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禮(上)
白,漫天鋪地的白的世界。
純粹得像天使神聖的羽毛,像出生的嬰孩,純潔而寧靜,雪落了無聲。
明鍍金的拱形屋頂,乳白的八根大柱,高貴聖潔,莊嚴仁愛,仿佛懷揣了千年的期待,就在下一刻噴薄而出。
聖約索教堂不像西方建築那般布滿立體花紋的浮雕和色彩豔麗的圖案,宏偉到讓所有的參觀者驚歎。它甚至連一塊十字架都不曾有掛,隻是因著世人的誤解擔了教堂的虛名罷了。
最高處的穹頂上,繪了一幅星夜圖。星夜圖下三根水晶柱,有一隻風鈴垂下。玲瓏小巧,隨風出音,靜邃幽遠的意味,倒像是殷商的摘星樓。每一顆星星裏,其實都鑲有一顆夜明晶石。通風口的氣流匯聚之處,晶光忽閃忽滅,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花窗上裝飾著一種叫做扶桑流蘇的花,此時正迎著朝陽,發出淡淡的香氣。忽然一縷幽風經過,一朵雪白色的花瓣,包裹著浸染血紅色的花蕊,翩然飄落在鑲金爵士白的棺槨上。和著華蓋前燃著的99盞長明燭,仿若綻放的生命燦然如火。
沒錯,聖約索教堂裏即將舉行一場葬禮,隱隱約約的可以聽到微弱的啜泣聲,隻是這樣低調中的奢華,沒有悲傷,沒有喧擾,讓人仿佛這裏舉行的不是葬禮,而是牧師的祝福儀式。
事實上聖約索教堂落成不滿一年。卻因為它建造者,以及它自身返璞歸真的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心神寧和的魔力,而在國內外的上流社會中頗有地位。而今天的這場葬禮,恰巧是傳說中聖約索教堂的建造者,星月交易所理事長——戴天,的葬禮。
戴天是家中獨子,他的父親就是商界赫赫大名的,老擎天集團董事長。相傳這位董事長做事果斷剛毅、雷厲風行。
他曾一時興起,縱身擎天集團從未涉水過的遊戲界,遊戲“鐵騎”橫空出世,如一記驚雷,炸響國產遊戲的世界地位,迷亂各地無數青少年的心。
他還英勇無畏,大義凜然,埋身蒙特卡洛,斷水斷糧被囚數日,最終協助ICPO解決了世界懸案,捕獲國際毒梟首領。
去年金融風暴的時候,是在他帶領行業同仁激活市場,接濟中小企業,僅憑一己之力維持生產與就業……
更重要的是,他崇尚任人唯賢,有能者取之的原則。為了經營他又何止“三過家門而不入”。他一身正氣,為事業付出一切的形象更是有口皆碑。
然而就是這麽一位有著“商海明君”之稱的董事長,卻於半年前溘然長逝。那輝煌無比的家業,原本應由戴天繼承,卻轉瞬以詭異的速度覆滅殆盡,多年來嘔心瀝血打下的江山,就這麽灰飛煙滅,付諸東流。
不良資產、外來債務、桃色糾紛、內部分裂,經典的破產戲碼,很快就在擎天集團接二連三地上演。當初的神話,仿佛被震碎了支柱,一轟而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像是故意要碾壓神話一般,擎天集團被迫分割改組之際,又遭遇各方勢力的莫名打壓。讓人們親眼見證了什麽叫“百足之蟲死而僵之”!
就在這一片負債累累、死氣沉沉的絕地中,卻出現了一個異數——戴天!
沒錯,他是擎天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子,擎天集團的法定繼承人,可他原來在公司裏卻隻是一個小小的宣傳部門經理。
曾經的他遊手好閑,唯唯諾諾,喜歡插科打諢。受命老董事長來公司實習,卻是從人事部調到采購部,有從采購部調到生產部,幾乎是逛遍了所有部門。最後連老董事長自己都撒手不管了,他才滯留在了宣傳部這個看似風光,卻無實權的地方。
宣傳部的“少爺部長”,或許那時的戴天令人鄙夷,甚至唾棄,當笑話一般的存在。但如今卻是借一百個膽子也無人敢言了。原因就是,他竟然一手建立起新的霸業——星月交易所!
