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往昔所造諸惡業, 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金色佛像周邊燃著數支燭火,昏黃的光投射在男人白皙俊美的麵孔, 半明半滅中, 那份虔誠顯得似有若無。


    身後的門被推開, 一道清麗的聲音輕輕喚了聲:“皇上。”


    他半抬眼簾, 清冷的眸往後瞥過,嘴角勾起幾不可見的弧度, 繼而依舊閉眼誦經。


    喬楚:“……”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想看她放低姿態, 卑微地求他。


    不知不覺間,她將下唇咬得嫣紅。腳下卻沒停住, 一步章兩步……她走到男人身後,彎下雙膝,跪了下來。


    “皇上,”喬楚朝他叩頭,聲音帶著幾分哽咽:“求您。”


    片刻後, 低沉的男音停下誦經,平靜地問她:“朕記得,你曾經說過絕對不會求朕的?”


    喬楚攥緊腿側的法衣下擺,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皇上, 是我錯了。現在, 我求您, 求求您, 救救我爹爹!”


    說罷,她又重重叩了個頭。安靜的殿內餘下額頭碰地的聲音,她身前高貴俊美的天子總算起身,轉過來俯視她。


    “抬起頭來。”他說。


    眼前一身灰青法衣的尼姑緩緩抬起頭,露出泫然欲泣的麵孔。


    未施粉黛,雙頰微微透出薄緋,正如秋風中搖曳的夏花,搖搖欲墜,多看一眼就教人心疼。


    喬楚,當真是楚楚可憐,我見尤憐。


    男人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那夜她鳳冠霞帔,卻也是露出這樣令人疼惜的表情。


    不過這次,他不再有任何顧忌。


    單手抬起她的下頜,拇指摩挲著那嬌軟嫣紅的下唇,趙春芳眸色緩緩變得深沉,聲音也低了幾分:“你爹喬百陽非但是前朝伶園樂首,還是聞名於世的佞臣。你想求朕救他,朕憑什麽要救?”


    喬楚急急解釋:“我爹從來隻醉心於絲弦之樂,什麽媚惑主上章奸佞亂政,這些他從來都未曾做過。是,他是不懂為官之道,可他真的從來沒害過——”


    “噓。”趙春芳伸手出食指抵住她雙唇,漆黑如墨的眼中,欲色濃稠得隨時能將她拆解入腹,“這些話朕聽膩了。說點朕感興趣的吧,比如,想要朕救你爹,那麽你……”


    “又能給朕什麽呢?”


    喬楚渾身顫了顫。


    終於,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趙春芳想要什麽,她清楚得很。


    喬楚垂下眸,話到嘴邊卻是羞愧得叫她頓了又頓,末了,她忍住羞恥,桃腮宛若覆上紅粉,啞著聲說:“我身無長物,這條命也在皇上您的手裏。如蒙不棄,皇上,我章我願意伺候皇上。”


    這已經是盡她平生所能,說出最不知廉恥的話來了。然而,眼前的男人卻收回手,有些意興闌珊:“寧玉師傅未進空門前,好歹也是服侍過兩朝帝王,怎麽,你所說的‘伺候’就是這麽跪著嗎?”


    她已經如此卑微了,他……還不滿意嗎?


    喬楚抬眸望著這張俊美的臉,眼中不禁被水霧籠罩。他明明知道,所謂兩朝帝妃,她根本就是有名無實。


    昔日裕慶帝迎娶她,新婚夜是他闖進她的新房,她的紅蓋頭還是由他親手揭下。而先帝趙德納她為妃那日,又是他處心積慮算計好,讓趙傳芳闖了進去……


    她這身子,由始至終都沒被任何男人碰過,他怎麽可以這麽說她?


    喬楚目光一動,淚就劃了下來。可她知道,這樣子趙春芳是不會滿意的。


    手,顫巍巍地伸向腰間。灰青色法衣章 白色寢衣,輕飄飄落在腳邊,然後就是頭頂的法帽,喬楚生平第一次,全身甚至顫抖個不停。


    她抬起眸,睜著淚眼,無聲地懇求著眼前的天子。


    趙春芳一言不發看完她所有動作,慢慢的,他抬起手,卻是伸向她頭頂——


    抽出那根玉簪,一頭青絲如瀑般散開,披落在美人肩側。像花沾著露水,顫巍巍綻放開來,露出內裏嬌嫩漂亮的花蕊。


    活色生香。


    “不要!”喬楚驚呼一聲,視野天旋地轉,地藏菩薩莊嚴寶相高高在上,俯視著他們。


    “不可以的,這裏……”她下意識拒絕。佛前,他難不成真的想——


    “朕說可以就可以。”


