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2.1.1
沈滄鈺中途離席回到正院。
院里氣氛十分嚴肅,每處院門都有侍衛三步一崗,連拂過的春風都染著肅穆的氣息。
院中伺候的都被派到三進的寢屋前,垂著頭緊張待召,聽聞有急快的腳步聲前來,各人更是屏住呼吸。
「究竟是怎麼回事。」高大的男子跨進東廂,內里的人便覺一股壓迫力襲來。
見慣了自家主子威儀的王培也難得緊張,彎著腰趕忙上前回話:「伍先生已經在診脈,暫時還不清楚。」
「女眷那邊一個也不準離開!」沈滄鈺冷冷丟下話,撩了珠簾進到內間。
顧媽媽和梨香兩丫鬟在旁邊正焦急,見著面色冷峻的男子突然走來,都神色一怔。沈滄鈺卻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床前,伸手撩了帳幔去看裡邊的人兒。
「怎麼樣了。」
眼前光線亮起,挽夏下意識就把頭蒙到了被子里,說話聲也變得嗡嗡的:「你怎麼來了。」
伍蕭還在搭著她的脈,「郡主,您將臉給我再看看。」
被子里的挽夏生悶,怎麼又看,剛才不是看過了,還選沈滄鈺來的時候再看。這個伍蕭肯定是故意的。
小姑娘的心思那麼明顯,伍蕭心裡好笑,又道:「郡主,您這般諱疾忌醫,叫我怎麼給您開藥方。總不能叫那紅點紅塊一直消不下去。」
紅點紅塊,沈滄鈺聽得心頭一揪,也不管挽夏願意願意,彎腰便要伸手去拽被子。顧媽媽見他來本就嚇得臉發白,他還要去掀被子,忙上前在邊上喊了聲『王爺』。
沈滄鈺的手果然一頓,側了頭去看滿臉焦急的顧媽媽,停在半空的手還是落了下去。
顧媽媽此時腳一軟,整個人便坐倒在地上,梨香桃香心驚著去扶她,見她連唇色都褪去,身子也不停發抖著。
顧媽媽整個人哆嗦著,閉了閉眼,腦海里是璟王那雙冰冷凌厲的眸子。……璟王,那股氣勢太過駭人。
蒙著頭的挽夏只感覺被子被人一扯,她的臉就暴露出來了,想要再抓回被子,手卻被捏住。心裡焦急的沈滄鈺聲音很淡,卻那麼不容拒絕:「不許再躲,叫伍蕭看清楚。」
挽夏無法,只得破灌子破摔,終於將臉轉向他們。
原本白皙似雪的小臉像是上妝失敗,臉頰上長了不少小紅點,有的都已經連成了塊,慘像叫人不忍睹。沈滄鈺瞳孔微縮,又去摸了她被下的手出來,與她臉上的一樣的情形。他本就冷峻的眉眼彷彿結了冰似的,陰沉沉地要滴出水來。
「這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挽夏還是很介意他盯著看的目光,不自在的將臉又往裡側,伍蕭見紅塊比先前又多了,心中已有計較:「應當是沾到什麼起了疹廯。」
沈滄鈺說,「王府里怎麼會有不幹凈的東西?!」
伍蕭收了脈枕,道:「不見得非是不幹凈的東西,如今是春日,許多植被的花果都可能會叫人起疹廯,特別是對這類敏感的。凌家那位二少爺身質就對動物皮毛敏感,想來是有遺傳,不過每個人對敏感的東西不同罷了。」
沈滄鈺聞言沉默。
小姑娘在他身邊那麼久,他都從未見過有什麼東西她碰不得,如若是花果植被更沒有的。每年四季她都喜歡賞花,王府也有著為她特意建起來的暖房。
「王培!」沈滄鈺鬆開挽夏的手,朝外邊喊。
王培忙來到屏風前應聲,他吩咐道:「叫戚安去查,今兒郡主都去了哪些地方,碰過什麼,用過什麼,與哪些人有過多接觸的。特別是最後這段時間。」
王培聽著自家主子沒有溫度的聲音心直顫,連連應喏,轉頭撒丫子便尋戚安去。