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日交易額就突破千萬美元,堪堪躍進世界前十。這樣的成長速度,史無前例!這樣的市場活力,就是比起第一的曼哈交易所也是不遑多讓。
一麵是擎天集團的詭異覆滅,另一麵是星月交易所的極速崛起。商海變遷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讓全世界都咋舌不已。而戴天這個名字,也深深的扣入人們腦中。逆襲!妥妥的逆襲!
他就像黑夜裏的明珠,高貴清華。借星之勢,攢月之輝,不知是他照亮了黑夜,還是黑夜照亮了他。總之是他,讓“星月交易所”五個字響徹商界!
可惜變故從來不給人準備的機會。
天妒英才,似乎和他的父親擎天集團老董事長一樣,就在戴天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卻意外的傳出了他的死訊。就像現在,他靜靜地躺在他的聖約索教堂裏。再有不到五分鍾葬禮就要完成,戴天就要帶著他所創造的傳奇沒入土中。
整個教堂就這樣靜靜的,對,是靜靜的,不是死寂,而是平靜,是等待。
等待,就像花落的聲音。被人忽略,被人遺忘,也被人珍惜,被人銘記。
在那一縷幽風拂過的片刻,天邊五霞湧動,穹頂星光聚耀,那華蓋下的身軀竟然像受到祝福一般,有了一絲溫度!
眉微蹙,黑眸緩緩睜開,四周的黑暗沒入眼中,而戴天的心情卻是無比澄澈。
推了推壓在上方的華蓋。估計是因為久而未動,身體很僵,戴天推了兩三下,便使不上力氣了。金鑲玉的華蓋卻被死死地釘著,紋絲未動。算算時間,很快他這副“遺體”就真的要入土為安了吧。微微吐了口氣,戴天沒有慌,屏息凝聽,神知外探,夾雜著幽幽的啜泣聲,果然有熟悉而刺耳的聲音落入耳中。
“嗬嗬,戴氏一門不知是不是被詛咒了啊,怎麽老子這樣,兒子也這樣啊。”開口的正是擎天集團的副董羅殤。
“誒,你這話可是說錯了,依我看這兒子可是比老子強多了,沒看他去得可比老爺子要急得多嗎。”
“哼,這小子臨死都不忘整我們一把,如今去得倒是快,卻拖累我們還得找人給他哭靈。”
“怎麽說他也叫過一聲叔叔,這過場還是得走的。倒是看看你那女兒,兩隻眼睛紅得跟什麽似的,這做戲,也真是認真啊。”
羅殤當然知道是慕容桓在諷刺自己,可偏偏自己的女兒似乎對戴天情深意重,眼看就要入土了,絕不能因此壞了大事,於是連忙辯白道,
“你可別忘了這次車禍也有徽徽的功勞,小女兒家的總有點矯情,我已經派人把她送走了。可惜這小子不聽話,偏要娶個傻子,如今戴家後繼無人,這教堂也好,交易所也好,兜兜轉轉還不是歸了咱們。”
“哼”,慕容桓冷哼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和鄙夷,“一個傻子,你還擔心她能翻了天不成。若是鬧騰起來,就讓他們去團聚!”
聽到這裏,棺材裏的戴天不禁挑眉,眸光越發深沉,渾身的氣勢散發出來。此時若是有人迎上他的目光,必定會承受不住匍匐下去,那是來自上位者的威脅,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懾。
“請棺入土——”司儀訥訥地喊著,卻被一聲清喝劃破,
“慢著——!”
遠遠的,一道紅色的身影出現在聖約索教堂的大門前。
她一身紅緞雪領長裙,如火妖嬈,是鳳凰涅槃,貴氣逼人,是殘陽泣血,觸目驚豔。整個人步履生風,掠空而來,盛氣淩人。她漸漸靠近,卻讓所有人的呼吸一滯,仿佛被一張手扼住,喉間催疼,缺乏不吃一個音來。
“夫君的葬禮,怎麽又能少了我呢?”
羅紅玉迎風而立,三千青絲隨風而動,短短一句話,卻像一記驚雷炸在了在場所有人的頭上。能夠前來參加戴天葬禮的人,又有哪個不是人精,然而她這一句話卻讓這些人精們都驚呆了。
“羅紅玉,你,你是羅紅玉!”