    趙春芳雙手撐在她兩側,目光貪婪地巡視著屬於他的獵物。


    這裏說到底是大宸宮。這個女人,天生就應該在這裏被男人占有。前朝裕慶帝章包括他的父皇章兄長所沒能得到的女人,如今就是他的了。


    趙春芳。


    趙春芳。


    趙春芳。


    喬楚無論是嘴上,還是心裏都喚了無數次男人的名字。不僅是身體,如同靈魂都被刻上屬於他的烙印。


    她成了趙春芳的女人。


    ……


    深秋拂曉,厚重的雲層遮擋住陽光,大地萬物仍舊被黑暗籠罩著。唯有空氣中飄蕩著草木被露水打過的清香,才隱隱提示著已經醒來,或者仍未歇息的人們,天色將明。


    喬楚攏緊身上法衣,緩慢走回自己的房內。結果在門前,就遇見了主持明秀師傅。


    明秀提著一盞燈籠,就這麽看著她。


    喬楚攥緊衣服,“主持。”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如同被粗砬磨過。


    烏黑長秀被解開,披散在肩側。昏黃的光,照出她潮紅未褪的容顏。眉眼間如同經過雨水滋潤,無端橫生嫵媚春情。嘴角處,還有些許紅腫。


    正是始承春恩雨露,方顯春花媚態。


    明秀微微笑道:“沒什麽,就是睡不著出來走走。回去睡吧,孩子。”


    喬楚雙頰一熱,胡亂地點了點頭,趕忙推門入內,又將門關上。她抵在門板上,細聽著外麵聲音,很快明秀的腳步聲越離越遠。


    她才垮下雙肩。


    主持一定是知道的。


    她會怎麽看自己呢?


    她抱住自己雙臂,不久前,那個男人也是這麽緊緊抓住她的手,那滾燙的溫度肌膚仿佛生了記憶。她閉上眼,折騰了整宿,全身各處都叫囂著累。


    她真的好累……


    喬楚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被子蓋了半截身子。


    原來,剛才她自己仍記得爬上床睡覺。周身疲乏經過小憩緩了很多,肌膚相親帶來的不適感才提醒著她,應該清洗一番。


    畢竟那個男人實在太——


    腦中不禁跳出昨夜的記憶,喬楚渾身燥熱,低低罵了聲“下流”。


    正想去打水,沒料到一開門,恰好就見何公公正朝這邊走來。


    “喲,寧玉師傅,接賞吧。”


    賞?

    喬楚站在逼仄的房內,何公公指揮著身後的小太監將一樣樣東西擺進來。


    “寧玉師傅,這是皇上賞您的。這支是百年老參,給您補身子的。這四套法衣是新做的,皇上說了,昨夜您那衣服髒了就別再用了,給您送來新的——”


    喬楚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得何公公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說。


    擺在桌上的,還有一些光看就價值不菲的首飾。特別的,還有一碗溫熱的粥。


    何公公諂笑道:“這碗紅豆粥是皇上特地交待了,讓禦膳房專程給您熬的。”


    喬楚先是怔了怔,隨後漲紅了臉,她死死咬住下唇,極力忍住將東西扔出門口的衝動。


    紅豆粥,當初裕慶帝要納她入宮之前,也派了宮裏的嬤嬤來教她。其中便有說道,民間女子新婚隔日,夫家會煮碗紅豆粥讓新娘食用,意為處子破瓜補血之意。


    趙春芳。


    她暗暗咬牙,他這是刻意要羞辱她嗎?

    何公公瞧出來,這位怕是真生氣了,趕忙上前壓低聲音又道:“皇上還囑咐老奴跟寧玉師傅說句話,就是江北那邊您莫要擔心,七日之內必有好消息。”


    七日!


    她爹七日內就能脫離危險嗎?


    瞬間所有的怨氣一掃而空,她眉眼間爬上喜色,甚至她恨不得現在就衝到趙春芳麵前,問他是否七日內就見到她爹!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感恩寺與美人巫山雲雨後,趙春芳隻回宮簡單洗漱後便更衣上朝。


    大周國土遼闊,前有雲疆外族蠢蠢欲動,現又有江北許氏起兵造反,好在這一樁樁都不是難題。反倒是新朝俱立,選拔官員成了讓趙春芳頭疼的事。


    六部重要的職位,有時三公會在新皇麵前直接吵得麵紅耳赤,索性讓新皇冷臉趕著他們回去再商議。今日,為著禮部左侍郎的缺,羅太蔚與秦司空又在據理力爭。


    而趙春芳坐在禦案後,卻仍有興致地聽著,絲毫不見煩倦。


    兩人爭論了片刻,當然皇上也沒點頭。反而一旁從未開口的司徒丞相突然道:“敢問皇上,最近是有何喜事?”


