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切都在回到事發前的軌道,生活就是生活,它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一秒鍾。唯一改變的,就是人的心態。
寧璐潔依然是寧璐潔,沒有憤世棄俗,沒有獨自啼哭,在她心裏那場噩夢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她試圖努力地把腳抬高,仍然被絆倒,摔個四腳朝天。她安慰自己,時間會衝淡一切。
好多晚的夢裏,她都夢見《陀槍師姐》裏的三元,被鮑國強蹂蹋後,拚了命地洗澡,這一幕幕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怎樣擦也擦不掉。好幾次,她從夢裏醒來,身上全是虛汗,沿著額頭往下流,濕膩膩的。
時間真的會衝淡一切嗎?她又不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找不到答案,她沒經曆過多少歲月,十年,二十年,除了幼小的記憶,似乎時間沒有衝淡過什麽東西。按理推算,等到時間衝淡一切,那該是多少年頭後的事情?
如其讓時間洗禮,倒不如自己打開心結,去改變命運。她以為那場噩夢便是她的結,很多年後她才明了,陸子風才是她一直打不開的結。他在她漫漫人生路上打了一個死結,任憑她如何鬆解,都是徒勞的。
“晚上我不回來吃飯了,你自己下廚吧,冰箱裏有些新鮮的魚和肉。”陸子風通過電話交代她。最近他特比忙碌,一個星期有四五晚都去應酬。寧璐潔開始頗不習慣,久而久之也就司空見慣,以致她現在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陸子風聽出了她的不悅,又安慰:“今晚我會早點回來。”
寧璐潔依然沒有感情:“知道了,我在忙,晚上見。”
電話匆匆地被她掛斷,陸子風有點無奈地看著手機顯示屏幕——通話已結束。
真是恰好一分鍾,不多也不少。
離下班地時間也差不多了,其實今天不是有應酬,而是陸然新親自約他吃飯,父子吃飯,又豈能說是應酬。
他取了車,直接往聚緣閣駛去。陸然新十分厭惡遲到,對客人還可以容忍,越是對著兒子,那怕借口再合情合理,也少不了一頓責罵。難道這就是愛之深責之切麽?
陸子風寧願接受老頭子脾氣暴躁這一說法,想到他對他的“愛”,他就忍不住渾身顫抖。三年級那時,他隻是借了班上同學一隻遙控車回家,怕被老頭子發現,他故意把他藏起來,孰料,老頭子眼尖,一下發現他的不對勁,揪著他問玩具從何而來,他不答,因為老頭子最討厭他不學無術,玩物喪誌。家裏頭連一隻正式的玩具也沒有。那時候,要不是黃秋鳯哭著讓路然新住手,恐怕他早不在這世上了。
還不到六點,聚緣閣的車位已經密密麻麻都是轎車。難得才找到個位置,陸子風立馬泊好車。看看手表,完了完了,已經超過五分鍾。以陸老頭子遲到一分鍾訓話五分鍾的功力,如此類推,豈不是訓話三十分鍾。這頓飯肯定形同嚼蠟。
陸子風從正門進去,迎麵碰見兩個生麵孔。聚緣閣雖然不是什麽五星級飯店,但勝在深受達官貴人喜愛,多數是老顧客光顧,陸然新便是其中一個。因此,自小到大,陸子風跟著路然新出入慣了聚緣閣,與任何光顧這的達官貴人都照過一麵。他自幼記憶是出奇的好,而如今卻無法在腦海搜索到這兩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老一嫩。說老也稱不上太老,皮膚黑且結實,表情一臉直線,起碼過了五十,圓渾的肚子依然阻擋不了他的銳氣。嫩的那位,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子,氣勢自然及不上旁邊的老頭,並過去,倒有點小跟班的樣子。皮膚也是黑,臉上有道印子,從眼角一直拉到唇角,不多不少,剛剛好五條,因為結了痂的緣故,從遠處看去,像是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陸公子。”一旁的侍應稱呼。
陸子風的目光來不及收拾,和老頭的銳光撞個正著。對方的眼光掃過來,像一把利劍,眼裏的情愫他不懂。他不再看他,大步大步地往裏走,已經遲到了五分鍾,再慢吞吞恐怖今天不僅是訓話。
身後是侍應卑微的聲音:“杜老板,杜公子慢走。”
杜老板,杜公子?原來是父子。
倒是侍應們認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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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割線-——恨透看霸王文的家夥——
陸子風不再理會,往陸然新的專用房間走去。陸然新的秘書已經在門口守候,看見陸子風總算鬆了一口氣。
“陸少爺,陸市長在裏頭等了你許久。”說著,陳秘書拉開了門,陸然新經一人坐在主席上。
陸子風點點頭,怯怯地叫了聲:“爸。”路然新不看他,隻是點頭研究著菜譜,也不點頭,恍若未聞。陸子風十分別扭地坐在路然新旁邊。
“清蒸石斑,蝦仁青瓜,百合拌苦瓜,再來一個清淡的湯。”路然新合上菜譜,吩咐陳秘書。陳秘書應聲退下。
見陳秘書退下,陸子風又喊了聲:“爸。”
路然新點頭:“嗯。”轉而又問:“工作還算順利嗎?”