不知從哪裏發出的一個沙啞的帶著顫抖的聲音,讓眾人不禁抽了一口氣。
她真的是那個傻子嗎?麵前這個紅衣女子星眸璀璨,靈台清明,額間靈氣匯聚,哪裏有半絲傻子該有的樣子?頓時不確定、惶恐、陰謀的氣息彌漫在整個大廳中。
半年前,就在老董事長去世沒多久,戴天剛剛在商海嶄露頭角的時候,他突然決定要舉行婚禮。而且還是和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來曆不明的女人結婚,消息一出不少名門貴媛,都碎了一地芳心。
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戴夫人居然還是個傻子,她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這戴天不是傻了,怎麽會娶這樣一個女人呢。要知道在上流社會,尤其是商海之中,與有實力的大家族聯姻,對於一個商界新手來說,將是多麽大的助力啊。怎麽會有人放著眾多助力不要,反而掛一個拖後腿的呢。
然而戴天不僅堅持娶她,還在著名的布拉格海灘舉行了羨煞旁人的世紀婚禮!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叫羅紅玉的女人是不知撿了什麽大便宜,暴殄天物,麵容醜陋應自慚形穢。
而戴天,簡單來說就是找虐。要不是為了醫治她的病,他也不會輾轉全球的醫院、藥房,西醫博士,中醫高人,隻要是對病情有一絲希望的,他都不會放棄。戴家在醫藥上所砸下的錢,雖然沒有確切統計,但絕對是個天文數字!當然也因此,戴天夫婦鶼鰈情深的形象成了上流社會的雅談,或者說——奇聞。
如今站在這裏的女子,隨著病氣盡退,五官也分明起來。劍眉星目,不點而翠,一身紅裝包裹著她曼妙的身軀,憑欄處、紅袖迎風甩動,如三月春江映日,金光四射;仿佛立於火中,傲視眾生。
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她眉心處赫然閃爍著的三瓣火紅鳳翎,仿佛隨時可以沁出血來。此時紅光大盛,光華灼灼,尊貴與張狂之氣盡顯。不容置疑,她是個活脫脫的人間絕色,而且美得驚心動魄。
這麽美的人兒,又怎麽會是個癡兒呢,上天果然是沒有長眼的。
她一身紅衣來參加葬禮,帶著明顯的挑釁,卻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什麽。她隻是站在這裏,就讓人覺得像火山一般強勢而不可睹。更何況如今她正明明白白的訴說著她戴夫人的權利!
身為戴天的夫人,對於這場葬禮,羅紅玉自然是有資格,且必須到場的人物。可是因為在眾人眼裏,她是“傻子”,即使到了也不能做什麽。何況在場的有人也不願意她出現,可別忘了這位戴夫人,還有著對戴天的“遺產”的法定繼承權呢。
當初慕容桓設計重組擎天集團,將之吞入囊中的時候,卻被戴天以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將計就計,金蟬脫殼,還真正拖垮了整個擎天集團。如今的擎天,早已是名存實亡,內部幾千億的虧空,就像是個黑洞,怎麽填也填不上。如果不是星月交易所帶來的“外來支援”,恐怕連這麽一個招牌都會丟掉。
他們不僅沒能“得到”擎天,還幾乎把自己也賠進去。如今好不容易戴天死了,“錯誤”總要有人買單!而羅紅玉,正如他們所說,一個傻子,還能翻了天去!
“紅玉啊,叔叔知道你身體不好,這事兒還是別看的好。免得你傷心傷身體,反而辜負了小天的心意。”
雖然對羅紅玉的突然清醒感到難以置信,但看著沉浸在錯愕中的場中的其他人,他們還是得開口說些體麵話。
“哦,是嗎。可我怎麽覺著若是我沒有來,才叫辜負了他呢。”盡管對二人的無恥感到一陣惡寒,羅紅玉還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揚聲說道,“你該不會是覺得,就憑一份財產轉移書就可以讓星月交易所易主吧。”
“紅玉,我們雖然知道你心有不平,但這怎麽說都是小天的遺願,畢竟擎天是他所生所長的地方。”
慕容桓心下肯定羅紅玉的出現是為了攪他們的局,奇怪這傻子今天怎麽反應利索起來了?量她也沒有什麽能耐,當然若是羅紅玉敢壞事,哪怕是動用埋伏,動用那些讓全世界聞風喪膽的存在,也在所不惜!
敢從他們手上搶東西的人,不會有第二個!當然,那第一個是已經“死去”的戴天了。
於是二人對視一眼,繼續打著親情牌。二人交替的眼神,羅紅玉自然是不會放過,但是她也不放在眼裏,因為這兩個跳梁小醜確實不配。
“嗬,”她輕笑一聲,“遺願?天,我可從來不知道你有什麽要托孤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