顧媽媽在邊上緩了好會,終於回過神來,聽見璟王的吩咐,為他對挽夏的看重緊張又喜又愁。可他再是有著挽夏皇叔的身份,也不該直接闖進內室來,這要被傳出去,可怎麼了得啊。
梨香桃香也意識到這些,這會都焦急不自在,可也不敢在璟王面前說一個字。
那邊伍蕭已站起身來,將藥箱背到身後,「我這便為郡主開方子去,內服外敷,用藥期間郡主最好別見太陽別著風,這疹廯長在臉上馬虎不得。唔…如若郡主覺得實在癢得難受,先可以用冷水敷一敷,可千萬不可用手去撓。」
「要用的藥王府沒有便派人快馬出去買了回來,一定要快,不能耽擱。」沈滄鈺催促他,伍蕭給他露了個輕鬆的笑容,眸光閃動。「這是自然的,這期間也還須留意這些紅點,若有蔓延跡象,得即刻通知我。」
沈滄鈺看著他閃動的目光皺了皺眉,旋即恍然,與他心照不宣頷首。
伍蕭這才退了出去,顧媽媽三人趁機走到床前,卻聽到坐在床頭的男子發話:「去打水來。」
「王爺,這起小事…不敢勞煩……」顧媽媽聽他要繼續留下的意思,眼皮一通亂跳。沈滄鈺聞言抬頭起看她,唇角冷冷勾起,似笑非笑:「你不去,自有人去。」
顧媽媽背後霎時冒出冷汗,腦子嗡了一下,完全拿捏不準璟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非呆在這兒,前邊不是還有賓客?!
顧媽媽木木的,不敢亂動,挽夏也察覺到他的意途,轉過臉來伸手拽他袖子:「七皇叔……」
她低低喊一聲,用眼神示意他別亂來。
沈滄鈺看著她不再白凈的小臉,心頭怒意就不停翻滾著,他不太相信這是碰巧。他心疼地伸手想去摸摸她,可那紅點連她額頭都占著,他只得將手落在髮髻上,「那你先好好趟著休息,這事也還得通知凌夫人一聲。」
人在他府里出了這樣的事,他想想都覺得慚愧。
挽夏見他唇角線條冷硬,可神色還算和緩,點了點頭:「別小題大作擾了客人,我誰也沒有走得太近,更不要說摸碰著我。」
「你安心養著。」沈滄鈺又摸了摸她的發,站起身來,負手立在床前又看她一會才冷著臉離開。
人一走,他身上那種無形的壓迫力也隨之散去,顧媽媽終於鬆口氣。
「小姐,璟親王這樣……」
「顧媽媽。」挽夏打斷她帶著抖音的話,「七皇叔是覺得我在這兒出事,他愧疚,情急之下的做的事,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話是這麼說,可……顧媽媽躊躇著,見挽夏一雙眸子清亮的盯著自己,也就將那些覺得不好的話再咽了下去。轉身道:「奴婢去打水來。」
桃香也主動跟了出去,梨香坐到床沿,掀開了些被子看她耳後,又拉開衣襟看她脖子,見還是原來那樣嬌嫩的肌膚,心安了安。
「小姐,您真的沒再和誰接觸什麼?」這疹也起得太過突然和奇怪了,她們自小就在身邊伺候,從沒見過這樣的。
挽夏望著賬頂細細回想,「確實是沒有,感覺是太過多心了。」也不知道沈滄鈺那樣會不會影響了今日的宴請。
梨香見她這樣說,也不再多言,只在邊上陪著。
沈滄鈺離開在花廳坐了會,戚安嚴肅著臉上前回稟:「王爺,屬下細細查過,亦問了暗衛,郡主最後除了在小樓前的花叢逗留較久,還有就是在花園裡幾處小坐一會,並沒有特別的。可在小樓前那段,郡主曾調和了閔家小姐與鄭家小姐的爭執,鄭家小姐後來離開,再無他事。」
事情前後確實沒有什麼不對的。
