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


  木屋的大門被猛地踢開,發出一聲巨響,山崖上的風呼呼的灌入屋子裡,將地上的草屑吹起,一個冷著臉的,滿臉胡茬的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兩隻眼睛里像是要噴出火星似的,緩緩朝著周氏和傅新桐走來。


  傅新桐愣愣的看著他,顧興盧怎會出現在這裡?他,他不是被騙了要去起兵造反嗎?看著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氣的渾身肌肉彷彿都在喧囂的顧興盧,傅新桐身上的血氣一點一點的恢復,顧興盧在這裡,那就說明事情有轉機,顧歙也許不用死了,是啊,顧興盧在這裡,顧歙不用死了。


  木屋裡最為震驚的人當屬周氏,她此時看見顧興盧,比看見鬼還要難以置信。


  「侯,侯爺,你,你聽我解釋。」


  不用說,顧興盧會這幅表情,一定是在外面聽了不少時候了,周氏覺得自己臉上已經不知道露出什麼表情來面對他了,笑還是哭?周氏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錯亂,平日里偽裝出來的溫婉與美麗在這一刻全都變成了病態與扭曲。


  「我,我就是,嚇,嚇嚇這丫頭,我說的都,都不是真的,我……」


  蹩腳的解釋沒有說完,就被顧興盧掐住了脖子,高舉手臂,周氏整個人都被吊了起來,雙腳離地,在那裡亂蹬,臉色沒一會兒就變得青紫,顧興盧在氣頭上,真是對她動了殺心,眼看周氏就要被掐死了,傅新桐從地上掙扎站起來,拉住了顧興盧的手臂,焦急的說道:


  「爹,現在不能殺她,皇上那裡沒法交代呀。」


  傅新桐真怕顧興盧當場把周氏給殺了,不是替周氏求情,她處心積慮的算計了這麼多年,要將顧家置於死地,死是必須的,只是擔心在沒有解釋清楚之前,因為主犯死了而讓事情變得複雜。


  顧興盧的手鬆開,周氏從他手中掉了下來,跪在地上捂著脖子一個勁兒的咳嗽。


  顧興盧在先前屋裡唯一一張傅新桐坐的,沒有被周氏砸掉的椅子上坐下,雙手捂著臉,疲憊嘆息,周氏緩過氣來之後,忽然裹著身子悶笑起來,就像是那種被咬著喉嚨的感覺。


  傅新桐看向她,只見周氏從地上慢慢的跪爬了起來,轉過身,目光落在顧興盧的身上,笑著笑著就不笑了,用膝蓋緩緩的走向顧興盧,一副還要繼續求饒解釋的樣子,嘴裡嘶啞的聲音念叨著:「侯爺……侯爺……」


  那樣子就像是一個索命的孤魂野鬼,特別滲人,她跪行到顧興盧身前的時候,袖子忽然一動,原本藏在袖子里的一隻手露了出來,傅新桐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周氏手裡掏出了一把匕首,迅速的向顧興盧脖子那裡刺去,傅新桐來不及思考,衝過去就把顧興盧推到了地上,周氏的匕首正好插在了她的腹部,因為有一個緩衝隔開的力氣,傷口沒有很深,所以傅新桐沒有立刻倒下,只捂著側腰的傷,疼的臉色發白。


  顧興盧在地上看見了周氏手裡閃過銀光,可來不及防守了,以為要斃命於她手,沒想到傅新桐會衝上來替他擋了一刀,一腳踢在了周氏的面門之上,力氣之大,將周氏素來引以為傲的翹鼻直接給踢斷了,鼻血直流,門牙也斷了一顆,口鼻裡面全都是血,跪在地上捂著臉慘叫。


  顧興盧扶著面色慘白的傅新桐下山:「忍一忍,我帶你回去。」


  傅新桐也不知是疼痛過度,還是驚嚇過度,在知道顧興盧沒事之後,就眼前一黑,再次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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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新桐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刀山火海,冰川濕地中走了一遭,再次體驗了一回前世死亡時那種窒息的感覺,感覺身子被縛在水中,難以動彈,奮力掙扎一下,耳邊似乎聽見一道低柔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這聲音將她的心魂從困在湖底的身體中勾了出來,慢慢地浮出水面,在見到天光的那一剎那,傅新桐猛地睜開了雙眼,看到的是她和綉娘一起繡起來的鴛鴦大紅承塵。


