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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殿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晗希交叉的雙手變換了好幾個姿勢,顯得頗為尷尬。


  他這個聖堂大主教是因前一任意外病逝而破格提拔的,上任時間還不足一年,對教宗陛下的性格和行事風格所知有限,最近距離的交談,還停留在閉關前把他們三位召集在一起,和藹可親地勉勵和叮囑日常事務,那過於美好的外貌深深欺騙了他,他甚至一度還以為陛下是神與美的化身,是個慈祥善良、悲天憫人的領袖。


  現在看來,果真如清和那個老狐狸所說,真是太天真了。外表都是騙人的,如果下面的人稍有反對,就改弦更張,動搖決定,怎麼可能在教宗的寶座上坐得長久?

  面對教宗的強硬態度,晗希也無計可施,他不敢對教宗出言不遜,只好在心裡把清和咒罵了無數遍,這個老東西明擺了故意設套給自己,看他出醜!


  唯一一位持反對意見的聖堂大主教,也退出了這場無形的對抗,朝華頓時成了孤立無援的出頭鳥,站在人群中如芒刺在背,手腕上的綠郎緊緊縮在袖中,根本不敢冒頭。


  他極力保持著肅穆和鎮定,實則心裡亦在暗自叫苦不迭,這次聖子之位的候選者,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哪怕一個三歲稚兒,他都不會、也不敢當眾反對教宗,誰知神明竟然如此作弄他,偏偏安排了一個跟自己有仇怨的年輕人上位,萬一葉少卿真的順利當上聖子,乃至繼任教宗,要收拾自己,不過覆手可為。


  他怎能容許將自己的前途性命交給一個敵人掌控,即便因此得罪教宗陛下,也顧不得了。然而大殿內的沉默,宛如一方黑沉沉的巨石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時間每過去一秒,都是進一步的絕望。


  終於,一道宛如天籟的聲音挽救了他快要停擺的心臟。


  「等等——」


  風乾越眾而出,緩步走到白玉台階之下,抬頭仰視著夜錚,彷彿這許多年來,他一直都像這樣,卑微地仰望對方的高大的背影,就在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曾認為終究有一天,那個位子會屬於他,殘酷的現實卻狠狠地讓他栽了個大跟頭,多年的處心積慮,怎能在最後關頭付諸東流?

  視線隱晦地略過葉少卿的臉,風乾深吸一口氣,收斂了所有情緒,冷靜地道:「教宗陛下,我等無意質疑您的決定,然則按照教廷的規矩,聖子必須先獲得聖獸的認可,才有具備舉行冊立儀式的資格。敢問葉少卿閣下,是否已經取得聖獸白澤大人的認可了?」


  在風乾注意葉少卿的時候,他同樣也在端詳這位傳聞中,原本最有可能成為繼任者的二皇子殿下。就樣貌而言,挺拔俊朗,身材修長,一雙湛藍的眼,標誌著皇族的尊貴身份,無端地生出幾分包含深情的錯覺,舉手投足間亦充滿著皇室血脈的高傲與雍容。


  葉少卿站在台上俯視著對方,忽然理解了為何這個寶座如此令人嚮往。高處的視角往往能給人帶來躊躇滿志的自信,和手握重權的虛榮,一旦享受過俯視眾生、生殺奪於的快感,很容易就會陷入其中,或沉淪或腐朽,也不願忘懷與割捨。


  葉少卿朝夜錚望了一眼,後者神色自若,並不曾給他什麼暗示。他稍稍上前一步,平靜地回答風乾的問題:「未曾。」


  實際上,除了夜錚變化過的白澤虛影外,他還沒有見過聖獸的真身。


  風乾勾起嘴角笑了笑,雙眼微微眯起,鄭重地道:「既然如此,還請教宗陛下依照教廷的規矩,我想同樣秉承神明的意志,聖獸大人亦能甄別合適的人選。」


  風乾的提議合情合理,沒有明著反對教宗,卻把教廷傳承千年的規矩搬出來,即便強勢如夜錚,也不能說他錯。


  大殿中沉凝的氣氛頓時又有了新的變化。


  晗希深深地凝視著風乾那雙湛藍的眼,想要看透裡頭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聖獸?這傢伙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憑什麼認為葉少卿不會通過聖獸的考驗?還是說,他知道什麼秘密?