沈滄鈺聞言只沉默的坐在太師椅中,戚安垂手立在他跟前,突然就聽見幾聲貓叫。他尋聲往身後看,快胖成球的元寶正在門檻外不停的蹭蹭,走兩步蹭兩下。
戚安看它滑稽的樣子默然,想溫嫻郡主這貓兒怎麼就閑逛到前頭來了。正想著,又見元寶直接在地上打了個滾,應該說是連續翻滾,喵喵直喊蹭石板地。戚安心頭一動,忙上前蹲下身,細看下發現門檻邊及地上有不少貓毛,他當即一把撕了袍擺,將還打滾的元寶包著抱了起來。
「它這是怎麼了。」沈滄鈺也聽到動靜。
戚安不敢貿然上前,遠遠的遞貓離他眼近一些。「王爺,它似乎身上痒痒,蹭掉了不毛。」
元寶身上難受得很,在戚安手裡不停扭動,嘴裡一直喵喵喵的亂叫掙扎著。沈滄鈺看了它幾眼,眉頭頓時擰起:「先送到伍蕭那去,再去問問有人見過它都去了那些地方。」
不會,去而復返的戚安再來回稟:「王爺,伍先生說這貓身上也是起了紅塊,和郡主的如出一轍。屬下問過看貓的小丫鬟,說是曾經和閔小姐家的鑽到了花叢里,屬下便又派人去看了閔小姐那兒,她的貓兒也是在亂蹭,這會也急得不成。可抱過貓的閔小姐和接觸過貓兒的,都沒有任何異狀。」
獨獨就溫嫻郡主臉上起了疹。
沈滄鈺按了按眉心,神色漠然:「尋個地方把鄭家小姐帶過去。」
戚安心下一凜,再度轉身離開。
***
鄭漪瀾也不知怎麼就來到了這個黑黑的屋子裡,她喝茶喝得有些多,想上官房,可出來就沒了知覺。再睜眼就是這靜悄悄的屋子,沒有人,空空的,讓她嚇得直打怵。
她害怕得落下淚來,摸著牆壁又走一會,發現這屋子就跟密封的一樣,怎麼四面都是牆!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哭喊的時候,身後傳來沉重的悶響,有一簇火光跳躍,屋子霎時不再黑得那麼可怕。
她怔了一會,忙跑上前,卻被冰冷的東西給擋住。在燭光下,她看清了那是刀鞘,嚇得腳一軟跌坐地上。
「你…你們是誰,抓我來做什麼!你們怎麼敢在璟王府里的這樣放肆行事!」
她是二品武將之女,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威儀。
戚安見嚇得發抖滿臉淚痕的小姑娘,倒是有些佩服她還敢放聲威脅。
沈滄鈺從後邊走上前,鄭漪瀾在淚眼模糊中見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俯下身。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卻能感受他帶來的壓迫力,還有鎖在身上的凌厲目光。
這人又是誰,鄭漪瀾忙抬了袖子擦眼淚,眼前終於清楚了些。可來人背對著光,面容還是模糊,而他已冷冷地朝她開口:「你對閔雯依的貓做了什麼手腳?」
閔…閔雯依?!
「我沒有!」鄭漪瀾猛地從地上竄起來。
沈滄鈺退了一步,厭煩兩人突然拉近的距離,鄭漪瀾焦急又道:「你是閔雯依找來的人?她怎麼那麼卑鄙,我什麼時候碰她的貓了,那東西我避都避不急,一見它我就渾身起雞皮,我碰那東西做什麼!!」
鄭漪瀾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尾音破開,尖銳刺耳。
沈滄鈺沒有說話,戚安用鞘尖將一塊布挑到了她眼前,問她:「這是你的帕子?」
鄭漪瀾在昏暗的燭火下看楚清,伸手就抓了過來:「我的帕子怎麼在你那,閔雯依她到底要做什麼!!」她帕子不是收在荷包里的嗎?!
