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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阿綿在宮中連續待了有六七日,期間收到程嫣和自家娘親的埋怨若干。


  因為那日本來說好一起回府,結果是太子殿下派人送她回去,把程嫣嚇得一路都不敢說話。她阿娘則是覺得這幾年好不容易閨女收了心,陛下太子也很少傳她入宮了,結果阿綿自己巴巴跑去,還要留在宮中陪人,可不是將她往日的教導都拋在了腦後。


  毫無疑問,這是程宵透露給自家娘子的。阿綿覺得自家老爹越來越不和自己站在一邊了。


  程王氏又派人來道,十二日後便是程青大婚之日,她回不回來都要提前告知一聲。


  阿青姐姐馬上要成親了啊……阿綿陷入思緒,除去程婉,程青還是她們程府第一個正式出嫁的姐妹,無論如何,她也該回去看看的。


  可是再過幾天,太子請的那位名醫也該到了。


  阿綿最近向宮中太醫學了幾招來做葯膳,元寧帝正處在戒酒的初始階段,如今吃什麼都無味,手也抖得愈發厲害了。從昨天開始就是阿綿和李安輪流給他喂膳,但他好面子得很,往往都要摒退其餘人才肯張口。


  今天好不容易狀態好些,元寧帝就去偏殿和侍衛比試來發泄不能飲酒的憋悶了。


  阿綿一時起興,從宮中請了位老嬤嬤來,讓她教自己如何調香。


  「小姐,婉婕妤在外面,求見陛下。」小九進來道。


  「婉姐姐?」阿綿想了想,「我先去問問陛下。」


  她邊走想到,元寧帝有些日子沒有駕臨後宮,也沒臨幸妃子,這對於之前的他來說的確不大正常,也怪不得有些人會著急。


  程婉並非第一個來求見的后妃。


  才走進被空出來的偏殿,阿綿就見到元寧帝赤著胳膊大汗淋漓地在和侍衛肉搏,其中姿態……阿綿還真是沒怎麼看出什麼力量美,畢竟兩個大男人渾身是汗地糾纏在一起,她看了只覺得辣眼睛。


  阿綿便對李安說了程婉,李安靜待會兒等元寧帝回身擦汗時才道:「陛下,婉婕妤求見,可要傳娘娘進來?」


  「婉婕妤?」元寧帝疑惑道,「那是誰?」


  聞言,阿綿直接黑了臉。


  好歹是寵幸了六年的人,居然還能問出『這是誰』,這簡直已經不能用一個渣字來形容了。


  李安抹了把汗,小聲提醒他,「陛下,就是安儀郡主的堂姐程婉,婉婕妤啊。」


  「噢……」元寧帝長應一聲,用餘光瞥了瞥阿綿,見她果然沒好臉色地看自己,不自然道,「朕……就說朕今日諸事繁忙,沒空!」


  回想起來,他也不知道怎麼的,當初就鬼迷心竅幸了阿綿堂姐,還是在程老夫人的靈堂前直接把人帶走。


  明明他那時只是真的想去程府拜祭一下程老夫人,元寧帝如今頗覺心虛,他向來把阿綿當女兒看待,如今卻有個『女兒』的姐姐為妃子,這個……饒是他一直葷素不忌,也覺得在阿綿面前有些抬不起頭來。


  阿綿對他斷然拒絕程婉倒沒什麼意見,想見什麼人是元寧帝的自由,即使程婉與她關係不淺,她也不會多此一舉。


  程婉得到回復時卻是不大相信,她在陛下這裡少有被拒絕的時候,這幾日陛下也不待在光元殿了,而是回到了原來的寢宮,更不招幸妃子,究竟是為什麼?

  宮中除了太子和元寧帝身邊的人,其他人並不知阿綿一直陪在元寧帝這邊,是以程婉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失寵。


  她走的是溫柔識大體的路線,此刻也不好吵鬧,只道:「陛下也許方才是有事,我在這裡等上片刻,小公公再去為我通報一聲,如何?」


  「這……」傳話的內侍有些猶疑,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眼見著陛下心情正好,哪能因為這個差點沒被陛下想起來的婕妤去壞了興緻呢。