    趙春芳看向他,意味深長地問:“丞相何出此言?”


    趙家未稱帝前,司徒家與之交好,當然趙春芳也對司徒業成尊重有加。所以,比起其他大臣,除在朝堂上,私下司徒業成趙春芳麵前多了幾分長輩的親厚。


    他笑道:“老臣觀皇上麵容舒緩,被我們這幾個老臣煩著也不生氣,想來定有喜事發生。”


    其餘兩位大臣被他這麽調侃,霎時都幹巴巴地笑了笑,請皇上恕罪。趙春芳揮了揮手,也笑了笑:“卿家都是在為朕分憂,朕又豈會生氣?”


    他沒有回答司徒業成的問題。等到三公走後,趙春芳摸了摸下巴,暗忖:就這麽明顯嗎?

    * * * *

    喬楚怎麽沒想到,她才剛脫下法衣,正準備就寢,門就被敲響了。


    “寧玉,皇上來殿內誦經,你去伺候吧。”門口,主持明秀平靜說道。


    喬楚:“!”


    昨夜他們才——


    如今趙春芳又來了?


    喬楚扣緊門板,抖了抖唇,卻也隻能點頭。


    主持她果然知道。不過,趙春芳說的對,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更何況這座建在皇城內的感恩寺呢?


    喬楚依舊來到殿內。一如昨夜,裏頭隻有正在誦經的皇帝。


    今夜,年輕俊美的皇帝換了身黑色常服,看起來更為華貴。


    “皇上。”


    她合上門,低低叫了聲。這回,趙春芳站起身,主動走到她麵前,伸手便拉下她的法帽,見她發髻仍是插著那根混著紅色雜質的玉簪,頓時便道:“不是賜了你東西嗎?怎麽也不換換?”


    他賞的那堆東西她除了取法衣來穿,其餘的都被她鎖在櫃子裏。


    喬楚別過臉,隻答了聲:“不用。”


    算了,她喜歡用什麽就什麽。


    從前未曾覺得,趙春芳如今見到喬楚,便是捉著她的手,什麽也不做,胸腔底下那顆心就湧出潺潺暖流。


    喬楚雙手被他這麽握住,男人雙目灼灼盯著自己,她不自覺移開眼,避開這灼人的視線。


    這種情況,總歸點說些什麽。


    “皇上,”喬楚低聲問道:“我爹……七天之內,您真的能救他?他可以回到神都?我能見到他嗎?”


    “放心吧,朕派去的人會救下你爹的。遲些,他們會接他來神都見你。不過江北離此地尚有段距離,七日之內要見到他可能不易,但朕向你保證,你爹絕對會平安無事的。”


    得了他這句話,喬楚終於放下心來。趙春芳再怎麽玩弄人心,可起碼有一點她是篤信的,便是這天底下大概沒什麽是他辦不到的。


    他如此應承自己,就肯定能救出喬百陽。


    喬楚不禁露出笑,趙春芳捕捉到美人和顏悅色,心田又像被柔和的風拂過。他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今天那碗紅豆粥吃了沒?”


    濕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上,除了癢,喬楚還燥紅了臉,她縮了縮身子,“吃了。”


    她本來不想吃的,可何公公一來,便誤了她去食堂用早膳的時間。除了那碗紅豆粥,她也沒其他東西能填肚。


    她聽到男人輕笑,不禁瞪了他一眼。這一眼含怨帶嗔,媚意橫生,當即讓帝王呼吸變得沉重了些。


    喬楚並無自覺,她還想著昨夜初時趙春芳的嘲諷,“怎麽,皇上不是說我兩朝帝妃,又何需送那些東西給我?”


    紅豆粥,是送給新婚破瓜後的新娘。


    “昨夜是朕說錯了,”趙春工喑啞著聲,眼底欲色濃烈,“無論是李平,還是父皇,他們都不配得到你。”


    喬楚被他看得渾身發熱,忽然間頭頂一輕,男人又摘下那根簪子,任由她長發散落。


    趙春芳喜歡看著她青絲如瀑散開的美麗姿態。


    “這世間,唯一能得到你的,就隻有朕。”