看著她果斷快速的動作,沈滄鈺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戚安目送他身影消失,摸了摸下巴,落在一臉茫然的鄭漪瀾身上半晌,有些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他朝一邊的侍衛道:「再關一刻鐘。」然後也出了密室。
鄭漪瀾見有人離開,紅著眼也想往前沖,卻又被帶刀的黑衣侍衛給堵了回來。她無力的再度滑坐在地上,眼神惶惶而慌亂。
那人怎麼不放她出去?
為什麼還要再關她一刻鐘?
這些究竟是什麼人?!
鄭漪瀾捏著帕子,冷靜下來后直覺這些人不會是閔雯依派來的。她在璟王府作客,閔雯依不可能這般手眼通天,有答案從她腦子裡呼之欲出,可她又不敢置信。她軟軟坐在上,努力回想剛才所見的面容,可她真的沒看清楚……究竟是不是那個人?!
他又怎麼會為了閔雯依出頭?
鄭漪瀾整個人都開始恍惚起來,也不敢再多做反抗,只等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
蘇氏正在牌桌上大殺四方,聽到王府下來人稟女兒身子不適,丟下一堆銀裸子急急就隨人離開了。
待見到女兒嬌俏的小臉成了那個模樣,險些一口氣睹在胸口沒上來。
「怎麼好好的就成這樣了,你們都是怎麼照顧小姐的?!」蘇氏急得手直抖。
顧媽媽領著梨香兩人跪在地上,「是奴婢沒有照看好小姐,還請夫人責罰。」
「娘親,伍先生看過了,應該不會有大礙的。而且這事與她們又有甚關係。」挽夏忙起身阻攔。
蘇氏心疼的將她又按回床上,無力的擺手示意顧媽媽三人起身,「究竟是沾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顧媽媽便將伍先生說的再複述一遍,蘇氏聽完后心稍安,催問去看看葯好沒好,又再看了女兒的疹廯有無蔓延。忙亂一番才坐在床頭,心疼得直想掉淚。
「早知道你要受這一遭,我說什麼也不答應讓你來幫忙的,你是姑娘家,萬一這……」蘇氏說著覺得不吉利又連呸幾聲,帶著哭腔又道。「可是苦了我的兒了。」
挽夏倒聽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伍先生神色挺輕鬆的,應該是無礙,她只好去安撫蘇氏。蘇氏卻是難受得緊,她如花似玉的女兒一轉眼怎麼就這樣了,這叫她怎麼能不難受能不心焦。
蘇氏在挽夏跟前難過得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責怪自己,連帶著沈滄鈺也跟著吃了埋怨。
挽夏正聽得頭疼,清朗的男聲突然從屏風後頭傳進來:「是本王照顧不周,還請凌夫人見諒。」
嘴裡還叨著怪責言辭的蘇氏被嚇一跳,蹭地就站了起來,看到屏風一高大的影子映在上方。
自家娘親被嚇得不輕,挽夏卻很想笑,蘇氏驚了一驚后,氣勢反倒更甚:「臣婦說話慣來是直來直去,臣婦女兒跟在身邊十餘年都未曾出過這事,在璟王府花園不過半日就成了這模樣,臣婦自然是要歸怪到王府。王爺也許要再尋了藝精的園丁,將毒花毒草去了好好修整修整,別再累著她人才是。姑娘家,這臉與性命是一樣的。」
蘇氏越說越氣,攥緊了帕子,銳利的眸光似乎能穿透屏風,要在璟王身上戳出幾個洞來。
沈滄鈺隔著屏風朝她一揖,「如若不是本王喊了溫嫻前來,她定然不會受這罪,是本王之過。凌夫人放心,本王絕不推責,若溫嫻有一絲損傷,本王願照顧她一世。」
挽夏還說想看沈滄鈺怎麼應對岳母大人的,不想他居然膽大說那麼直白的話,被嚇得猛咽口水恨不得下床去捂了他的嘴。本就察覺兩人關係不太對的顧媽媽更是手腳發涼,心驚著去看蘇氏。
可蘇氏卻完全沒意識到哪兒不妥,仍氣道:「若挽挽面容真有什麼損傷,您就是照看她一世又如何,左右不過是給個院子,給口飯吃的輕巧事。可她這一生都是毀了!」
「娘親,事情根本不會那麼嚴重……」挽夏心間哀嚎一聲,不敢讓自家娘親再說下去了。她怕沈滄鈺再說什麼,要嚇著她!
