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悅來捧星閣
悅來客棧總共五樓,在古代人口、生產力水平有限的條件下,已經算是很高的建築了。一樓大堂,二樓包間,三樓住房,四樓套間。至於五樓麽,從來沒有人上去過,也沒有人知道是用來幹嘛的。而這捧星閣竟是在五樓。
一扇潔白的大理石門,尾端有彈簧固定,可以自動開合。推門而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扇銀質的大落地窗。帝城勝狀,銜遠山,吞長江,氣象萬千,皆可透過它收歸眼底。早晨的陽光透過乳白的紗簾,斑斑駁駁,一室春光。斑馬紋大毛絨地毯,幾隻蛋殼球椅,外白裏紅,縫線均勻自然,富有彈性,優雅舒適。
“難道你們訂了房,還沒進來過?”秦巡月並不意外愣在門口的二人,畢竟這裏是她親自設計的現代總統房,要是這兩個人熟悉的話,要麽就和她一樣是穿越者,要麽她這客棧就別開了。
她徑直歪倒在蛋殼球椅裏,整個人埋了進去一半,仰起頭來衝著二人粲然一笑,“要不要試試,可以消除疲勞的。”
紅衣小童最先沉不住氣,瞪起一對狐狸眼,“土包子,瞧你髒兮兮那樣,也不怕弄髒了”。說著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屁股坐下去,“哎呦——”
“哈哈哈哈哈。誰是土包子。”蛋殼球椅講究的就是要讓人體陷下去,借力舒緩,以達到放鬆的效果。小童是第一次坐,並不適應這種姿勢,自然嚇了一跳。
“你笑什麽?”紅衣小童回過神來,立刻把聲音提高了八度,絲毫沒有遮掩語氣裏的威脅氣息,“說,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士,為何在此,攀上我們有何目的?”挑著的眉毛,微眯的桃花目,嘟嘟粉嫩的唇瓣,就像一隻炸毛的萌寵。
“嗬嗬,敝姓嶽,叫我小嶽就好。” 本是嚴厲的問話,在她這裏卻仿佛察所未察,聽起來倒像是朋友交談一般的親切舒服,如沐春風。
抬頭看向蘇伴星,“蘇、蘇大哥。我叫你蘇大哥可好?”
“嗯好。”
秦巡月狀似羞怯,迅速低下了頭,衝著小童。“你呢?”
紅衣小童自然聽出了她話語裏的不經意,原本還想多說些什麽,卻被男子截住了話。
“讓你笑話了,他叫離。”
“噗嗤——原來真的叫‘離’?”
“怎麽,你有意見?”離挑起眉毛,微眯著桃花目,雙手環胸,嘟著粉嫩的櫻唇,努力想要裝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可是怎麽看怎麽像某隻萌寵啊。
“不不,我是覺得這名字很好,離,我以後就叫你阿狸,好不好。”
“呃,好。”阿離,從來就沒有人這麽叫過他,感覺好親近哎,胸口仿佛羽毛撓過一般,輕盈酥麻。但要享受這一感覺,他必須忽略麵前那白衣小子可疑又礙眼的笑容,怎麽感覺上當了呢。
眼前歡樂的氣氛,讓蘇伴星也沾上了些笑意。他轉過身,看向落地窗外,淺溪受日光炯碎,窗含煙景直浮空,陽光正好。晨光帷幕,加上他的專注,顯得清淡雅致,別有一番動人處。風吹過,乳白紗簾、青衫的衣袖和他的幾縷發絲隨風擺動,高貴清華中又帶淡漠哀傷的氣息。
名都對郭,邑居相承。嶽修貢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接浮雲,寶鼎見兮色紛紛。閭閻撲地,鍾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帝城真不愧是秦國的商業中心,秦國原本經濟就比龍國發達,作為商業中心的帝城更是繁華無比。
遠處千帆競航,潮至千艘動,濤喧萬鼓鳴。遠影碧空盡,長河天際流。近看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商店鱗次櫛比;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參差十萬人家。十二街如種菜畦,百千家似圍棋局。
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車如流水馬如龍。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都堪比龍國的一些慶典了,而這樣的人流,在帝城卻是日日如此。若是這番盛景可以在龍國一定很好吧?
