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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夜,寧璐潔醒來,她看了看床頭的鬧鍾,已經4點多了。她躡手躡腳地爬下床,生怕吵醒了其他人。月光很亮,散滿了一地,使得寧璐潔不用在黑暗中摸索著去廁所的路。她又回到床上,看著被照得發黃的天花板,出了神。


  寧璐潔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了那個汗流浹背的夏天,她夢到了那個稀疏有幾棵大白菜的植物園,她夢到那包一直不能忘懷的紅雙喜。


  寧璐潔在中學的時候,是學生會的幹部。那時候新校舍很沒建好,高中和初中是合並在一起的,整個學校人數很龐大。


  寧璐潔被分配到紀檢部,負責日常檢查,從頭到腳,從穿著到打扮,事無大小,通通由紀檢部負責。


  寧璐潔覺得有趣極,凡是親力親為,部長也誇她工作效率非常高。那時候,她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任是自己的朋友,也都公事公辦。


  成淳厚比她大2屆,是學生會會長的死黨。寧璐潔如平常那樣做例行檢查,她和幾個部門同事站在學校學校門口,學生推著單車來來往往,她站得筆直,臉上塗了點防曬粉底,整個人神采奕奕。成淳厚那天沒穿校服,卻大搖大擺的進去,寧璐潔把他喊住了。


  “同學,請出示下學生證。”寧璐潔覺得自己像極警匪片裏扣查疑犯的口吻。


  “同學,我沒學生證。”成淳厚如是說道。


  “為確保校園安全,沒學生證,你是不能進的。”寧璐潔說。


  成淳厚也沒多說什麽,他要見會長,寧璐潔卻不讓,他們兩個就在門口糾纏了半天。寧璐潔的同事也過來幫忙,卻越鬧越凶。寧璐潔一直很溫和,到最後都忍不住了,“你別指望會長能夠幫你什麽,即使這樣,以後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事情就是這麽巧合,會長就聽到了這句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寧璐潔訓了一頓,寧璐潔覺得委屈,對成淳厚添了份厭惡。


  之後,隻要負責站門口的時候,寧璐潔就會對成淳厚特別敏感,凡是他一進校門,他就盯得鬧鬧,同事也勸她不要謹謹於懷,她脾氣就是這麽要強,什麽也聽不進去。成淳厚一副很得意的樣子,他故意把鞋帶放鬆了,然後蹲在寧璐潔麵前,慢條斯理地係鞋帶。連續好幾次,寧璐潔忍住了心中的怒氣,她側過左邊去,看著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臉,把脾氣生生地吞進肚子裏。


  不過,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寧璐潔後來慢慢地接觸起課間檢查的職務起來,第一天的時候她被安排和紀檢部副部長一起。那是一個長得很高的,皮膚很白,臉上滿是雀斑的男生,和她同一屆。別人都稱呼他作小白,其實他的名字裏沒有一個白字,隻是因為他皮膚出奇的白。寧璐潔也喚他作小白,他就靦腆地笑起來,臉上連耳朵都紅透了,十足像塗了粉底的猴屁股。


  所謂的課間檢查,也不隻過在下午第一堂課後的眼保健操的十五分鍾的檢查。課檢一共有4組人,每組人都分配到不同地方,而寧璐潔他們十分不幸運,被分配到體育場,那個陽光總是燦爛的地方。寧璐潔早有準備,她在下課前15分鍾,把臉,脖子和手臂,凡是能夠接觸到陽光的部位,都塗了2層的防曬。她視若無睹化學老師犀利的眼神,完成了這項壯舉。


  這天,天出奇得熱,寧璐潔甚至很清晰地看到從地上蒸發起來的熱氣,一波一波地向她湧過來。出來不到5分鍾,她已經流了不少汗,防曬露是不防水類型的,已經被汗水化掉。


  小白說去洗手間,他們倆繞過這個體育場,幾乎走到後門那邊去。寧璐潔一直都不知道這裏竟然建了個新的洗手間,以前她都是從體育場跑回教學樓,那路程的遠,足夠讓想解決問題的同學急上加急。上幾屆的師兄師姐流傳下來,以前有個腦子有點問題的同學,因為小急,跑不及回教學樓,竟然一邊跑一邊尿了出來。那時候班裏的人一邊說,一邊放笑地笑著,他們笑得腰都要折成九十度,寧璐潔看在眼裏,聽在心裏,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她覺得,這樣對這個同學太殘忍了。