這回屏風后倒沒有傳來動靜,蘇氏回頭瞪了眼做和事佬的女兒,再回過頭時似乎覺得氣順了些。而且人好歹也是親王,她剛才也是有些放肆了。
理智再回來的蘇氏說話也軟和了些:「臣婦就是這個性子,還請王爺別怪罪。」
床上的挽夏好想捂臉。她娘親將人罵一頓,這會又想起來人家是王爺了,沈滄鈺那頓了會才說了句『無防,夫人真性情。』可挽夏明顯察覺到了他聲音有些抖,多半是在偷笑她娘親的性子。
挽夏光是想到剛才的情形,臉上就火辣辣的,有為心太寬的娘親,也有為說了真心話的沈滄鈺。
這時伍蕭親自端了葯前來,挽夏想這回總算要清靜了,卻又聞屏風后的沈滄鈺說:「凌夫人,溫嫻在王府里出了事,本王心中實在不安。且如今她要在屋裡將養,不能見太陽,不能吹著風,您可能不太放心,可本王還是想讓溫嫻在王府里先將養著。莫要加重了病情。」
他明顯找借口留人,挽夏被一口葯汁嗆得直咳,端著碗伺候用藥的顧媽媽亦手一抖,將葯汁潑了些出來沾到被褥上。屏風后頓時亂成一片。
蘇氏也顧不上回答,忙著給女兒順氣,又指揮梨香桃香抱新的錦被來。沈滄鈺很有耐性的立在屏風后等待。
裡邊終於又稍安靜下來,同在屏風后的伍蕭抬頭看一眼沈滄鈺,眸底有明顯的笑意,朝裡邊朗聲道:「郡主可有礙?須要我前去診脈嗎?」
挽夏咳得滿臉緋紅,啞著嗓子忙說無妨,伍蕭又順勢接話,說:「如此甚好,郡主按時服藥,敷藥。再有是千萬莫見陽光與著風,平素屋裡也要關上窗,只留外間的門窗通風便好。」
蘇氏一聽又緊張起來了,她兒子的怪毛病便是這伍先生治好的,他的話她是最上心不過。
「伍先生,不見陽光和著風小女面容是否就無大礙?」
「只等過了今夜看看,如若疹廯不蔓延,那就無大礙,只等消去便痊癒了。」
蘇氏激動得連連點頭,念了句佛號。「有勞煩伍先生了。」說著朝還在屏風后的璟王道。「如此……小女還要在王府叨擾。」
「夫人不必客氣,本王也是有著責任的。」沈滄鈺就等她鬆口,欣然應道。「本王這就叫人收拾客院,夫人也安心住下。」
蘇氏見他如此客氣,為方才將人說一頓的事臉紅,忙婉拒:「不敢如此勞煩,臣婦晚些便家去,明日再來便是。」璟王一未婚青年,她身為臣妻哪好在這住下。
沈滄鈺也不多留,再說了幾句要挽夏安心休息的話,便和伍蕭離開。
顧媽媽聽著三言兩語,自家小姐又再留在璟王府,整個背都汗濕了。先前她還不敢確定,如今哪還有什麼不確定,怕是連那伍先生都是故意一番說辭,要的就是將自家小姐光明正大留在王府。
顧媽媽心裡惶惶然,抬眼去看蘇氏好幾回,不知要如何開口說這些猜想。最終抿了抿髮白的唇,上前與蘇氏道:「夫人,小姐留在王府將養倒也沒有什麼,可這處是王府正院,璟親王就住南邊的屋子。小姐在這處……」
她拿捏著說話分寸,留了一大截空間給蘇氏去猜測。蘇氏如夢初醒般,吃驚道:「這兒是王府的正院?!」
顧媽媽對自家夫人實在有些無言了,點了點頭。
蘇氏說:「是正院也沒辦法了,我們總不能叫璟王搬出去不是?挽挽如今不能遷移,也是沒辦法,璟親王說起來算是她的長輩,也無妨吧。」