    喬楚顫巍巍地合上眼,任由他覆上她的唇……


    一連數夜,趙春芳都親臨感恩寺誦經祈福。喬楚沒料到,這男人如同食髓知味,竟是夜夜都不放過她。


    好在,寺中上下早已安排妥當。皇帝親臨時,其餘人等一律不得出門驚擾聖駕,唯一知道實情的,便隻有主持明秀。


    趙春芳約莫都是折騰她至寅時才離去。這夜喬楚堪堪穿好法衣,男人摟住她吻了吻,滿麵饜足方離開感恩寺。


    第一次尚覺羞澀尷尬,如今喬楚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什麽也不想,隻是匆匆借著夜色回房。隻是這回,她行至一半,忽然就聽到旁邊假山有聲音。


    感恩寺前身是大宸宮,當初裕慶帝請了能工巧匠來設計,庭院中有不少假山,搬走頗為費勁,如今倒是留存下來。


    喬楚心中一緊,不禁悄聲走近,等她探頭往假山後,卻發現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身高玉立的男人抱成團,正縮在角落處睡覺,那模樣跟個孩子似的。她聽到的聲音,就是對方發現的鼾聲。


    看著這張與趙春芳幾分相似的臉,喬楚頓時吃驚喊道:“惠王?”


    眼前這人,明明就是趙繼芳。


    可是趙繼芳怎麽會在這兒?


    喬楚左右看了看,眼下寺中一片寂靜。她走到他身邊,輕輕推了推:“醒醒。”


    鼾聲停了下來,趙繼芳揉了揉眼,茫茫然看著她,過了片刻,他才像醒了過來,“呀”一聲叫道:“你是那個漂亮的吹簫姐姐!”


    “噓!不能太大聲。”喬楚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驚動其他人,“惠王殿下,這裏是感恩寺,你怎麽會在這裏?”


    見到熟人,趙繼芳睜著眼,乖乖地點頭,表示已經聽懂她的話。等喬楚鬆開手,他忙跟著小小聲說:“我是偷偷跟著皇兄來的,不過走著走著他就不見了,我想在這兒等他,結果就睡著了。”


    竟然是尾隨趙春芳來的?


    喬楚稍稍一想,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約莫是趙繼芳偷偷跟在趙春芳後麵,所以暢通無阻進了感恩寺。為怕趙春芳發現,這人又不敢跟得太緊,就在這裏迷路了。


    不過也正常,月黑風高,此處假山也多,周圍又無人,稍不注意跟丟也正常。


    喬楚溫聲道:“惠王殿下,知道怎麽回去嗎?我帶你到寺門口,然後你自己回去可以嗎?”


    趙繼芳卻捉住她的手,好奇道:“我不回去,皇兄呢?我想找皇兄,先生說我功課有長進,我想背《詩經》給他聽。”


    喬楚:“……他現在不在這兒了。”


    聞言,趙繼芳露出失望的表情。喬楚想,趙春芳如今當了皇上,定不如當初在慎王府那般,能時時陪著他。


    趙繼芳……大概也是寂寞了。


    “那姐姐你怎麽會在這兒呢?你怎麽就不住在王府裏了?皇兄他是來找你的嗎?”趙繼芳轉而問她。


    這些事情跟趙繼芳解釋不清楚,喬楚唯有含糊應道:“我現在就住這裏了。惠王殿下,你還是先回去吧。如果你要找皇上,不如去禦書房那邊。”


    趙繼芳瞥了瞥嘴,他本就是個俊逸公子,做出這樣的表情,多了幾分可愛。


    不過,喬楚可不敢讓他在這裏逗留太久,天快亮了,到時寺中其他人就要起來晨誦,若是看到惠王在這裏,免不了要橫生事端。


    雖是不願,趙繼芳也被喬楚帶著到了感恩寺門口。還好,他說他記得回去的路。


    喬楚不知他如今住在哪所宮殿,但身份擺在那兒,隻要不在寺裏,外頭隨處碰到哪個宮人,都不敢怠慢他。


    她像哄小孩般,說:“惠王殿下,乖,聽話,先回去吧。”


    趙繼芳望了望她,像有些不舍,又不得不得抬腿邁了出去,莫名像個被家裏人趕出去的孩子,灰溜溜走了。


    喬楚重新關上門,重重歎了口氣。


    趙繼芳……若不是因為她,這位惠王殿下想必也是人中龍鳳。


    可惜……


    她心頭泛起淡淡的疼,可如今自己也不過是趙春芳的寵物,就算心疼他,又有什麽用呢?

