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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夏看著那眉目清冷的男子,四周好像突然變得靜謐。


  沒有蟲鳥的鳴叫聲,沒有風吹枝葉的婆娑聲,連奔流的小溪都似乎靜止了,只有他帶來的壓迫感。這個眸光粲然若電的男子帶來的壓迫感。


  挽夏莫名地想逃離,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著,卻又努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模樣。


  「七皇叔謬讚了。」她終於不敵,挪開目光不再與他對視。


  沈滄鈺笑一聲,聲音很輕,熱熱地氣息灑在她耳後,酥酥麻麻。


  挽夏手捏成了拳,他已直起身,讓她感到壓迫的氣勢也隨之消失。她不由得抬頭去看他,他逆光而立,倒是看不清神色了。耳邊突然響起翅膀拍打的聲音,她餘光掃去,同樣是許久不見的白頭鷹落在她身邊,正盯著元寶看。


  看到大鷹,挽夏臉色一白,想起兩年前她決絕那夜。


  這一晃眼就兩年了……兩年來他不都是很安靜的嗎?彼此如同陌生人,彼此安好,這是她希望的,可他又那麼讓人措手不及的靠近。他想要做什麼?

  少女眸光霎時變得銳利,眉宇間的惶惶化作警惕,就像滿身是刺的刺蝟。


  沈滄鈺看著她,突然抵拳低笑,身上氣勢盡斂。此時起風動,吹起青年的袍擺,翩然若仙。


  「凌挽夏,你帶貓出來,怎麼沒將那兩隻烏龜也帶出來。」


  烏龜……挽夏神色沉了下去,他又拐著彎罵她。


  戚安此時已經將閑雜人等驅得遠遠的,讓侍衛將這塊地方圍得不露一絲縫隙。


  左右已無人能看見個中情形,挽夏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拍去沾在裙裾上的碎草:「是該帶出來的,它們看到七叔皇肯定覺得很親近。」


  刀子嘴。


  沈滄鈺又笑了兩聲,伸了手,挽夏早警惕著,往後一躲。可她到底慢了一步,感覺到腰間有什麼東西被抽走,再抬眼看去發現是那塊牡丹玉佩被他摘了去。


  挽夏臉色更加難看了,耳尖也在發熱。


  「既然都一直戴著它,怎麼還要躲我,都兩年了,你的氣就還沒有消?」他溫和地說著,唇角有著柔柔的笑意。


  挽夏一時語噎,她戴著這塊玉是什麼心思,她自己最明白。就是狡辯,他定然也不會相信,而且他這話說得好像是她無理取鬧了兩年。


  她皮笑肉不笑道:「七皇叔,兩年不見,您倒打一耙的本事漸長。」


  「那就當鬧性子的是我,現在給你道歉了。」


  「晚了!不稀罕!」


  少女撇過頭,露出脖頸柔美的弧線,微風將她長長的髮絲吹得輕揚,稠密的發襯得她那片肌膚越發瑩白似玉。耳垂那點粉粉的顏色也越發明顯。


  沈滄鈺看著心情似這晴翠的天,心頭也在發癢,彷彿被她長長的髮絲不停撓撩著。


  他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隨後蹲下身再將它重新繫到她腰間。她本要躲避的,卻被他低聲威脅一句『敢躲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捋走你』,她也只能僵著身子在心裡罵句卑鄙,任他動作。


  他手指很靈活,眼看著他整理好玉下的流蘇,挽夏才想要鬆口氣,他卻轉手又摘了她綉著石榴花的荷包。


  挽夏瞳孔一縮,猛地伸手要去搶。


  他已經站起來,微微抬手,她就夠不著了。挽夏惱羞成怒地低吼:「七皇叔,玩笑適而可止!」


  沈滄鈺手指捏了捏荷包,對她帶威脅的語氣神色閑閑,桃花眼中還有了幾分促狹。挽夏心怦怦跳著,目光死死盯住荷包,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利落解開繩結。