當娘的都心那麼寬,顧媽媽再是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也束手無策了,只能青白著臉立那不敢再多言。挽夏從這些卻是看出苗頭了,顧媽媽怕是察覺到了什麼,從昨兒起,她就是一再想讓自己離得沈滄鈺遠些。
挽夏默默看了她幾眼,心間嘆氣,連顧媽媽都看出來了,也許哪日她父母也就看出來了。
她憂心忡忡的看向自家娘親,蘇氏也正好看過來,認真道:「挽挽,你在這兒可安靜些,別擾了璟王休息才是。方才娘親是氣頭上,多說了兩句,較真了說璟王也挺無辜的,待你好了,我再叫你爹爹與他道聲謝。」
挽夏:……
她要收回剛才的想法,也許全天下人的都知道了,她娘親還雲里霧裡的也說不定。
挽夏這兒算是虛驚一場,王府那頭沈滄鈺也放了話要散宴,女眷那邊給了個挽夏身體不適的話,讓王培代為送客。
鄭漪瀾早被安然放回,她坐上馬車,鄭夫人便好一頓問她怎麼上個官房用了那麼長時間。鄭漪瀾哪裡敢說遭遇的事,將兩隻手死死捂在袖子里,只說看到王府景緻正好,走了一圈才晚歸。鄭夫人見此又埋怨她今兒一進王府就丟了人的事,便也不再多管她,任她垂著頭。
鄭漪瀾此時是很難受的。
她接了那帕子,雙手沾了東西,如今又紅又癢。可她不敢表露一分,因為她在聽到挽夏不適不能送客時,就明白來自己為什麼被抓到那處。也明白過來那個問她話的男子真的是璟親王,她本想小小報復閔雯依的,哪知閔雯依一點事兒也沒有,只是那小畜生不好,卻還連帶著讓溫嫻郡主遭了央。
也正是溫嫻出事,璟王才查到她頭上。
不過她心裡還是算安定的,依她剛才去取過帕子的表現,應該是打消了璟親王的疑慮。不然璟親王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了她出來,可她也不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來的,被家人見著了,勢必要給她請朗中,到時怕還得再讓璟親王起疑心。她只好藏著了。
不過是杜鵑花葉的汁水,她回去洗乾淨手,應該就無礙了。
鄭漪瀾一路煎熬的回到家,然後將雙手反覆洗了好幾回,手上的紅點和瘙癢卻沒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她拚命忍著不去抓,又見人再打了水來,十餘遍下去,她發現自己雙不但遍布紅癍,還腫了起來。她忍不住去撓了兩下,腫得發亮的肌膚瞬間就刺疼難耐,還滲出血來。
鄭漪瀾見此是真的害怕了,一路哭著去尋了鄭夫人將事情前後說了,鄭夫人看到女兒手指腫得都擠在一塊分不開,也嚇得不輕。慌張的去告訴了鄭同知,鄭同知得知女兒耍心機害人還害了自己,氣得上前朝她胸口就一腳,直將人踹暈過去。
鄭府霎時亂作一團。鄭俊遠聽聞消息趕來,見妹妹臉色蒼白緊閉著眼,雙手紅腫不堪也急得額頭冒了汗,忙央求鄭同知去請了朗中來給妹妹治病。
鄭同知再是氣,也知道這是他的嫡女,只能暗中讓人去請朗中,再三吩咐不能驚動任何人。只是鄭府的人前腳剛出門,沈滄鈺那邊便收到了消息,心裡那把怒火都能將整個鄭家燒得成灰盡。
