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人格分裂
楚天陌臉色慘白如紙,緊攫拳頭,冷汗涔涔。
他自認武功不錯,可今夜,他竟不知道這個男人何時進來,更不知他何時這麼逼近自己。這人武功之高,可見一斑。
是不是他剛才出門打手機后回來忘了關門?
也許吧?這男人剛好趁這個時候潛入他家,之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
幾夜前的可怕夢境,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是不是又在做惡夢?
楚天陌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鮮血滲出,痛不可抑,不是做夢。
「你是誰?」
「秋暮遠。」黑衣男人冷冷地道。
「原來你就是秋暮遠。」楚天陌眼中噴火,滿腔的憤怒壓倒了他的恐懼:「那夜是不是你佔有雪兒的清白?」
「沒錯,是我。」秋暮遠道,原本冷峻的臉露出痛楚之色:「楚天陌,把雪兒給我,我比你更愛雪兒,而你,根本不配獲得她的愛情。」
秋暮遠知道,只須一槍射出去,楚天陌就會死掉,但他沒有動手,一直沒有。
他想知道,楚天陌是不是真的愛上梅樂雪,這點,對他非常重要。
「我不配?世人沒有男人比我更愛她了!」楚天陌怒吼:「秋暮遠,你有什麼資格獲得雪兒的愛?你只會利用我的身份偷偷摸摸地接近她,現在又想殺死我,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卑鄙,這麼可怕的男人!你以為雪兒會愛上你這種男人?你做夢去吧?」
秋暮遠俊臉扭曲,雙手微微顫抖,他知道,楚天陌說的都是實話,全都是實話。
他本來可以在激怒之下一槍殺死楚天陌,可是他沒有。
趁秋暮遠雙手顫抖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楚天陌拳頭朝他的手擊去。
他要將秋暮遠的槍打飛,在赤手空拳的時候,他們才能公平地決鬥。
否則,手中無槍的他,根本無法對付秋暮遠。
他的速度已經是快如閃電,沒想到就好像打到空氣一樣,回頭一看,秋暮遠的槍口依然對準他。
他的手已不再顫抖,穩如磐石。
此時,天空低沉,彷彿裂了縫,傾盆大雨傾瀉而下。
外面的風颳得更猛了,好似千萬隻野獸在吼叫。
「楚天陌,我現在有槍,而你沒有,你應該明白你不是我的對手。」秋暮遠忽然緩緩道。
楚天陌冷笑:「如果你沒有槍,要想打倒我,也是不可能的。」
秋暮遠居然點頭:「這我相信。在這世上,我們武功相當,只怕誰也打不誰,不過,我是不會棄槍和你決鬥的。」
說到這兒,他的眼中忽然好像閃著雪亮的針:「因為我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只要我能得到雪兒,就算得到的過程不是很光明,也在所不惜。」
楚天陌冷冷地看著他:「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可以動手殺我。」
「我和你做個交易如何?」秋暮遠嘴角忽然又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如果你同意這個交易,你可以活下去。」
「什麼交易?」
「你若能徹底地放棄雪兒,我放你一條生路。我會帶著雪兒走得遠遠的,走到你看不到的視線中生活。」
這個誘惑無疑極大,在生命與愛情的決擇中,很多人都會選擇前者。
因為只要擁有生命,以後還會擁有愛情。
可若沒有了生命,就算擁有愛情,又有何用?
何況,沒有愛人的愛情又能維持多久?
莫說: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即使:「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未死已隨人去了」,在當代社會都已不是少數。
相信,就算是傻瓜都會懂得如何選擇。
楚天陌當然不是傻瓜,相信他會做出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楚天陌開始沉默,看來他在選擇。
外面的暴風雨更加猛烈了。
人內心的風暴,何嘗不也是更加猛烈?
楚天陌抬頭,冷冷地道:「就算我答應放棄雪兒,秋暮遠,我憑什麼相信你會實現你的承諾?」
「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你不相信的代價是你失去生命。」秋暮遠也冷冷地說:「你若選擇相信我,還有一線活機。因為我不想讓雪兒知道是我殺了你才得到她,我不想讓她有朝一日會恨我入骨。」
「原來你想圖個心安理得。」
「沒錯。」
此時此刻,楚天陌瞪著他,一字一頓地道:
「秋暮遠,我不會放棄雪兒,也不會放棄生命。」
說到這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床頭的長條被單,匹練般地揮舞而去。
力道貫徹全身之際,柔軟的被單也是個厲害的武器。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當然不敢指望能夠靠被單殺死秋暮遠,但至少可以趁這個機會讓他分神,之後與他搏鬥。
秋暮遠眼露痛苦之色,一動不動。根本就沒有出手還擊。
但他身上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被單撞到他,就好像碰到一堵牆,竟然直直落下來。
好可怕的武功,楚天陌瞪大眼睛。
但就在此時,「啪」的一聲,穿衣鏡破裂,鏡中的人兒支離破碎。
「啪」,在寂寞的夜中如同響耳,刺痛人的耳膜。
楚天陌看著破裂的鏡子,眼睛睜得大大的,黃豆般的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的臉上滑過,全身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葉子,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襟。
多年來的疑惑在剎那間忽然得到證實。
他好像從一種最可怕的夢境中醒過來。
但秋暮遠依然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俊秀的臉孔似已支離破碎。
實際上他的心早就支離破碎了。
他說話了,遙遠得不似出自自己的口中。
「楚天陌,我成全你,不,是成全你和雪兒。」
楚天陌失聲道:「你說什麼?」
秋暮遠嘴角露出一抹蒼涼的微笑:「楚天陌,我還跟你說件事,有人想殺你,我就是他派來的殺手。」
「再見!」秋暮遠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他緩緩拿著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誰也想不到他最後殺的人不是楚天陌,而是他自己。
今夜他來這裡,本就懷著必死之心。
當然,如果楚天陌不愛雪兒,他可能還會活下去。
既然楚天陌不愛雪兒,那他就不客氣了。
可是,楚天陌居然寧願死,也不肯放棄雪兒,由此可知他對她的愛有多深。
而雪兒,也愛極楚天陌。
既然如此,他夾在兩人之間,又算得了什麼?