雖然他久居深宮,也知道龍國常年征伐不斷,全民皆兵,兵役繁重,苦不堪言。喧呼聞點兵,十裏一走馬,五裏一揚鞭。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而百姓所追求的莫不是安居樂業?
一陣輕風拂過,紗簾微動,蘇伴星凝望著紗簾上隨風起舞的文字,反複咀嚼,念著念著,眸光放亮。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端看字跡,美而不藻,華而不麗。洞達跳宕,剛柔相濟。一筆而下,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來自空無,又歸於虛曠。行雲飄渺,看似縱橫揮灑,實則氣韻深藏。不知是何方大家所提,這等人才怕也是重文重商的秦國才有吧。
蘇伴星歎了口氣,自給自足,人人自得其樂。大同者,王道之所鍾也。望著眼前帝城的盛景,心想既然他得以出世,大丈夫謀天謀地更要為萬千家庭謀一丈方圓,民生小康。
周身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二人已經睡熟。
離不愧是狐狸本性,慵懶得很。項上金螭瓔珞,外套銀紅撒花大褂。露出點白色鎏紅梅花邊的裏衣,腰係繡有紅梅花樣的玉帶,掛了一塊白玉。半露鬆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窩在蛋殼椅子的紅麵子裏,活像一隻打爛了的西紅柿。
腦袋枕在一隻胳膊上,一條小腿蜷在椅子上,另一條則耷拉在下麵,還時不時踢踏兩下。發辮已經揉亂了,可他還不時地撓一下、蹭一蹭,粉嘟嘟的小臉帶著點嬰兒肥,顯得格外可愛。此時酩酊大睡,想必已是累極。
離和自己一般年紀吧,或許比自己還要小,可是他卻比自己強許多。這次就在他以為自己的逃亡計劃又一次要失敗的時候,他找到自己,幾招就幫自己解決了敵人。
逃出來後,自己稀裏糊塗的,就連生個火都困難,是他幫自己清洗傷口,安置下來。自己身無分文,是他找來朋友接濟自己。就連現在他們住的地方,也是他來訂的。如果沒有他,如果自己不是他所說的公子,自己現在又會落入那個惡魔的手裏吧。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自由,背負無盡的罪孽……
誰能想到他這幅病怏怏的身子,竟然就是龍國赫赫有名的惡魔,伴星殿下?
龍國皇帝龍湮育有四子。長子龍瑞星,次子龍棲星,然後就是龍披星和龍伴星這對雙胞胎了。對外說是雙胞胎,其實他們根本不是一母同胞。
他隻是龍披星的母妃星妃的哥哥的孩子,也就是龍披星的表哥。他之所以說自己姓蘇,也是因為星妃本名蘇醒,也就是說他應該也姓蘇,叫蘇伴星。
當年星妃的哥哥意外身亡,留下一子。可是孩子的母親卻因為受到打擊,精神失常。星妃不忍孩子受到虐待,正逢自己生產,所以順水推舟,謊稱是生了雙胞胎。星妃並不受寵,龍國皇帝龍湮被扣了天大的綠帽子也不知道。
說起來他已經十六歲,比龍披星還要大一歲,但他的身份卻是龍國的四殿下。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三年後,星妃因為難產而死,他的世界也就此灰暗。他不過是個撿來的孩子,根本不算龍國的皇子,而他那個表弟從來就不讓他在人前現身。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一開始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而之後卻永遠失去了自由。世人隻知龍伴星惡事做盡,卻不知做這些事的從來都不是他。
他那好心的姑姑也沒料到自己會因此而被束縛這麽多年吧,如果不是遇上離,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永遠不會知道他的身世、他的使命。所以他要逃,逃出去,去看看這個世界,找回屬於他的自由。
終於他逃出來了,眼前的平靜祥和,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門外燕忙鶯懶,堤上柳花飄墜。輕飛亂舞,點畫青林。閑趁遊絲,靜臨小屋,日長門閉,可他卻覺得這樣的時光過得相當愜意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