    * * * *

    宮中並無秘密,新皇連著數夜親臨感恩寺誦經一事很快便傳揚出去。朝野內外雖是連連稱讚新皇聖心仁德,卻也有部分人急了。


    無他,如今後宮無一妃嬪,皇帝年輕氣盛,在這樣的大好年華卻醉心於佛事,這可不是什麽好的現象。於是,又有大臣上折子重提選秀之事。


    尤其是司徒丞相的門生,更是頻頻在早朝時提議此事。畢竟若是要立後,司徒業成之女司徒飛虹便是最好的人選。


    無論相貌章品性章出身,朝野內外,沒有比她更適合中宮之位的女子了。特別是,司徒飛虹早就對這位新皇芳心暗許。


    可惜的是,趙春芳卻將這些折子一壓再壓。


    這日趙春芳在禦花園接見朝臣時,又有人提及此事,向來喜怒不形色的帝王難得揮了揮手,直接讓人退下。


    場麵霎時有些凝重。隨後,還是司徒業成自己站出來圓場,才算不太難看。


    禦駕離開後,司徒業成踱步在宮中行走,越想眉頭卻皺得越緊。他沉吟片刻,才瞧見在禦前伺候的小太監正從旁邊路過。


    “德公公。”他趕忙上前喊住對方。


    小德子見是丞相,立馬朝他行禮,“丞相大人。”


    司徒業成與他寒喧著,禦前這些公公嬤嬤,他平時也與之交好。逢年過節,丞相府並不會少了這些人的禮。


    此時,他悄聲問起天子近日的“異常”,小德子猶豫片刻,卻也瞅著左右無人,小聲說著天子到感恩寺時,摒退隨行眾人,還有寺中其餘人等。


    說完,他怕隨時會被人看見,落人口實,匆匆又請辭。


    司徒業成比了個“請”的姿勢,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他不怕趙春芳對司徒飛虹無意,曆來帝王三宮六院,隻要不是專寵,後宮有多少女人都無所謂。但……


    感恩寺裏可是藏著個舉世聞名的“禍國妖姬”啊!


    ……


    神都一連多日豔陽,終於在今夜下了雨。秋雨蕭瑟,風刮得窗戶咿呀叫著,喬楚本以為,這樣惡劣的天,今晚大概能睡個安穩覺了。


    誰想,子時才過,她的門又被敲響了。


    難不成,那個男人竟在這種天氣還來寺裏?


    喬楚開了門,已經做好是明秀通知她皇帝又親臨感恩寺。豈料,站在門口的,赫然是趙春芳。


    外頭風雨大概真的急,皇帝的衣擺和鞋子還濕漉漉的,明顯就是打了傘也遮不住。


    喬楚怔然望著他,“你……怎麽還來?”


    來時那股急切與見到她的欣喜,被這句話頓時澆得個透心涼,趙春芳沉下聲,“怎麽,你不希望見到朕嗎?”


    喬楚當然不敢說不。隻是她目光遊移著,不願答案的態度明顯擺著:

    她沒有在等他。


    登時,不甘的情緒彌漫在他心間。


    趙春芳又不能開口告訴眼前這個女人,今夜那幾個朝臣像是約好了般,一直賴在禦書房不走,仿佛就是拖著他不讓他出門。


    國事為先,他作為皇帝,自然不可能以誦經這樣的借口讓他們先行離開。幾番周旋之下,他才趕過來。


    這幾夜耳鬢廝磨,魚水歡愉,他本以為,喬楚合該也是滿心欣喜等著他來,可現實卻甩了他一巴掌。


    應該訓她幾句的,趙春芳這麽想著,可話到嘴邊卻是:“江北那邊已經來了消息,你爹喬百陽現在被朕派去的人救出來,正準備從江北啟程回神都。”


    “真的?”喬楚頓時像活了過來,雙手不禁攀住他。


    趙春芳垂眸,視線落在那雙白皙的手,順理成章覆上去,“朕騙你做甚?遲些你便可以與你爹見麵了。”


    感受著對方的喜悅,他越發不是滋味。喬楚的喜在提醒他,他倆之間本來就是一場交易。


    所以,她沒有翹首以盼等著自己,不也正常嗎?

    趙春芳將自己從這種低落的情緒拉出來,轉而打量四周。來感恩寺這些天,他還是第一次踏進她的閨房。


    這房內簡單擺放著床章桌子和椅子,其餘啥也沒有,完全稱得上簡陋。


    他當即皺了皺眉,“她們就給你住這樣的房間?”


    喬楚點頭,察覺到他神色中的不滿,便道:“寺中房間都是這樣的格局,就算是主持,她的房間也與我相差無幾。”


    說罷,她又忍不住說:“更何況,皇上親自下旨要我在寺裏日夜誦經贖罪,能住這樣的房間,我已經很知足了。”


    這話裏說不清的怨與嗔。


    趙春芳驟然語噎。片刻後,他捏起她的下頜,“你這是在指責朕?若不是用這種辦法,你以為你能留在宮裏嗎?”