  陽光直辣辣地照下來,刺得皮膚有些許灼痛,寧璐潔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試圖找個陰涼的地方,她繞到廁所後麵去,竟看到一個植物園。她現在才發現,原來學校也有植物園。可是無論怎樣看起來,這裏都像被荒廢了。很破舊,生出鏽跡的鐵門,門也沒鎖上,隻是用鐵鏈繞了幾個圈,實在也沒值錢的東西才會不動用到鎖,鐵鏈掛著門上,似乎有人到來過,卻沒有把門重新關上。寧璐潔推了門進去,沒有讓人驚訝的景象,一切都很符合大自然的規律,野草橫生。寧璐潔一眼就認出左手邊的是大白菜,葉子綠油油,跟平時見的不一樣,那種綠像是發出萬丈光芒,亮得眼睛都睜不開來。她猜想是有人種植的,不然沒養料的野菜,怎能生出這樣的綠來。


  寧璐潔聽到響聲,轉過頭,看見成淳厚就站在離她的不遠的水泥地上。她看到熱氣一波一波,層層疊疊,顯得成淳厚似是一個幻覺,他看著她,眼神怪異。


  寧璐潔覺得口燥心煩,她想說話,話到喉嚨,卻成了空氣。她吞了吞口水,筆直地站著。她看到他手裏紅雙喜,她一把向前,搶過他的紅雙喜。她覺得自己像極武俠小說裏的女俠,身手敏捷,武功蓋世。


  學校明文規定,抽煙必記大過。,而成淳厚檔案清清白白,他的大膽是出乎寧璐潔意料。他剛獲得本市重點A大的保送資格,若有閃失,先拋開A大保送資格不說,以學校的規定,記過處分必須超過3個月而且表現良好才能撤銷處分,連能不能順利畢業也是未知之數。


  成淳厚知道寧璐潔因為上次的事情對他懷恨在心,這次讓他難堪的好機會,她怎麽會輕易放棄。他得把證據奪回來。成淳厚上前幾步,從後麵抱住寧璐潔,寧璐潔哪是成淳厚的對身,論身高,他比她高了一個人頭,論力量,憑那寧璐潔小小的力氣,那裏是他一個男生的對手。成淳厚一隻手緊緊摟住寧璐潔的腰,一手搶她手裏的紅雙喜。寧璐潔已經顧不上淑女形象,她兩隻手死死握住證據,那是她洗清雪恨的好機會啊,她怎麽能放過。她一邊保衛證據,一邊扭著身體,試圖從他懷裏逃出來。這樣持續了兩分鍾,寧璐潔已經滿身是汗,從身心到背脊,汗水流進她的眼裏,很刺痛。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片灰蒙蒙的,像初春的大霧。突然,成淳厚靜了下來,寧璐潔使勁一扭,輕易地逃開了,便一路直跑。


  寧璐潔跑了好幾米遠,發現他沒追上來,回頭一看,成淳厚背著她,整個人一動不動。她擔心他出事,但又生怕他使詐,於是把證據放進褲袋裏,提高褲子,把上衣露在褲子外麵,刻意把褲袋擋住。寧璐潔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他,一看她就後悔了,她急忙轉過身,臉已經紅透了,口齒不清,半天才整理出一句話,“你,你,你,太無恥。”


  成淳厚聲音沙啞,音調高了八度,十足一隻發春的貓,“任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也禁不起你這般挑釁。”


  他竟把所以責任推到她身上,若不是他千方百計地挑怒她,若不是他在學校違規,若不是他。。。她簡直覺得自己無地自容。上課鈴很識趣地響起來,她像是得到命令似的,一支箭衝了出去。還沒衝出去10米遠,她就感覺暈乎乎,她扶著鏽跡斑斑的鐵門,有種清涼透心裏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寧璐潔醒來的時候馬上意識自己身在何方。她看了看自己完整的衣服,又摸摸褲袋,安心地舒了一口氣。校醫見她醒來,叮囑她多喝點水,多注意休息,她轉念一想,借了校醫的電話,熟練地撥了一串號碼。學校雖然規定學生不許使用手機,但是學生私底下帶上手機,日常檢查的時候藏起來。寧璐潔的同桌接了電話,因為在上課的關係,她的聲音很低,“路潔,你們副部長給你過來說了你情況了,沒事沒事,下課我來找你。”還沒等寧璐潔接話,那邊已經斷線了。