「讓他請去,本王倒要看看,他能憋到什麼時候!」沈滄鈺早就有心收拾鄭家,如今鄭家女撞上來,他更是不會心軟。只管從這兒開始吧。
戚安應是,命人暗中將整個鄭家圍了起來,確保主子想動手時,鄭家人送不出去任何消息。
***
蘇氏在璟王府待到近傍晚才依依不捨回了凌家,然後差人去軍營送信,將女兒生病的事告訴凌昊,簡單梳洗用過飯後就疲憊睡下。
挽夏整個白天情況都還不錯,晚間沈滄鈺在她屋子裡陪她用的膳,用過膳后,顧媽媽就發現不對來。她細白的脖子上居然也開始冒出紅點,嚇得顧媽媽忙給璟王報信。
沈滄鈺才換過衣裳準備去書房,聽到彙報先叫人去尋了伍蕭前來,自己一頭就扎進了東廂裡間。
梨香與桃香正給挽夏檢查身上,怕連身上也起了紅點,哪知沈滄鈺就那麼沖了進來,兩人低呼一聲慌亂地給小主子把衣襟拉好。沈滄鈺卻大步上前一手便拽開梨香,再伸了手去掀她的衣襟。
視線掃過之處,確是有著紅點,應該是剛冒起來,還稀稀拉拉的,可在雪白的肌膚上是那麼礙眼。
「其它處可還有?!」沈滄鈺急得眼都有些發赤,伸手又要再將她衣襟拉開一些。
挽夏也被他突然出現驚怔,他冰涼的指尖觸到肌膚時才反應過來,忙扯住衣襟,整張臉通紅。
隨後跟過來的顧媽媽見到這幕腳一軟就坐在地上,梨香桃香兩人站在一塊也臉色發白不停顫抖著。她們小姐的身子……小姐的身子被璟親王看光了!
伍蕭得信趕過來時,顧媽媽三人都臉色發白立在裡間槅扇前,他往裡探了探頭,明白裡頭兩位主子的事是瞞不過這三人了。他朝三人安撫性的笑笑,自己通報一聲進了去。
沈滄鈺將將檢查了挽夏後背及手臂,心頭不算輕鬆,將她安置在床上蓋嚴實,才叫屏風后的伍蕭前來。
「脖子有一些,其它處還未發現。」
挽夏聽著他的話羞得滿臉緋紅,他好歹婉轉一些,真叫她沒法見人了。
伍蕭說一聲得罪了,伸手去探了探挽夏額間溫度,比正常的時候微微高那麼一些。他道:「常人碰了杜鵑花枝葉的汁液輕則不會有明顯反應,可郡主體質不比常人,怕要受些罪,可能會低熱一些時間。」
「那些紅點……」
「是毒性在隨著血液蔓延所致,我看了元寶,有幾處毛髮脫落了,可它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以此來看沾到的汁液並不太多。今晚過後,郡主病症也會減輕的。」伍蕭說著,為了保險又道。「我去準備些藥材熬了熱水,讓郡主泡上一泡活血催動毒性再散快些,發散出來了,自然就不再怕了。」
沈滄鈺點頭,伍蕭一禮后便下去準備。
等人離開,沈滄鈺便喊了守在外邊的顧媽媽一眾,神色嚴肅與她們道:「我與你們家小姐的事,你們不必過於驚慌,你們也不必擔憂本王心懷不軌,本王自然是對你們家小姐負責的。」
桃香聞言在心中腹誹,您這還不是心懷不軌,誰人才心懷不軌。
顧媽媽年長,比兩人膽兒也大些,將憋在心間許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璟王爺,您話兒說得輕巧,可您與小姐之間還隔著輩份……」這是不倫啊!莫說她們覺得不可置信,若是老爺知道,動刀子也未必不可能的!