    不加思索的,喬楚脫口就回:“可我也不想留在宮裏,除非……”


    後麵的話不覺被她咽了回去,因為麵前這個男人目光已隱隱透出危險。


    除非是留在東宮跟著趙傳芳。


    她沒說,他卻是心知肚明。


    趙傳芳是橫亙在他倆之間的一根刺。這根刺可以說是趙春芳親自埋下的,但它一冒出來,卻是讓人如坐針氈。


    “沒有什麽‘除非’,”趙春芳拉近彼此的距離,冰冷而威嚴地審視這張清麗動人的麵孔,說出讓她心底微微發寒的話,“你記著,此生此世,你就是朕的女人。皇宮,就是你永生永世的歸屬。”


    喬楚渾身打了個激靈。下一刻,她整個人被打橫抱起。


    背部接觸到堅硬的床板時,她抵住男人,驚恐道:“這裏不行!隔壁有人!”


    他向來孟浪,在大殿也罷了,在這裏萬一被人聽到——


    這點微弱的掙紮隻讓趙春芳勾了勾嘴角,很快,紗帳被扯下……


    翌日,喬楚在寺中誦經打掃時,不免總是注意周圍其他尼姑。每每瞅見有人看著她耳語時,她一顆心就提了起來。


    按理說,趙春芳天未明便走,合該無人發現。可是萬一……


    想到這,喬楚越發提心吊膽。索性,她盡量離人多的地方遠些,跟主持要求換到後院去打掃。結果人才剛到,就聽見門口那邊有聲響。


    “放開,你們讓我進去。”


    “不行,施主,若無皇命,這寺中不能讓男眷進來。”


    喬楚走近一看,發現被尼姑擋在外頭的,竟然就是趙繼芳!


    趙繼芳正急著,看到她,立馬就喊道:“姐姐!姐姐!是我呀!”


    尼姑本來也是負責灑掃,不經意窺見牆上鏤空的窗戶一直有人影攢動,才打開門看個究竟。結果這年輕男子嚷著要進來,皇宮重地,趙繼芳這樣的打扮瞧著就知道絕非普通人。


    尼姑不敢得罪,如今見喬楚來,她巴不得將這燙手山竽轉給對方,“寧玉,你認得這位爺嗎?”


    “呃,”喬楚點了點頭,尼姑當場便道:“那行,你跟他解釋清楚吧,反正這寺中不得讓男眷隨意進來。”


    說罷,她匆匆就拿過放在旁邊的掃帚,挑了個偏遠的地方幹活。


    喬楚見狀,以為趙繼芳又是要找趙春芳的,“惠王殿下,皇上他不在這兒,您要找他,不能來這兒。”


    哪知,趙繼芳搖了搖頭,對著她露出笑:“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找她?


    喬楚更驚了,“找我……做何事?????”


    “姐姐,上次我看見你吹簫,有多好鳥兒都飛下來了。你好厲害哇,能不能再吹一次?我還想看!”


    趙繼芳雙目發光,就像小孩子看新奇玩意一樣。事實上,他長得人高馬大,心智確實也隻是幾歲孩童。


    喬楚搖了搖頭:“不行的,惠王殿下,這裏不可以。”


    此處是感恩寺,又豈得由她吹簫奏樂?更何況……思及那把“九霄”,喬楚眼神黯了黯。


    時移事易,她早已沒有當初那般心情,又怎能奏出那樣動聽的樂曲?

    但是,趙繼芳卻不解,他歪了歪頭,“姐姐,我是真的還想聽你吹曲子。要是這裏不可以,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吧?我帶你去禦花園,那兒可好玩了!要不然就是我的瑤光殿,你想怎麽吹都可以!”


    趙春芳是把他接進宮來住了嗎?


    喬楚忽然又感到絲絲的欣慰。起碼,他沒虧待自己的弟弟。


    “姐姐!”趙繼芳直接捉住她的手,興致勃勃說道:“去我的瑤光殿吧!”


    “等等,”喬楚趕忙拉住他,“我不能離開這裏的。”


    “為什麽?”