  「新桐,感覺怎麼樣了?」


  傅新桐轉過頭,看見顧歙的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顧歙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傅新桐動了動嘴角,顧歙便端著茶水送到她的嘴邊,傅新桐就著杯子喝了兩口,乾澀的嗓子才覺得稍微好一點,沙啞著說道:

  「我沒事,事情怎麼樣了?」


  顧歙見她這般,還在關心事情,也是無奈,低聲說道:「已經沒事了,這其實是我和我爹用的苦肉計,他將你綁走是迫於無奈,那時候周氏在背後盯著他,為了不打草驚蛇,我爹只好把你帶走,他帶你去了西郊大營,假意搶了國公的兵符,讓周氏和周穩以為他真的被迷惑,進而暴露出他們的根據地。我之前不是離開家好些天嘛,就是一直在找尋周穩藏兵的地方,你知道在哪裡嗎?」


  傅新桐靜靜的聽顧歙說話,搖了搖頭:「不知道。」


  「就在望山寺里,那天我們在望山亭遇見了周氏和周穩,那之後我就一直懷疑,他們為什麼會去那麼偏遠的寺廟,多番查探之下,果真發現瞭望山寺的秘密。你被我爹帶去西郊大營那日,我便帶著人去將望山寺繳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才聽說你受傷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忽略你的安危,讓你吃了這麼大的苦。」


  傅新桐見他滿臉緊張,嘴角掛起了微笑:「又沒有傷到肺腑,就是皮外傷而已,沒你說的這麼嚴重。」


  「哪裡不嚴重,當我回來的時候,看見畫屏手裡那件血衣時,差點要瘋了。你也是太傻了,做什麼替我爹擋刀呢,他皮糙肉厚的,就算給周氏刺一刀也不會怎麼樣的。」


  顧歙提起這件事就覺得心疼,更加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自責滿滿。


  傅新桐卻只是笑笑,對自己的行為並不覺得後悔:「我當時也沒想別的,腦子一熱就……只要你們沒事就好,你不知道,我當時聽周氏說你們中計的時候,急的都快吐血了,幸好你們都沒事。」


  「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房間里滿是顧歙充滿歉意的聲音,傅新桐靜靜的聽著,雖然身子有點疲累,但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世的命運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顧歙再也不用自我犧牲以保全兩府上下,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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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坤宮中,顧興盧跪在殿上,比前幾日瞧見他時還要憔悴不堪,皇後顧氏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裡,痛在心中,沉聲問道:

  「你可知錯?」


  顧興盧鼻眼觀心,靜默不語。


  顧氏屏退左右,讓人將殿門關上,偌大的宮殿內,就只剩下她和顧興盧兩人,她蹲下身子,與彷彿失了魂魄的弟弟面對面,說道:


  「到今天你還不願意承認自己這麼些年是鬼迷心竅嗎?周秀瑾的狠毒你還沒有領教到嗎?她就是一條世上最毒的蛇,就是死了也能用她的毒禍害世人,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今次若非雲雁機警,早早的發現了周秀芝的險惡用心,你就險些要著了她的道了。到時候你若真做出什麼舉兵造反的事情,我顧家滿門將無一倖免,都要為你的愚蠢陪葬。還有新桐,她與雲雁才剛成親,就因為你的事情受傷了,你捫心自問,對得起他們嗎?」


  皇後顧氏的責難之言在殿中迴轉,聽著有些空靈,顧興盧閉上了雙眼:「姐姐當年不該背著我將她賜死,從那之後,她就成了我心裡的硃砂痣,怎麼抹都無法抹去了。」


  「我若不背著你將她賜死,你會讓我殺了她嗎?她不死的話,咱們顧家還要不要活了?就算她不死,她也是帝妃,與你顧興盧半點關係也不可能會有!別再痴心妄想了。」顧氏兩手抓著顧興盧的肩膀,已經很多年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了。


  「可我就是喜歡她,忘不了她,我依舊不敢相信她竟是這樣的一個人。」顧興盧的神情很痛苦,顧氏也理解,畢竟是自己愛了二十年的女人,怎麼能說忘就忘呢,而顧氏也不是一定要讓顧興盧忘了周昭儀,只是想他能夠明辨是非,知曉善惡,不要再為了那點子無妄而做出什麼傷害家人的傻事來。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都是事實,是你親耳聽見的,我不求你立刻能夠振作起來,但是你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顧氏痛心的說出了這番話,讓顧興盧四十多歲的人了,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心裡焦灼,情理纏鬥,苦不堪言。