“一切順利。”陸子風提高戒備,為了探聽他的工作而約他吃飯的做法不像路然新。但幸好,路然新似乎忘了他遲到這會事。
路然新和陸子風有了沒了地聊一些瑣事,從國家大事到地方小事,從家裏到工作,陸子風本是性情中人,聊得興起時,戒備線立馬放低,也忍不住拍打桌子。路然新些微不悅,陸子風見狀,便不再出聲。本來十分輕鬆的氣氛,被陸子風的一拍,擊得粉碎。
侍應端著菜肴畢恭畢敬地進來,一碟一碟呈上,完了還不忘囑咐:“陸市長,陸公子,請慢用。”
“你最近和一個女生走得挺近,可有這事”陸然新突然發話,還一副文藝腔。
陸子風不否認,但陸然新一般都不過問他的私事,這麽提起,他心中的防線亮起紅燈。
“這個女生我聽聞了她一些情況,我很替她可憐。”
寧璐潔的事的確很敏感,他不願意從別人口中聽到談論她的話。但要陸然新出來勸說,的確不簡單,他靜待下文。
陸然新繼續說:“可憐歸可憐,同情歸同情,你得分清份楚。”
“爸,你到底想說什麽。”陸子風沉不住氣。
陸然新又說:“幫朋友是應該的,但是要看朋友是什麽身份,別把自己也拌進去。”
陸子風一頭霧水:“爸,你直截了當點行不?”
“好,”陸然新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反對你們來往。”
“為什麽?”陸子風呆住了,陸然新從不插手他與誰交往,隻是這一次,史無前例。
“我們家要的媳婦是身家清白的。”陸然新的理由堂而皇之。
陸子風插話:“你太封建了。”
“是,我是封建,反正我反對。”
“那我告訴您,她,我娶定了!”陸子風信誓旦旦。
陸然新嗤之以鼻:“你以為婚姻隻是一句誓言嗎?”
陸子風不甘示弱:“那你認為你可以操縱你兒子的婚姻麽?”
陸然新頓時語塞,陸子風是長大了,越發鋒芒畢露,有很多事情都輪不到他替他抉擇,但是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阻止。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話還完,陸子風經跨出包箱,隻餘下臉色沉重的陸然新。
陳秘書去了躺洗手間,看見臉色鐵青的陸子風從包箱出來,已經猜到半成。他走進包箱,陸然新正在打電話,說了兩句,向他招手。
陳秘書跟了陸然新五年,深知其脾性。陸然新越是麵無表情,越表示他氣在頭上。
“幫我約何局長吃飯,明天中午。”陸然新交代,又重新撥了個電話。
下班時,寧璐潔往分區警察局跑去。寧璐潔下午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讓她去一趟。最近她總是請假,公司方麵已經對她表示不滿,再早退她的飯碗可不能保住了。
下班正是交通高峰時刻,到達分區警局天開始黑下來。交更時間,保安循例地問了兩句便把她放進去。
“黃隊長。”負責通知她來的是黃隊長,一個六尺高的男人,黑黑實實,滿臉嚴肅,一看就知道是厲害人物。
黃隊長點點頭,帶著她穿過了一條狹窄的小道,眼前闊然開朗,是一片空置的水泥地,再往前十多米,有兩間隻有一層樓的平房。
“寧小姐,你先進去,我等下來。”寧璐潔點頭,忐忑地徑自進去了。也沒什麽特別,一張塗了紅漆的木桌子,兩張膠椅子。兩個平房是相通的,中間隔著一塊玻璃。倒有點審判的感覺。
大約過了五分鍾,外頭有了點動靜,細碎的腳步聲和交談聲,因為隔著一扇門,寧璐潔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她正欲站起來,有人推門而進,是黃隊長。
“寧小姐,這次請您過來,主要是讓您給我認認人。”
“好的,我會配合的。”黃隊長在電話裏沒有提是怎麽回事,到了這裏她多少猜到點。
說著,與之想通的另一個房間陸陸續續地進去一批人,一字排開,頭低低著,其中一兩個似乎不配合而反抗,負責押解疑犯的人責罵了幾聲。隔了一層玻璃,她聽不到他說什麽。
“黃隊長,這玻璃是特製的吧?”寧璐潔問。
黃隊長笑著點頭,他本想解釋卻被寧璐潔先快一步。
因為在一個狹小的空氣裏,空氣不流通,寧璐潔別過臉去,深呼了幾口氣,這才上前是辨認。那晚上的恐懼感又襲來,她想起三元不斷搖頭,鮑國強瘋了的壓過身子來,一幕幕迅速在她腦海裏飛過,她似乎又聽到不知道是誰說:你這婊子。
那晚上,月色也躲起來,她根本看不清對方三人的麵孔。她看著一列列的猙獰的麵孔,試圖從記憶裏找出點蛛絲馬跡。
是他,抑或是他?
最後她指著那兩個剛剛被押解人員責罵的疑犯:“使他們倆。”
黃隊長點頭:“還差一個。”
“沒有。”
黃隊長茫然,他不清楚自己是聽錯,還是她說錯:“嗯?”
寧璐潔轉過身,抬起頭看著他,重複一遍:“這裏沒有第三個他。”
黃隊長皺眉,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這裏隻有兩個疑犯?”
“對的。”
“寧小姐,我希望您努力回憶下當晚的情況,你當真確定這裏沒有第三個?”黃隊長說。
“是的,第三個人的臉被我用指甲刮花了。”寧璐潔肯定地說。
黃隊長更茫然:“但是你的供詞裏沒有提到這一點。”
“因為當時我被嚇糊塗了。”寧璐潔說。
寧璐潔走後,黃隊長吩咐隊裏的值班人員:“拿4號搶劫案的證詞給我看看。”
“是。”值班人員又問:“那兩個犯人怎樣?”
黃隊長頭也不抬:“搶劫罪,先押看守所,等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