    “因為……”對上那雙清澈無垢的眼,喬楚自知說了他也不明白,索性撒了個謊:“我的簫不見了,就算去瑤光殿,也沒辦法吹曲子給您聽。”


    “啊……”趙繼芳張了張嘴,像個討不到糖的孩子。


    “所以,惠王殿下,還是趕緊回去吧。”喬楚耐心勸著,恰好前方傳來宮人尋他的聲音,“接您的人來了,快回去,莫要再來了。”


    “可是……”趙繼芳還要說話,喬楚直接將人推了推,把後院的門關上。


    微微歎了口氣,她心知這樣對趙繼芳太過無情。可是,他已因她變成現在這樣。她實在不想再沾惹他們趙家其他人了。


    ……


    禦書房


    “皇上,此次講學臣建議由王大學士擔任首講,時間定在下月初三,屆時出席者需先焚香淨身……”


    趙春芳單手支著額邊,視線落在前方正在上奏的臣子,俊美的麵孔看不出喜怒。


    約莫過了半柱香,這位新上任的禮部左侍郎終於停了下來。他望向年輕的天子,雖已近冬,額頭不禁沁出薄汗。


    趙春芳仰靠著寬大的椅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似笑非笑道:“林卿家思慮周全,你的方案,朕允了。”


    左侍郎麵露喜色,不過,下一刻,他就聽得天子問他:“隻是此事,朕早前已經說了,個中細節由禮部議定便可,並不用特地呈報給朕。”


    “這……”左侍郎咽了咽口水,幾乎反射性地,他望向旁邊的司徒業成。


    後者朝天子行禮:“皇上,講學之事重在體現您對天下學子的關懷,個中細節,自然不容有失。林侍郎事先已跟老臣說過,但老臣還是想讓皇上親自定奪,更為穩妥些。”


    趙春芳:“……”


    他定定看著這位國之重臣,忽而,他勾起嘴角:“丞相如此為朕著想,實屬國家之幸。不過——”


    趙春芳望了眼窗外,正是弦月高掛。


    “天色已經不早了,卿家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話音剛落,司徒業成捋了捋長須,又道:“皇上體恤臣下,臣等深感榮幸。不過,禮部這邊還有事需要向皇上稟報。”


    趙春芳耐住性子,問:“何事?”


    林侍郎主動稟報:“是關於雲疆外族來朝進貢一事。”


    說完,他背後一陣寒涼。不知是否錯覺,天子的眼神冷了幾分。


    “那些人下個月才到,這樣的事,明日再議也不遲。”趙春芳說著,卻是看向司徒業成。


    年老的丞相恭敬地道:“皇上,難得林侍郎奉召進宮,還請您聽完他的話。”


    趙春芳嘴角剛露出冷笑,就聽到司徒業成又說:“還是,皇上另有要事呢?”


    天子臉上那抹冷笑凝住。


    他們果然是故意的!

    “臣等聽聞,皇上最近夜夜親臨感恩寺誦經祈福,此舉上感天恩,下念亡魂,實乃令人動容。隻不過,皇上,如今您正值盛年,中宮空懸,甚至後宮並未納嬪妃,雖是您的家事,可您是天子,此事也成國事。老臣懇求皇上,誦經祈福是為行善,但眼下充實後宮,才是頭等大事呀!”


    司徒業成字字句句,在情在理,就連林侍郎也跪下叩求天子接納他的諫議。


    原來是故意在這等他的。


    趙春芳微眯起眼,心中再不滿,他仍是溫聲道:“林卿家平身。丞相所奏之言有理,既然林卿家對雲疆外族進貢之事早有看法,那就說來聽聽。”


    言語之間,沒有回應司徒業成的話。可這位老謀深算的丞相依舊恭敬地行禮,君臣繼續商議新的政事。


    這一夜,趙春芳沒有去感恩寺。


    不僅是這夜,此後數個夜晚,再也無人半夜敲喬楚的門。


    她踏踏實實睡了好幾個安穩覺。


    感恩寺雖在宮中,可若無準許,寺中眾女尼不得出寺,所以消息也閉塞得很。


    喬楚不知趙春芳為何突然不來了,可她也沒興趣去問。或許,那個男人已膩了也說不定。


    這個念頭一浮現,她心頭隱隱泛起疼。


    為什麽疼?


    難不成,她真的對他心生眷戀?


    喬楚盯著水缸裏的臉,忽而伸出手打向水麵,水波紋倒映出她扭曲的麵孔。


    趙春芳拿她設“美人計”奪得皇位,又脅迫她獻身,這樣的男人,她怎可以對他有情?

    他早已不是她心中那個神聖高潔的慎王。


    “寧玉,你這是在做什麽?”身後忽然傳來主持明秀師傅的聲音。


    喬楚回過神,趕忙行禮,“主持,我章我沒事。”


    明秀瞧出她的異樣,心裏想著的,卻是這些天皇上沒來,說不定,她正是因此而難過。


    “寧玉,”明秀走近她,放輕聲音道:“聽聞最近皇上政務繁忙,經常深夜在禦書房與朝中大臣商議國事。”


    喬楚眨了眨眼。


    趙春芳是因為忙才沒有來嗎?


