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晉江獨家。
第54章晉江獨家。
喬楚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夜晚,她替趙春芳覺得委屈,反而被他冷麵以對。
然而,此時此刻, 男人覆上她的手, 她手裏還握著那顆棗子。
“很少有人敢在朕麵前說那種話。”趙春芳沉浸在回憶中, 黯然失笑:“當年, 朕還是王爺,不, 甚至在河東時,就知道外人怎麽看朕。”
他盯著那些棗子,想起曾經自己聽到過的閑言碎語:“二公子能文善武, 確實是可造之材。可惜卻為次子,難以承繼家業。”
喬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趙春芳另一隻手, 從那堆棗裏頭挑中最小的,自嘲地笑了笑:“大哥是長子,趙家未來的希望。三弟是母後的心頭寶,自然受不得半分委屈。”
“朕,從來都沒有資格拿大的棗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趙傳芳生來就擁有一切,趙家的尊榮都是屬於他的。趙繼芳是他母親拚著一條命生下來的寶貝,又能言善辯, 極討父母歡心。
唯有他, 無論做什麽都應該的。甚至, 就連不敢展露在人前的努力, 都成了理所應當。他父親與母親的偏心, 好像有理有據, 就連那些與他交好的,也私下勸他看開點,無需在意。
可是,他為什麽不能在意?
喬楚悄然掙開他的手,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硬著聲道:“你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想讓我同情你嗎?不可能。”
當初是她昏了頭,才會被他騙得團團轉,覺得趙春芳可憐。
可憐?這個男人若稱得上可憐,那些成為他皇權路上墊腳石的人,豈不是成了笑話?比如……她自己。
“你別誤會,朕隻是有感而發。”趙春芳忍不住又握上她手肘,“你不是第一個在朕麵前說那些話的人。但是,卻是第一個真正沒有心機的。”
喬楚心中微動,像是春風拂過一池秋水,泛起點點漣漪。她這次,沒有掙脫開他,就聽著男人繼續說下去。
“莫說在神都,早年在河東,隨著三弟長大成人,其實府中早有人蠢蠢欲動,想要煽動我們兄弟鬩牆。”
追逐名利者,哪哪兒都不會少。
喬楚眨了眨眼,終於忍不住反問他:“那,你為什麽不在河東……”
話說一半,她又噤了聲。這是趙家的事,她又何必要問?
趙春芳失笑,“搶了大哥世子之位是嗎?”
他一點也不在意把過去跟她分享,坦然說道:“一個節度使,朕還不至於為了這個,要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反目成仇。”
喬楚不敢置信地看他:“所以,為了皇位你就可以利用我,陷害他?”
被她當直指責,趙春芳神色依舊平靜,“是。”
“你——”
他怎麽可以承認得如此理所當然!
夕陽餘暉沿著洞口爬進來,將這片小小的天地暈染成昏黃色調。男人俊美的麵孔恍惚變得有些朦朧,她從他的眼中看到太多複雜的東西。
“你可以怪朕,埋怨朕,指責朕。可是,朕從不後悔。”趙春芳臉上透出凜然的絕決:“從河東起兵,我們趙家一是被李平這個昏軍逼至絕路,二是為了匡扶利敏社稷。這一路來,朕無數次出生入死,毫無怨言。可大哥呢?”
“他貪生怕死,不想上戰場,隻想坐收成果,這些朕都可以權當沒看見。但是,”他盯著喬楚,手撫上這張無數次親吻過的臉,“朕萬萬不能忍受的,是他心心念念想得到你。”
喬楚微微瞪大眼:“不可能,那會我不認識他。”
趙春芳啞然失笑:“宸妃美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當時幾路兵馬都對神都虎視眈眈,朕有自信,我們趙家必定入主神都,為天下之主。”他微眯起眼,言語中自帶睥睨天下的傲氣。
“可是,朕不能容許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是被大哥那樣貪圖美色章對政事毫無建樹的人揮霍。”
喬楚心裏咯噔一跳。頃刻間,她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趙春芳。站在趙春芳的立場,他說的儼然挑不出一絲毛病。
但是,這些並不能成為她被利用的理由。
“趙春芳,我是個女人,不懂你們男人的家國大義。可我懂得,不能利用和傷害無辜的人。”喬楚縮回自己的手,轉過身背對他,話裏透著幾分落寞。
聞言,趙春芳眼中掠過愧色,他緩著聲,又道:“是,你是無辜的。可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你又聽過嗎?”