  「還有一件事,就連父親母親都不知道。」顧氏深吸一口氣,決定將這個她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說出來,她對顧興盧問:「你知道這麼些年,皇上為什麼會對咱們顧家多番提攜嗎?為什麼我在後宮地位牢不可破嗎?」


  顧興盧低著頭搖了搖,等她說下去,可顧氏卻沒了聲音,殿中響起了衣服的摩擦聲,顧興盧紅著眼眶抬起頭,就看見顧氏已經將外衣除去,背著身子,露出大片背脊,背脊近胸口處有一處皮肉外翻的傷痕,從背後貫穿到前胸,看樣子有點年頭了,可傷痕卻依舊猙獰,可見當年傷的有多厲害。


  顧氏將衣裳穿好之後回身,對顧興盧說道:「這個傷口,是你喜歡的周昭儀當年夥同御林軍統領樊青軟禁我與皇上時造的孽,她想殺皇上,是我用身體擋住她的倒刺劍,讓皇上幸免於難,九死一生才從鬼門關奪回了這條命,你自己說說,這樣我該不該用盡一切辦法將周秀瑾這個女人賜死除去?顧家如今的榮寵是我用命換來的,我在後宮的地位,也是我用命換來的,你憑什麼覺得你有權利毀掉我用命換來的這一切?」


  顧興盧的內心依舊還在那道駭人的傷口上,五內俱焚之下,喉嚨口腥甜一片,猛地就吐出了一口鮮血,就算是祭奠自己這麼多年執迷不悟,害人害己。


  為了一個將他玩弄在掌心裡的女人,他差一點就把自己的家人全都坑害,若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就算是死是個顧興盧也難以挽回。


  他錯了,真的錯了!這麼多年……真的錯了。


  尾聲

  三個月後的夏至,傅新桐和顧歙手牽著手走在前往白馬寺的山路上,身邊來來往往的好些香客,顧歙一手牽著傅新桐,一手提著食盒,拾階而上,兩人有說有笑。


  「我總覺得準備的少了些,萬一寺里的主持們也要來吃,豈非不夠了?」


  顧歙莞爾:「你以為寺里的主持們跟你似的好吃啊?他們都是得道高僧,豈會耽於食物之上?」


  傅新桐不服:「怎麼得道高僧里就沒有好吃的了?再說了,我也沒怎麼好吃啊,就是多跟你討了幾回金絲蜜吃,就讓你記著了。」


  「我說錯了,不是你好吃,是你肚子里的那個好吃,我的夫人是多不好吃的一個人啊,如今被那他給連累了去。」


  傅新桐腹中已有一個半月的身孕,聞言不禁笑了:


  「你也別冤枉他呀,他才多大,還沒到他好吃的時候呢。」


  「是嗎?那我就搞不懂,到底是誰好吃了?」


  「顧歙,你有完沒完,一定要在誰好吃這話題上糾纏不休嗎?」


  「……」


  小兩口的尋常話語里透著濃的化不開的甜蜜,家長里短也能說出別種滋味來。


  兩人一路說笑,很快就到了白馬寺山前,山門前站著一個穿著灰衣的僧侶,容貌清俊,傅新桐一直就覺得顧家的男人長得都挺好的,哪怕是剃了禿瓢也比其他禿瓢有氣度。


  顧興盧那日自宮中回來之後,就與顧歙在書房談了一夜的心事,第二天,寫下了罪行狀,遞上朝廷,並卸了自身爵位,到白馬寺剃度出家去了。


  出家后的顧興盧少了從前的暴戾,臉上時常掛著解脫的笑容,隨和了很多,與顧歙的關係也好了不少,雖說現在兩人身在兩界,但顧歙只要一有功夫,就來白馬寺找顧興盧談心,下棋,『大師與施主』的關係比『父子』關係還要融洽。


  「阿彌陀佛。」


  顧興盧法號慧凈,六根清凈的凈。


  顧歙與傅新桐也與他一般雙手合十,算是行禮,慧凈師父接過顧歙手裡的食盒,側身請兩位入山門。


  夏日山路,綠蔭成林,將暑氣隔絕,漫山遍野都透著股子桂花的香氣,青石台階上斑駁的光影看起來都那樣可親。傅新桐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心中不由得對未來充滿了幸福的期盼。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凡事後退一步,總能發現那一片屬於自己的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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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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