    明秀不想她陷得太深,忍不住又道:“本來出家人不理凡塵俗事,但也聽得,朝中大臣不斷給皇上遞折子,約莫後宮選秀之期也不遠了。”


    喬楚的身份明秀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罪婦”,又是奉旨遁 入空門,與皇帝再怎麽糾纏,都不會有好結局的。


    明秀說這些,也是想提點她:“情愛如鏡中花章水中月,不過是過眼雲煙,莫要太過執著。”


    喬楚愣愣聽著,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後宮選秀……趙春芳要納妃子了……


    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喬楚回到房中,緩了片刻,才從櫃中取出那把“九霄”。


    現在,她已經不能吹奏它了。


    這裏是感恩寺,不是慎王府。


    她是寧玉,不是喬楚。


    是了,趙春芳納妃再正常不過了。她算什麽?不過就是個玩物罷了。


    恐怕,新鮮勁過了後,那個男人早就將她拋諸腦後。


    很可笑不是嗎?


    喬楚抱著那支簫,縮在了床角。


    她告訴自己要高興,因為趙春芳以後也不會再來找她。隻要等到她爹回到神都,她能親眼見到她爹平安無事,一切便都圓滿了。


    這麽想著,她卻感到臉上一陣涼意。


    喬楚伸出抹了抹,抹出鹹濕的液體。


    她……哭了?

    此時,忽然外頭傳來敲門聲。喬楚定了定神,將簫收好,匆匆去開門。


    來的竟是何公公,“寧玉師傅,啥也不用問了,趕緊換上衣服跟老奴走吧。”


    衣服?


    喬楚看著遞到麵前的太監服,不禁睜大了眼。


    ……


    匆匆忙忙間,也不由得她多問,何公公帶來的人就替她脫下法衣,換上太監服。


    轉眼間,何公公身後多了名俊俏的小太監。


    喬楚跟在這個小隊伍裏,很快來到皇帝的寢室。


    此時這裏正有一名上了年紀的官員,正同皇帝講著話,那內容喬楚聽著,倒像在講學。


    不是……在商議政事嗎?

    喬楚低著頭,光憑聲音,恍惚有種在學堂聽課的感覺。


    她跟在何公公身後,來到了皇帝身後。前方男人半側過臉,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沒作任何停留便又移開。


    數日未見,喬楚心裏打著鼓,不懂趙春芳是何用意。


    “老師講解獨到,朕獲益良多啊。”


    “不敢,皇上,老臣隻講了這《禮經》上部,還有下部,還請皇上費些時間,聽老臣為您一一道來。”


    “無妨,老師請。”天子的聲音溫和又帶著幾分敬意。


    原來是趙春芳的老師啊,難怪他這麽恭敬。


    喬楚低頭想著,突然間,何公公捅了捅她的手肘,用眼神示意後方。


    一名小太監正捧著茶水上前。


    這是……要她給趙春芳送茶嗎?

    喬楚接過茶,遞到趙春芳跟前。男人連看她一眼都沒,伸手接過——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那杯茶驟然傾斜,灑了皇帝一身的水。


    眾人皆是一驚,喬楚更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時,趙春芳拂了拂身上的水,略帶責備地看著她:“怎麽做的事?進來,替朕更衣。”


    更……更衣?

    喬楚瞬間愣在當場。還是何公公推了推她,示意她趕緊跟上去。


    天子更衣,自然放下厚重的紗簾。外頭根本瞧不見內裏的人,但他們仍能聽到,趙春芳溫和說道:“讓老師見笑了,您可以繼續講,朕聽著。”


    學生如此好學,老師自然欣慰。


    紗簾之外,厚重的聲音繼續講著為人君者,該是雨露均沾,切不可狹隘專寵……


    可紗簾之內,喬楚卻是甫一進來,就被緊緊抱住,雙唇更是被堵住,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


    等她緩過來時,人早已躺在天子那張高大柔軟的龍床裏。


    俯在她上方的男人,目光滾燙得叫人渾身發顫。


    喬楚正要開口,對方卻比了個“噓”的動作,並用指了指外麵。


    感覺到腰帶一空,她登時慌了,可趙春芳罕見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淘氣的笑。


    這瞬間,喬楚腦裏一片空白。


    下一刻,男人卻伸手捂住她的嘴。


    不!

    難不成他想在這——


    喬楚杏眸睜得圓圓的,不敢相信,就隔著紗簾,趙春芳膽敢當著自己老師的麵,跟她……


    作者有話說:


    就……趙二也很big膽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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