還有,他雖然殺死冷焰門的七殺手,但青木正雄未死,以其個性,絕不會善罷干休。而青木正雄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他是他的殺子仇人,並且這麼快就找到他,可知其能耐非同小可。
有青木正雄在,他真的不能給雪兒帶來安寧幸福的生活。
他只有自己死。
秋暮遠咬緊牙根,就要扣動板機。
就在此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他與他的耳際:「不!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不要……」
熟悉的甜美聲音是那麼的驚惶失措!
秋暮遠的手開始抖動。
他與他驀地朝門口望去:但見梅樂雪沖入屋內,站在他與他面前。
他與他竟然不知道她是幾時進來的。
「不要死,你死了,雪兒也活不了。」
梅樂雪臉色慘白如紙,烏黑的雙眸滾動著晶瑩的淚花,伸出手同時摟住他與他的身體……
「雪兒!」剎那間,楚天陌眼睛發熱,嘴角顫抖。
「雪兒!」剎那間,秋暮遠百感交集,嘴角顫抖。
忽然間,秋暮遠「啊」的慘叫一聲,抱住了頭。
「啪」,槍掉在地上。
痛,頭部得好像裡面有把刀子在狠命絞動,痛得他冷汗涔涔,痛得他在地上打滾……
多少年來,每當雷電交加的夜晚,他都會頭痛。
今夜,只有大雨,只有狂風,卻沒有雷與電,頭居然還是會痛,在最關鍵的時候他會頭痛,痛得他想馬上死掉,消失於雲煙之中。
此時此刻,莫說是楚天陌,就算是童稚小兒,都可以殺死他。
在可怕的劇痛中,他沒有看到楚天陌出手,卻見梅樂雪奔過來,將地上的槍踢得遠遠的,緊緊的抱住了他,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臉上,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你的頭又痛了,你放心,我會幫你治病的,你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雪兒抱著他,那楚天陌呢,剛才明明站在他對面的楚天陌怎麼不見了?
秋暮遠努力朝她露出一個微笑,頭卻更痛,如同要裂開一般,意識日漸模糊,神情日漸恍惚,魂魄也似乎漸漸遠去。
他暈死在梅樂雪懷中。
——
梅樂雪今晚本來打算在鄖北住一夜的。
燈光下,和姚大嫂說說家常,逗逗孩子,與趙逸凡談談天,時間倒也容易過。
但只呆一個小時,梅樂雪便坐不住了,內心深處有一股可怕的感覺,緊緊的攫住她的心靈,讓她呼吸不得。
眼皮不住地跳,彷彿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小泉叢美今天凌晨殺她的原因是秋暮遠喜歡她。
秋暮遠與小泉叢美是同門師兄妹,小泉叢美是心狠手辣的殺手,相信秋暮遠和小泉叢美從事著同樣的職業。
如果秋暮遠也像小泉叢美一樣因妒殺人,那天哥豈不是很危險?
雖然秋暮遠看上去不像是那種人,可她還是好怕,好怕!
要不她如何解釋今晚突如其來的強烈不安?
趙逸凡九點鐘起身告辭準備回宿舍,梅樂雪驀地站起來,不顧姚大嫂挽留,請求趙逸凡帶她回家,快點回家。
趙逸凡拗不過她,開著姚寬生前買的車子,再一次帶梅樂雪回家。
由於風雨大作,狂風怒吼,開車比較危險,趙逸凡學會開車又不是很久,平坦的路上偶爾會打滑,所以開得很慢。
到了神農市臨江社區時,已經有十點半了。
梅樂雪抬頭看著窗口,竟有燈光,她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趙大哥,天哥回來了。」
「雪兒,那你快點回家吧,路上水多,要小心。」趙逸凡關心地道。
梅樂雪下車后,隔著玻璃對趙逸凡道:
「趙大哥,雨這麼大,你今晚到我家歇歇吧,天哥不會介意的。」
趙逸凡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不用了,我在臨江賓館訂了房間,今夜可以在那裡睡一覺。」
風雨如晦,趙逸凡調轉車頭,消失在梅樂雪的視線中。
梅樂雪用鑰匙打開門,廳里一片明亮。
她正想開心地說:「大哥,我回來了。」卻聽到自己的房內傳來楚天陌的聲音,那種聲音非常奇怪,好像是兩個人在對話,又好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怎麼楚天陌在叫秋暮遠,屋內還有秋暮遠嗎?