  可是婉婕妤之前確實是受寵,又是安儀郡主的堂姐……


  「小的再去為娘娘說一聲,若陛下實在沒空,娘娘可莫怪罪。」


  「謝過小公公了。」鈴兒上前一步懇切道,將一個小荷包遞去。


  內侍露出笑意,「鈴兒姑娘這是哪的話,為娘娘儘力是小的本分。」


  才跑回殿中,他就被眼尖的李安叫住。


  李安當總管這麼多年,早就成了人精,豈能不知這小子滿臉笑意是為何,便拉下了臉道:「你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陛下待你們稍微好上幾日你就不知進退了?」


  「李總管。」內侍諂笑,「小的也就說一聲,不幹別的。」


  「說一聲。」李安哼道,「這一聲若要了你的小命,也不怕?」


  內侍頓住,露出懼怕神色,終於想起之前陛下肆意砍殺宮人的情形,「那,那……小的回去告訴婕妤一聲?」


  「也不必去。」李安頗為滿意,「婕妤娘娘等上一會兒,自然就了解陛下的意思了,怪不了你。」


  「聽李總管的。」


  程婉是個有耐心的,直接從清晨等到了午時,足足等了近兩個時辰,也不見有人來回她。


  她搖晃兩下,有些站不住了,神色擔憂,「難道我不知何時惹怒了陛下?」


  「娘娘別急,陛下近日都未入後宮,想必是要清靜一陣,才不見人的。」鈴兒勸慰道,「陛下若真怒了,又怎麼會悶聲不吭。」


  「也對。」程婉連連點頭,「陛下不是這種性子,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回吧。」


  阿綿並不知道程婉在外面等了這麼久,她被元寧帝拉著看他練武了,而且還興緻勃勃地要教阿綿兩招。


  雖然有些興趣,但阿綿看了看他們拳腳的力度,默默拒絕了,她還是好好當個身嬌體弱的郡主吧,彪悍風格不適合她……


  直到用過午膳元寧帝去午睡后香兒才小聲告訴她程婉在殿外等了那麼久的事,阿綿聽了有幾分感慨,當初在府中,程婉算得上是個淡然無爭的性子,人也溫柔體貼,如今到了皇宮,也不得不為了爭寵費盡心思……


  香兒瞧著,開口道:「小姐,其實也不必為婉婕妤擔心。奴婢每次來,都聽著人說婉婕妤如何受寵。柔妃娘娘大度,還時常來看她,怕婕妤在宮中過得不習慣。可每次只要陛下在,婉婕妤就定會找法子推了柔妃娘娘,想是怕柔妃娘娘分了她的寵愛。婕妤現如今,可不是原來的婉小姐了。」


  香兒語中略帶不認同,柔妃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眾人都是了解的。婉婕妤心性狹小,竟連關心自己的姑母也容不下,也怪不得旁人說她一朝得勢便忘本了。


  阿綿也有所聽說,只一笑道:「我還沒說什麼呢,你話倒多。」


  「奴婢這不是怕小姐心軟,還想著給婉婕妤做主呢。」香兒不好意思道。


  「你家小姐又不是活菩薩,哪能什麼事都管。」阿綿好笑塞了瓣橘子過去,「可歇著吧,我的香嬤嬤。」


  她正準備也小憩片刻,就有東華宮中的人匆匆跑來,「郡主,陛下可在?」


  「陛下正睡著呢,可是太子有事?」


  「哎喲這……」來人急得跺腳,「太子方才在御馬場出了意外,和御史大夫張大人之子比試騎術時,馬兒突然出了問題,將太子殿下摔了下去,如今殿下正在昏迷中。朝中又有急報傳來,必須,必須要陛下出來做主啊!」


  「我去叫陛下。」阿綿起初慌亂一瞬,很快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太子那邊傳了太醫沒?」