  寧璐潔突然心生疑問,怎麽會是副部長呢。她也管不了這麽多,她穿好鞋子,記住了校醫的吩咐,出了校醫室。她不知道她現在該去那裏,她摸摸褲袋,心裏下了主意,徑直地往教務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在組織語言。待到教務處辦公門口,她心裏突然沒底了,站了好幾十秒,轉頭朝教學樓跑去。因為剛中完署,又跑得急,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師見了她,也不忍心盤問她剛才發生什麽事,隻是在課堂小插了幾句話,“現在天氣熱,大家要多喝點水,小心中暑。”話一落,班上的眼睛齊刷刷地投向寧璐潔這邊,她心裏十分不舒服,但比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現在的確是小菜一盤。


  下課的時候,是小白主動地找來。一番噓寒問暖而後,寧璐潔問了當時情況,小白也不太清楚,他隻是說,“我去找你的時候,剛好碰見成淳厚背著你往校醫室跑去,我追在後麵,他放下你喊我照顧好你,然後就走了,我看他也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


  小白一提到“他不太舒服的樣子”的時候,寧璐潔腦海就是那揮之不去的一幕,她紅了雙臉,看得小白入迷了。小白一直沒告訴過任何人,他從初一開始,就一直暗戀寧璐潔,霎那之間,他有股向寧璐潔袒露愛意的衝動。可凡事就是想法大於行動,特別像他這類型的男生,一直到畢業,小白都把那份愛慕化為一份份關心。


  寧璐潔很自然地把手伸進褲袋,她摸到那包紅雙喜,因為靠著身體,還溫熱溫熱的,她竟覺得那溫度是他殘留下來的。一想到這裏,寧璐潔的心小鹿亂撞似的,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懷疑自己生病了。


  到最後她都沒有用這有力的證據去洗清雪恨。她趁著人少,把它扔到滿是廢棄物的垃圾桶裏。她想起警匪片裏的情節,警察總會順藤摸瓜地找到凶器的主人。她覺得自己多心了,可這事還是小心翼翼的好,不能出分毫差錯,於是乎,她用袖子口把盒子上的指紋擦得一幹二淨,連丁點兒塵土都沒有。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把用袋子裝著的紅雙喜往公共垃圾桶一扔,頭也不回地跑回家去。


  自從那事過後,寧璐潔也沒敢正眼看過成淳厚。紀檢部的同事見寧璐潔對成淳厚的態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改變,私底下議論紛紛,有些時候,其他同事也會當著寧璐潔的麵前提起成淳厚。每次一聽到“成淳厚”三個字,她就會想起那一幕,臉不自覺地紅起來,紅暈要好久才退去。到了最後,她覺得自己是燒壞腦袋了。


  那天上午下得很大的雨,連天氣預報也說,未來兩天都會下大暴雨,寧璐潔都以為不用值班。誰料,中午的時候,雨停了,太陽出來了。寧璐潔一路小跑到學校,她看見其他同事齊刷刷地站在門口,一字排開。她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靠旁邊筆直地站著。


  成淳厚這時候也進來,卻蹲在門口不走,他背著她們,低著頭,一副係鞋帶的樣子。她知道他又在耍人,可是這次,她不願意搭理他,她把扣分單填好,握在手裏,假如他過五分鍾也不走,她會親自把扣分單給他,扣分單上的原因,赫然寫著:調戲學生會幹部。


  其他同事忍不住,崇勇她上前看看怎麽回事。她是千百個不願意,她蹲下來,發現他的鞋子是魔術貼,她覺得自己又被他愚弄了,手裏握著的扣分單狠狠地拍在他臉上,單子禁不起這猛烈的撞擊,落在地上,濕透了。成淳厚突然抬起來,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陽光照在成淳厚的臉上,像鍍了一層金子,閃閃發亮,她想起了那被丟棄的植物園裏頭綠油油的大白菜,她看得呆住了。成淳厚突然湊了前來,靠得她很近,她竟聞到他臉上有提子汽水的味道。


  半響,他說話,“星期六下午兩點,假日廣場,不見不散。”說完,他就站起來,大步大步地走了。


  寧璐潔覺得人來人往的目光都盯著她看,她猛地站起來,回到自己的位置,腦子半天響應不過來。她感覺到其他幹事怪異的眼光,盡管剛才他說得細聲,她也不肯定他們是否聽到。寧璐潔搖搖頭,深呼一口氣,身體裏似有一個舞者,跳著輕快的舞步,遊走在她每一寸皮膚。


  陽光正好曬到她左邊的臉,她側過頭去,臉上紅粉飛飛,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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