喬楚微微挺直了背。
“那夜攻城之前,母親曾悄找到我,要我做一件事。”
洞裏一陣沉默,喬楚沒有追問,趙春芳幽幽道:“她要我找機會殺了你。”
登時,喬楚轉過身來看他,漂亮的臉蛋上盡是驚愕與怒意:“為什麽?”
“因為三弟,也因為你太美了。”
提到自己的母親,趙春芳也無奈至極:“自當年李信壽宴一事後,人人皆知喬氏女美貌無人可及。母後本就因三弟對你心生痛恨,而且……”
他看了眼喬楚的怒容,緩緩又說:“應該是父皇曾經無意間說過,想見識下你有多美,才惹得她要對你痛下殺手。”
原來,早在趙家還未攻占皇城前,那個女人已經要殺她。難怪他們才入宮,她就派殺手來殺她,一而再章再而三地……
要不是趙春芳,她恐怕早就死過好幾回了。不,不對。察覺自己竟然對男人心生感激,喬楚咬著唇,忿忿地瞪了對方一眼。
當初趙春芳也沒存好心腸,橫豎是想利用她設美人計罷了。
都一樣的壞!
趙春芳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她又擺出臭臉,轉身走了出去。他喊卻喊不住喬楚,偏偏這條腿挪不了半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眼線中。
好在,喬楚並沒有真的一走了之。太後完全落山後,她便回來了。這次,她還從外頭搜羅來一些雜物,有磕壞了邊角的碗和鍋,應該是別人丟棄的,還有幾顆野菜。
不理會趙春芳,她自己坐在旁邊生火,然後又將野菜摘了,扔進鍋裏煮。
很快,水開了,咕隆隆的,洞裏彌漫著青菜的味道。
趙春芳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她,他瞧得出來,喬楚應該還在生氣。這回他學乖了,不敢隨便開口,免得又惹她不悅。
鍋裏的野菜滾了又滾,喬楚撚住裙角去端鍋,燙得她皺緊眉頭。
“楚兒小心!”趙春芳忍不住喊道,當即惹來對方一記白眼,他霎時又訕訕住嘴。
但是,那雙眼還是緊緊跟著她。
見喬楚手忙腳亂地將煮好的東西倒進碗中,他撇了撇嘴角,不由得收回視線,自覺摸起前麵的棗子送起嘴裏。
嗯,酸是酸了點,不過是她親手摘的,夠了。
準備再咬一口時,手裏的棗子卻被拍開。一碗熱騰騰的野菜湯出現在眼前,趙春芳愣了愣。
“那麽難吃,別吃了。”
喬楚轉過頭,悶悶說道。
剛才,她自己也吃過那些棗,又酸又澀,根本難以下咽。
趙春芳喜出望外,“楚兒——”
“想吃說別說話。”
趙春芳不敢出聲了。
喬楚坐回自己的位子,趙春芳就這麽看著她,又看了眼前她送給自己的野菜湯,不覺彎起嘴角。
“這是你第一次做飯給朕吃。”
他的欣喜都寫在臉上,喬楚一時間語噎,暗忖這說不定又是他裝出來的,反諷道:“那可真是委屈皇上了,民女手藝欠佳,山間又隻有野菜,你隻能將就點。”
“不將就,”趙春芳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隻要是你做的,就算野菜也好吃。”
仿佛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趙春芳當即端起碗送到嘴邊,飲下一大口。
瞬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喬楚沒由來覺得生氣,心裏暗罵道騙子。
分明就是嫌棄,還說什麽野菜也好吃。就是山珍海味吃慣了,吃不了她做的這些清湯野菜!
她忿忿端起自己那份,張口喝了下去——
下一刻,她控製不住吐了回去。
又苦又酸又澀,這也太難吃了!