  來人快步跟著她走,邊回道:「已傳了,大半個太醫院的人都去了東華宮,太醫道性命無憂,只是傷勢較重,今日怕是醒不過來。」


  這麼嚴重。阿綿心中一凜,將擔憂的神色壓住,小步走到元寧帝榻前,「陛下,陛下。」


  聞到熟悉的氣息,元寧帝沒有因被打攪睡眠而暴躁,在李安服侍下坐起身,「何事?」


  「太子哥哥有些事,不能處理政務。朝中又有急報傳來,陛下………」


  阿綿咬唇,元寧帝這幾天有她陪著倒沒什麼事,就怕去朝堂會受什麼刺激。她只是一個郡主,在他和大臣商議時顯然是不適合待在其身側的。


  元寧帝微眯了眼,示意宮人給自己穿衣,目光銳利,「太子怎麼了?」


  既然要讓他出手,肯定是瞞不住的,阿綿低頭道:「太子哥哥騎馬受傷了,我先去看看,再著人稟報。」


  元寧帝眸中也有擔心,但他隱藏得極好,只沉聲道:「好,李安,傳召柳丞相和程太尉,乾元殿議事。」


  目送元寧帝大步離去,阿綿匆匆趕到東華宮。


  東華宮寂靜無比,來往宮人極有分寸,進退有度,不敢弄出一絲多餘聲響。


  阿綿見到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心中刺了一下,攔住王泉,「太子現在如何?」


  王泉向內張望,見是阿綿才小聲道:「郡主莫急,太子殿下並未受傷。」


  「……那這血是?」阿綿有些懵了。


  「是御史大夫張承之子張合。」王泉語中帶了些慶幸,「若非這位張公子提議換馬,恐怕出事的便是殿下了。」


  看來這次出事依舊不簡單。


  阿綿似乎有些懂了,太子這麼做,難道是想迷惑幕後的人,想讓人以為受傷的是他?

  「郡主殿下若想進去,便去吧。」王泉繼續低聲,「殿下之前吩咐過,若郡主來了不用攔。」


  「嗯。」阿綿繞過屏風,慢慢走近。


  榻上趟的果然不是太子,而是臉色慘白的張合,他完全沒了血色,右臂和額頭傷口不淺,雖未到氣若遊絲的地步,也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太子正沉聲發怒,地上滿是碎片,「一群庸醫,這也不行那也不會,孤要你們何用!」


  他壓低了聲音,卻顯得怒火更勝,讓人不敢直視。


  阿綿暫時沒有靠近他,走至床前,才發現張合胸前還有一道傷口,上面有一根粗刺,正是它使眾人束手無策。貿然拔去只怕張合會失血過多而死,不拔……也撐不了多久。


  發作過太醫,太子也走來,語氣沉重,「張合是代孤受過。」


  阿綿雖然和張合不熟,但見他傷勢如此慘重也有些同情,「太醫治不好嗎?」


  「他們不敢拔刺。」太子轉了神色,下定決心,「那就孤來。」


  「阿綿,你轉過頭去。」


  阿綿知道他是怕嚇著自己,可像他這樣衝動拔掉肯定是不行的,到時張合不是痛死就是流血過多而死。極力回想著以前知道的醫療小常識,阿綿腦中一閃,有些不確定道:「太子哥哥,先…先拿個東西放在腋下讓他夾著吧。」


  太子挽起長袖,「這是何故?」


  「好像可以止血?」阿綿記不大清,但此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要動手就快些吧,再拖下去他就要不好了。」


  「嗯。」太子讓阿綿退到遠處,再命兩個力氣大的內侍按住張合。


  阿綿也有些怕見到噴血的場景,她看向別處,正好看到那些太醫鬆了口氣的模樣。


  看來,這群太醫的確是不敢拔。不過不是因為怕拔了讓張合失血死了,而是怕到時候太子和御史大夫張承會怪罪他們吧。


  阿綿胡亂想了會兒,耳邊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還聽到張承的悶哼和掙扎聲,片刻后,太子平靜的聲音響起,「上藥。」


  看來是有驚無險了。阿綿也放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方法有點奏效,結果是好的那就行了。


  她慢慢走回,見太醫探了探張承額頭,道,「張小公子今夜恐怕會渾身發熱,晚些命人用烈酒將他全身擦拭一遍再換上乾淨裡衣即可。」


  「不過……以張小公子如今的傷勢,怕是不適合移動。」太醫小心瞄了眼太子,畢竟這可是太子寢宮,若太子要將人移走,他們也無話可說。


  太子點頭,「便讓他在此地養傷。」


  許是因為剛才的劇痛,張合緩緩睜開眼,他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安儀郡主的聲音。


  郡主的聲音還是那般,輕輕柔柔,綿軟可人,每次聽了都讓他覺得,真想好好護著這聲音的主人,叫她一世都只有歡顏。


  果然,見到阿綿的身影立在不遠處,他勉力扯出一個笑來,「郡主。」


  不料他一眼瞧見的是自己,阿綿怔了一下,回點頭,露出禮貌性的笑容,退了出去。


  現在不是她該待著的了。


  太子斂目,對他淡聲道了句,「你好好養傷,孤定會給你個交待。」大步走出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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