她悄悄地走到門口,面前的情景讓她驚得目瞪口呆。
但見楚天陌獨自站在鏡子面前,蒼白的臉孔綳得緊緊的,表情千奇百怪,喉嚨里冒出奇怪的聲音,嘴巴不停地說著話,那些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入梅樂雪耳際,讓她聽后全身戰慄,最可怕的是他右手裡竟然拿著一把槍,時而對準自己的腦袋,時而又移開。
鏡子中出現的那張臉,好像是楚天陌,又好像是另外一個酷似楚天陌的男人,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他的一隻手奇怪地動著,另一隻手依然拿著手/槍,那駭人的面具似的臉一直無法復原。他整個人就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幾乎失去原來的面目。
突然,楚天陌沒拿槍的手抓起床單向鏡子擊去,他出手力道實在太大,「啪」的一聲,鏡面破裂。鏡裡面的人頓時支離破碎,看著裡面的臉,楚天陌臉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俊臉更加扭曲。與此同時,兩顆眼淚卻流下來。
看到這一幕,梅樂雪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她的眼淚滾滾而下:
原來楚天陌就是秋暮遠,秋暮遠就是楚天陌。
怪不得她總覺得他們好似一個人,原來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但他們絕不會承認他們是同一個人。
只因他們有兩個完全獨立的靈魂,卻棲身在同一尊軀體中。
古代醫生會說他們得的是離魂症,並且是最嚴重的離魂症。
師父生前曾談過離魂症,說人有三魂六魄,得離魂症的人兩魂六魄遊離體外。得離魂症的人白天行事,和普通人沒有兩樣,但是夜晚自己做過的事,連自己都不知道。反之亦然。
古代的離魂症,在當代有個幾乎人盡皆知的名稱:人格分裂。
就在這時,梅樂雪看到「他」為了成全他與她,拿著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就要自殺。
「不,你不要死,不要死!」她瘋一樣的喊著。
她衝進去,「他」回頭,在淚眼中,她看到了一張俊秀痛苦的臉,但已不再扭曲。
她站在「他」面前,感情的閥門一下子衝破,眼淚成串成串地流下來,她哽咽著道:
「不要死,你死了,雪兒也活不了。」
「他」的手開始發抖,忽然大叫一聲。
「他」的頭又痛了,抱著頭不停地顫抖,全身縮成一團,汗水濕透衣襟,就像一個最無助的孩子。
梅樂雪知道,這一刻,「他」成為秋暮遠。
也可能是楚天陌,雖然她從來沒有看到楚天陌頭痛,只知他夢遊一次,但她與他相處的時間還不夠多,也許楚天陌在某個時候也會頭痛。
記得有一次楚天陌曾在她面前說他有病,需要她治療。等她緊張地問他時,他卻轉向其它話題,讓她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也許,他並沒有開玩笑,他只是不想讓她為他擔心。
不管他是楚天陌還是秋暮遠,都是深深愛著她的男人。
緊緊的抱住他,她不住地安撫著他。
但他還是在她懷中痛得昏死過去。
燈光下,梅樂雪把昏迷不醒的他抱上床,痴痴地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臉,眼淚一滴滴地流下來。
她相信她有能力治好他的頭痛症,可是她將如何治好他的心病呢?她將怎樣做才能真正調解融合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兩顆獨立敏感自尊憂鬱並且深深愛著她的靈魂?怎麼做讓他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
不管有多難,她都絕不會放棄。
哪怕醫治他要用她一生的時光,她也是心甘情願。
燈光下,她先替他把脈,之後從木箱中拿起銀針,經過消毒等一系列準備工作后,正想替他治療時,卻見他已經醒來,獃獃地坐在床上,乍見梅樂雪從門外走進,他雙眸放出異彩。
「你醒了?頭還疼嗎?」她微笑著問。
「不疼了。」他雙眸痴痴地看著她:「謝謝你,雪兒,昨晚是你救了我。」
梅樂雪頓時明白,醒來的人是秋暮遠,不是楚天陌。
「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她不敢面對他痴情的目光,低下頭。
「楚天陌呢?」耳邊聽到秋暮遠疑惑的聲音。
「他……他不在,他出去了。」梅樂雪苦笑著說。
她怎能和秋暮遠說,他就是楚天陌,楚天陌就是他!兩人合二為一,只要他醒著,楚天陌就會處於休眠狀態。反之亦然。
果然秋暮遠的雙眸現出異色,喃喃道:「楚天陌這個時候居然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