  他輕輕將裡邊的東西推上來露了個角,便又重新將荷包繫上,再蹲下身又系回她腰間。


  挽夏看著身前的青年,看著他抖動得很厲害的肩膀,整張臉時紅時青,不停的發燙。


  「凌挽夏,我也不指望你這張嘴能軟和,吐露一兩句真心話。這兩年來,我看得很明白,這兩樣東西你從沒離過身,我也不需要聽你再說什麼。」他順便給她整理好裙裾,才再站起來,「隨你接下來還要怎麼嘴硬,我已經不想忍耐了,也到了無須忍耐的時候。」


  什麼……意思?

  挽夏看著眼前頎長的他,狠狠皺起了眉。


  「凌挽夏,過幾天再見。」他伸手掐了掐她下巴,拇指又輕輕劃過她花瓣般嬌柔的紅唇,轉身離開。


  跟隨著他的侍衛也嘩啦全撤離,白頭鷹見主子離開,也不再盯著這個又肥美了卻不能吃的獵物,一飛衝天。


  挽夏立在原地,還在細細嚼著他剛才的話,閔雯依激動衝上前直抱住了她胳膊:「挽挽!璟……璟親王!!他怎麼來了!」


  挽夏木木地看一眼好友,她也沒有琢磨透他怎麼就來了,丟下那麼一句話又走了。他不忍耐了是那個意思嗎?那無須忍耐呢?!她心驟然就跳得有些快……連閔雯依在耳邊不停嘮叨著璟親王這璟親王那,也沒有將她完全從那突然生了期待,卻又有些懼怕的情緒中脫離。


  璟親王在圍林轉了一圈,引起了不小時轟動,而溫嫻郡主與之不合的消息也被越傳越烈。本想多呆一會的挽夏,在莫名被一眾貴女圍住,各種套話中不耐煩甩袖離開。


  她早早回府,還在招呼幾位不速之客的蘇氏得知也暗暗生奇,蘇氏正奇怪著,挽夏已快步進了花廳。


  花廳中坐了四位不算眼熟的婦人,她看得一怔,隨後又神色如常給蘇氏問安:「女兒家來,給娘親請安。」


  此時,蘇氏身後的芷姝暗中朝她眨眼,她見著心領神會,又加一句:「不知娘親這兒有客人,女兒失禮了。給眾位夫人問好。」說罷朝廳中四人福禮。


  那四位婦人哪敢真全受了她的禮,都紛紛起身側了身。


  其中一位穿大紅遍地金褂子的婦人道:「郡主太客氣了,是我們來得突然叨擾了。」餘下三名婦人都跟著附和,視線卻是趁機全落在挽夏身上。


  瓜子臉,精緻的眉眼,黑髮濃密似綢緞,身姿纖盈高挑,真真是如珠似玉的美人兒。就是氣勢過強……四位婦人目光落在她透著英氣的眉宇,心中做著評價。不過再轉念一想,這麼個金貴身份的人兒,自然不似平常的大家閨秀,總是比他人多些倨傲。


  「溫嫻從外歸來,一身灰塵,實在失禮了。」挽夏微微一笑,轉過頭再朝蘇氏道。「女兒先行告退。」


  蘇氏頷首,看著利落走得飛快的女兒,想笑又忍住了。她與幾位還追隨著女兒身影的夫人笑道:「女兒不成器,讓你們見笑了。」


  眾人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盯著人女兒看的失儀都訕訕地笑,蘇氏只裝不知道,又和眾人再聊了起來,又陪著打了兩圈葉子牌才送客。


  挽夏回到院子洗去一身塵,簡單挽了個發,換了套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裙。她這才站起身來,蘇氏的聲音伴著珠簾被撥開聲響傳到耳中。