* * * *
喬楚是被餓醒的。她睜開眼,陽光已照進洞內,對麵趙春芳仍沒醒。
昨夜那鍋野菜湯她是一口都咽不下去,反倒是趙春芳,真的把剩下的全喝了。
喬楚隻覺得一言難盡。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男人強悍得令人害怕。
新的一天,總得解決五髒廟問題。趙春芳傷著腿,是指望不上了。喬楚緩了會,才爬起身出去尋吃的。
等趙春芳醒來時,喬楚已經挖了新的野菜,又是生火起鍋。
“……”他盯著她手裏顏色怪異的植物,喉頭還殘存著昨夜那股怪味,忍不住開口:“你……”
對上那張冷若冰霜的麵孔,他自覺換上委婉的語氣,“咱們一直吃這些,會不會不太好?”
喬楚掰菜的動作停下,瞥向他:“不然呢?你去找些燕窩參鮑過來?”
趙春芳不出聲了。
咕隆章咕隆,那旁邊缺了個口子的鍋歡快叫著,趙春芳下意識直起身子,隱隱有種上戰場的錯覺。
果然,喬楚又盛了一碗給他。
趙春芳:“……”
“不是說,隻要我做的,野菜也好吃嗎?”
趙春芳:“……沒錯。”
喬楚努了努眼,意思是:那你還不喝?
趙春芳盯著那碗漂浮著詭異藍色的菜湯,做足心理建設,伸手端起,轉眼又放下。若是最後他控製不住捂住嘴,這過程當真完美。
喬楚見狀,拿起自己那份輕抿了一口,果然,她吐回碗裏,又倒進鍋中,然後端起鍋走向外麵。再次回來時,那鍋已經洗幹淨了。
趙春芳正想問她什麽都沒吃打算怎麽辦,就見喬楚放好東西,儼然又要出去。“你還要去哪?”
“你吃飽了,我還沒呢。”意思很明顯。
聽著這句話,趙春芳隻覺得自己還不如餓著呢。可喬楚剛出去挖完野菜,現在出去還能找到啥吃的?
聰明如趙春芳,稍微一想便明白她的心思,臉色霎時就不好看了:“你還要去挖那些?”
“嗯,”喬楚爽快承認了,“就後麵那塊地方,長著好多不一樣的。”
果然!
她是打算挨個試嗎?
趙春芳感覺自己的胃正想發出強烈抗議,說什麽也不能讓她再去了。“等等,那個……總吃菜也不太行。不如,找點肉來吃吧。”
喬楚當即搖頭:“我不會。”
要她去捕食,她不僅不會,也不敢。
也是。
趙春芳下意識想要自己來,結果腿一動,傷口處仍舊傳來酸痛的滋味。不過,倒是勉強地挪動身子。
此時臨近晌午,外頭還有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他雙眼驟然一亮,招手讓喬楚過來,“我有辦法了。”
趙春芳的辦法很簡單 ,雖然他沒辦法到外麵捕獵,可挪到洞口卻是沒問題。他讓喬楚尋來大小適中的樹杈,又找來藤蔓和石子。
喬楚眼見他雙手幾下動作,一個簡易的“彈弓”就成型了。
接下來,趙春芳拿著這粗製濫造的玩意,竟然硬生生從洞外的樹上打落四五隻鳥兒。
去毛章剝皮章清除內髒……全程喬楚隻負責將一鍋又一鍋的血水端到外頭倒了,其餘的工作男人全包。
這回再生起火,洞穴裏彌漫著烤肉的香氣。山間野鳥肥而不柴,烤至一半,裏頭的油被逼出來,發現“噗滋噗滋”的聲音,那股香味仿佛能將人五髒廟裏的饞蟲會勾了出來。
喬楚坐在旁邊,控製不住咽喉的動作,肚子更是不爭氣叫著。打從昨夜至今,她就沒吃過什麽。
“來,給你。”趙春芳挑了隻最肥的烤鳥遞給她,喬楚當仁不讓,按過後便啃起來。
或許真的餓得太過,口中的鳥肥嫩多肉,咬下去,那焦脆的皮混著熱油和肉,滑過喉頭,帶來味蕾和胃裏深深的享受和滿足。
