有這個給予了他第二道光的小姑娘,他還是放不下。


  所以寧禮特地要讓她送別,他從來就不是那麼大度的人,他不會甘心讓小姑娘從此乾脆忘了自己,不會甘心讓自己湮滅於她的記憶中。


  他要她親眼見到他是何等痛苦,見到他是如何慢慢死去,如何在她懷中漸漸冰冷,直至默無聲息。


  這大概,是他唯一還能在世上留下的痕迹了。


  寧禮含著淺笑,緩緩閉上眼。如願見到了小姑娘傷心欲絕的面容,聽到了她潰不成聲的哭泣,奇異般地感到了滿足。


  對,阿綿,就是這樣……


  永遠不能忘了,七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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