  二皇子既然出聲,朝華滿臉的皺紋和擰緊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可心中依然有些惴惴不安。事到如今,除了站在風乾這邊,他已經別無退路了。


  夜錚銳利如刀的目光自上而下,在眾位大主教臉上一一掠過,眾人紛紛恭敬地垂首,不敢與他對視。


  他低沉的嗓音回蕩在大殿之上,就像他的意志一樣沉穩如磐石,堅不可摧:「教廷的規矩,自當遵循,倘若聖獸亦認可我選擇的繼任者,爾等就沒有異議了吧?」


  「正是!」


  夜錚頷首,揚聲道:「總務官何在?」


  昀鴻迅速地走上台階,在教宗陛下側面三丈處站定,既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寸,利落地單膝跪地,低垂眼瞼,避免視線與陛下相對:「屬下在。請陛下示下。」


  「去準備儀式的事宜,三天後,開啟聖獸宮。」


  昀鴻深深垂首,面容無比嚴肅虔誠:「是!」


  溫常言和周問不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二字——旁人或許還蒙在鼓裡,可是在當初教宗陛下失蹤后,聖獸白澤不是已經陷入沉睡了嗎?


  這件棘手的大事勉強有了個相互妥協的結果,一片祝禱聲中,夜錚帶著葉少卿在眾人的目送下離開神殿,也不再去理會身後的越來越激烈的爭論。


  從他決意將葉少卿推入眾人視野的那一刻,諸方利益就已經開始被撼動,任何爭論和流言蜚語都是無可避免的,然而在夜錚眼中,結果已經註定,再多看上去聲勢浩大的聲音,終究不過是最後的一點自我安慰罷了。


  周問盡職盡責地護送二人回到塔樓,抓耳撓腮地想問問聖獸的事情,可惜被陛下一個深不可測的眼神堵了回來,只好悻悻跟在溫常言屁股後面巡視去了。


  前一刻還保持著威嚴和莊重的教宗陛下,在踏入寢殿的下一秒,就無比迅速地踢掉了靴子,熟稔地摘下冠冕,放下權杖,一股腦塞進了自家弟子的懷中,動作自然得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好重,每天戴著這玩意,脖子真的不會痛嗎?」葉少卿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一旁鋪著軟墊的專用架柜上放好,順便給兩側裝飾的綠蘿灑些水。


  夜錚在酒櫃前倒了兩杯果酒,深紅的酒液在燈光下流轉著迷人的色澤,他軟軟地靠坐在貴妃榻上抿了一口,冰涼的酒液滾入喉嚨,在嫣紅的唇角留下一點香甜的氣息。


  葉少卿回過頭,正好看見對方伸出舌尖舔去殘留的酒氣,雙唇濕潤得泛著水光,眼尾染上微醺的酡紅,微微上挑著,半眯著眼看他,聞言立刻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痛,痛極了,快過來替為師揉揉。」


  「……你可真會順桿爬的。」葉少卿沒好氣地暗罵一聲死狐狸精,話鋒一轉,道,「原來那個人就是二皇子風乾,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樣,我還以為他會長得一臉奸詐呢。」


  「真正奸詐的人哪裡會寫在臉上?」夜錚慵懶地倚在貴妃榻上,一雙赤足從衣擺里伸出來。


  葉少卿忍不住笑道:「對,就像你。」


  夜錚輕輕哼一聲,道:「三天後的聖獸宮,要靠你自己了。」


  葉少卿蹙眉道:「我記得你不是說過白澤在沉睡,難道還沒蘇醒?」


  夜錚搖了搖頭:「我遇襲時借用它的力量太多,現在是否恢復我也沒有把握,看風乾胸有成竹的模樣,八成是還沒蘇醒。」


  葉少卿挑了挑眉:「只有三天時間,有辦法叫醒嗎?」


  夜錚摩挲著下巴,道:「理論上來講,如果你向它注入足夠多的聖光,或許可以。」


  「足夠多是多少?」


  「……大概把你吸干差不多了。」


  葉少卿嘴角抽搐一下:「玩我呢?」


  夜錚眯著眼,漫不經心地道:「不用擔心,實在不行,我可以把當初從白澤那兒汲取的力量還給它,自然就能恢復了。」


  葉少卿目光一凝,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你會變得虛弱,絕對不成。相信我,我能行。」


  夜錚愉悅地笑起來,朝他伸出手。葉少卿到底還是認命地在他身邊坐下,正要給師父大人揉一揉他嬌貴的脖子,卻被後者雙臂摟住,不由分說渡了一口酒。


  一股甘甜辛辣的味道撲面而來,葉少卿下意識咽了下去,頓時感覺要糟。


  夜錚笑眯眯地跨坐在他身上,腳趾輕輕磨蹭著他的腿,享受著一層一層剝去筍衣的快感,輕笑道:「為師當然相信你『行』啊。」


  葉少卿極力反抗著對方的引誘,勉強抵禦醉意的侵襲,啞著嗓子道:「不是說儀式前要保持『純潔』嗎?」


  「哎呀,小笨蛋。」夜錚惡劣地笑起來,「只有你需要,我又不用,為師可是犧牲色相來磨練你的意志,你應該好好感謝我才是。」


  「……」好氣哦,但還要保持微笑。


  葉少卿眯著眼,這死狐狸精,就得意吧,早晚讓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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