兩人分食著,在火光前細嚼慢咽。等到雙雙都吃飽,外頭的天早就黑了。喬楚收拾好殘渣剩骨出去,不過,這回趙春芳卻是等了許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幾塊肉下肚,他感覺力氣恢複不少。正準備努力爬起身,出去找人時,就聽到喬楚的腳步聲。
她帶著一身水汽走進來,頭發披散在肩的兩側,發尾微微濕著,原先那支玉簪被她握在手裏。
喬楚半點眼神也沒給他,徑自坐到火堆前,擺起手烤著。
趙春芳嗅著空中淡淡的濕意,估摸著她應該到尋到水源,才沐浴完。
“楚兒。”他忍不住喊了聲。
喬楚淡淡瞥過來,無言問他。
火光映襯著她,尤其,她才剛沐浴,像極剛濯水而出的清蓮,清麗中又染上幾許嫵媚。
趙春芳喉頭滾了滾,不禁搖頭:“沒事,就是想叫叫你。”
有毛病。
喬楚收回視線,繼續烤幹身上的水汽。
她沒有將頭發盤起,男人很快便想到,曾經感恩寺的那些夜,是自己抽下那支簪子,欣賞著青絲如瀑散開,然後玉體橫陳……
這時,喬楚有了新動作。她脫下鞋襪,將鞋襪也一並放在火堆邊,露出自己白皙圓潤的雙腳。
趙春芳一眼便看見,那纖瘦的右足踝上,圈著那個帶著解鈴的銀環。
不久前,他還讓它發出悅耳的聲響。
男人的呼吸不知不覺間變得濃重。
喬楚自然沒理會他。今天運氣極好,她在挖野菜時,發現有一個無人的泉眼。那裏的水清澈無魚,趁著天黑無人,她下去清洗身子,總算洗去連日的勞累,愜意得不行。
她將雙腳靠近火光,感受著暖烘烘的熱意。興致一來,她從旁邊散落的樹枝裏撿出一片葉子,正要放到嘴邊,忽而,又丟回地上。
“怎麽,是想吹曲子嗎?吹呀,朕想聽。”
喬楚回過神,不知不覺,趙春芳竟然挪動過來,靠得她極近。
“萬一被李晉的人發現怎麽辦?”
這倒是。
趙春芳頗為遺憾:“朕還沒聽過你吹曲子呢。”
喬楚正要反駁,他搶先解釋:“用葉子吹的。”
知道喬楚會用葉子吹曲,還是那日在感恩寺後院外,他窺見她跟趙繼芳二人在一起。
想到這兒,趙春芳心中悶得厲害,又聽得喬楚說道:“那又如何?反正,我吹的,你也聽不懂。”
趙春芳怔了怔,瞬間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想也不想就覆上喬楚的手:“誰說朕不懂?”
喬楚抬眸看他。
趙春芳:“當日在王府,那首《盼君憐》,朕知道,你是吹給朕聽的。”
《盼君憐》。
思君念君無處放,唯有盼得君輕憐。
方才,喬楚隻是隨口一提。豈料他提到這個,刹那間,她的心跳驟然失了序。
“胡章胡說。”突然被窺破心事,女人急忙忙想抽回手,可男人緊緊捉住她,不容許她逃避。
“楚兒,你喜歡朕的,不是嗎?”
喬楚霎時間漲紅了臉,那些曾經的怦然心動在此時被提及,帶來的,除了羞恥,還有……濃濃的不甘。
嫵媚嬌豔的臉龐迅速冷了下來,她想起這個男人對她做過的事,忽而間,眼前的趙春芳用著這樣期盼的目光看她,仿佛在等待答案,她隻覺得可笑。
他在等什麽?等她承認自己曾經為他而心動嗎?
喬楚嗤笑一聲,“是啊,我是喜歡你。”
趙春芳瞳孔微縮,狂喜剛湧上心頭,下一刻,她輕飄飄的一句,又像兜頭大雨,直接澆息所有喜悅。
“不過,趙春芳,那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喬楚看著他,用著無比認真的語氣,一字一句說道:“或者說,我喜歡的是慎王,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