這,這可是在害她們家小姐,讓她們家小姐被萬人指責。
沈滄鈺冷哼一聲,「輩份?那不過是個虛的,何況皇家舅甥結親的也不是沒有。」
這事顧媽媽也是聽聞過的,前朝就有出過皇帝取了外甥女的事兒,可……可兩人這樣,到底還是她家小姐吃虧。
「本王能讓你們還站在這兒說話,是知道你們主子看重你們,你們一向又對她忠心。不然,便是拼著她恨本王,本王也會將你們除了去,本王不怕你們知道這些事,只是怕你們最後傷了她的心。」
沈滄鈺冷冷掃視三人一圈,將底線放了出來,三人聽得額間直冒汗,挽夏不忍親近的人嚇得面無人色,忙去拽他袖子。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嚇唬我的人,這事兒本就是你先不佔理。」
她們護主,擔心她,並沒有錯。
前世挽夏就對三人感情不一樣,且三人確實是忠心耿耿的,不然沈滄鈺也不會這樣不避諱。可該敲打的,他還是要敲打一番。
沈滄鈺強勢,顧媽媽幾人心中忐忑不已,先前思考著要告訴自家夫人老爺的心思也搖擺不定起來。
她們也看明白,兩人是朗有情妾有意,她們小姐也不是被迫勉強的,如此她們也是無語可說。可如若萬一璟王是哄騙她們小姐的……那她們知而不報,就是害了自家小姐。
三人陷入艱難的選擇中,不敢拿挽夏的終生去全自己的忠心。
顧媽媽跪了下去,未張嘴眼淚已落了下來,哀哀道:「璟王爺,您對小姐的愛護老奴看得清楚,可老奴看不透人心,老奴怕您哪日便會辜負了小姐。如若您真心對待小姐,您不該這樣私下與她往來,還做了越禮的事,老奴便是惹怒您,也得說一句。如若您真心對待小姐,便請您現在就和我們老爺夫人說清,否則老奴便是死,也要從這璟王府里衝出去!否則,老奴哪有臉面再見老爺夫人!」
顧媽媽句句泣淚,讓人聽得心中動容,梨香桃香亦跪了下去,朝沈滄鈺磕頭。沈滄鈺凝著眉沉默,挽夏拭了眼角的濕意啞聲道:「顧媽媽,你們快起來吧,不是七皇叔不願去告訴我爹爹娘親,是我也亦不願意告訴。凌家如今在朝中的尷尬你們也耳聞,七皇叔不說,也是為了護著凌家。你們忠心,我明白的,也是情非得已。如若你們覺得害怕,我這便給回身契,放了你們走。」
三人聽著心中更是大慟,在她們眼裡,小姐節名比所有一切都重要。挽夏又道:「凌家安好,便等於是我安好,你們只要明白這點就好。」
三人終於哭出聲來。沈滄鈺心中有感,嘆了口氣拉著她手道:「還是我讓你委屈了。」也許,他是該找凌昊好好淡淡,她的奶娘說得不錯。兩人不該再這樣私下往來,便是一時不能公之於眾,凌昊那也該知道的。
挽夏從他的神色看出了什麼,有些緊張反握住他的手,他安撫她道:「你先安心將養著,我會處理。」
他的計劃在步步逼近,有些事凌昊要避開,不說清楚,是不行了。
顧媽媽那頭悲慟,也正是明白了自家小姐的話,心中對兩人這般更是覺看不到希望。可她們這些做奴才的,最終也只能是向著主子,守住這份秘密。
挽夏又輕聲安撫了三人,叫她們退下去休息,換了秋彤秋露在屋裡。過了一會,伍蕭差人熬的葯湯被送了過來,挽夏前去泡葯湯,沈滄鈺趁著這小會的時間去了趟書房。
晚膳前京城那邊又送來了消息,皇帝在早朝上是真的任命凌昊領軍到遼東,要對蠢蠢欲動的兩國進行征伐。這一仗極其重要,他想便是順著這戰,將一些事情與凌昊挑明也無不可,就書信一封,請凌昊暗中到王府一趟。
沈滄鈺事務清后,踏著月色返回正院,他神色冷靜,一顆心卻是在將信交給戚安送出去時就開始亂了。
前世是因為凌昊相托,他順利將挽夏娶回府,今世情形反了個個,他就少了幾分信心。也許,凌昊聽聞第一反應是架刀子到他脖子上……那個寵女如命的男人,應該真的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