  「你怎麼那麼巧這個時候回來了,倒是叫她們撞個正著,沒有白來一趟。」


  聽出了自家娘親話里的打趣,挽夏撇了撇唇:「這又是哪幾家的夫人,好像沒怎麼見過。」


  「北平的官家夫人多著了,你見了也未必都能記住。」蘇氏拉了女兒坐到炕上,開始給她說起今日之事。


  原來,那四位夫人分別是承恩伯世子夫人、保定府知府夫人和她們各自的妯娌。這保定府知府夫人娘家在北平,是承恩伯世子夫人的閨中好友,最近歸寧回娘家小住,這便結伴來了凌府走動。


  所謂的走動,自然也是帶著心思的。


  挽夏聽得沒滋沒味,這兩年來,凌家總是會來一些不相熟的夫人,不外乎都是來相看她的。


  見女兒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蘇氏直抿了嘴笑:「你這是嫌棄了?」


  「是沒興趣。」挽夏懶懶回一句。


  蘇氏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問道:「要怎麼樣的你才感興趣?眼見你馬上要及笄了,卻左右都尋不到合適的婆家,你爹爹本是不著急,昨兒卻主動問起我來了。」


  挽夏默然。


  自打她過了十三歲的生辰,各世家夫人便也開始隱晦地表達想要結親的意思,可偏蘇氏瞧上那麼個順眼對味口的,過不了多久就會發現對方不如人意之事。


  比如遠征侯世子,貌賽潘安,卻鬧了出兩位名妓大街相爭之事。又比如都督同知的嫡長子,能文能武,十八歲的年紀已在大寧衛身擔千戶一職,卻是被傳出未定親房裡丫鬟有孕一事。還有什麼好男風的,身子有隱疾的,五花八門,打擊了蘇氏。自那蘇氏也就開始婉言暗拒,凌家才算過了大半年安穩日子。


  可如今,蘇氏又開始有了想給女兒尋個好婆家的心,收到風聲的各家自然又開始蠢蠢欲動,更想不到連凌昊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捨不得女兒嫁出去,可也真不能就讓女兒當一輩子的老姑娘啊,夫妻倆便又想著合力物色個好人家。


  挽夏不說話,蘇氏嘆了口氣,愁思也跟著起來了:「其實也不是爹娘想早早把你嫁出去,實在你到了說親的年紀,若是我們沒有點動靜,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這邊有什麼問題。萬一被傳出不好的話出去,可就是爹娘將你給耽誤了。」


  「娘親說的哪裡話。」挽夏也跟著嘆口氣,「我性子不同別家貴女溫婉,又有個郡主封號,一般人家自然是多考慮的。沒有哪家婆婆希望自己被兒媳婦壓一頭。」


  此話當理,蘇氏默認,這也是一層的原因。另外便是北平武將世家為多,其實很適合與他們家結親,可那些武將代代下來也不可能一直繁榮昌盛,有著爵位名頭的多了去,但更多的是剩餘個空架子。


  若是一般世家,他們夫妻又怕女兒嫁過去要吃苦,陷入內宅的瑣事、凈跟妯娌為了一畝三分地的利益去爭去搶。左右都不合適。


  早知道當初還不如不給女兒請封了。


  蘇氏心裡起了無奈,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起挽夏今日在圍林的事。


  桃香給母女倆添水,感嘆了一句:「今兒圍林可真是熱鬧,連難見著的璟親王都去了。」


  「璟親王去了圍林?」蘇氏也被勾起了興趣,示意桃香繼續說。挽夏此時一個眼刀就甩了過去,桃花心下一顫,險些連托盤也沒有握住。忙轉開話題:「奴婢也是聽說的,倒沒有遇上。」


  「說起璟親王,他今年二十了吧,怎麼也沒有聽到要娶親的消息。」


  挽夏見自家丫鬟總算沒說漏嘴,鬆口氣之餘含糊回著:「誰知道,皇家人娶親不是都很多規矩,選人講究也多。」


  蘇氏想想也是,「你這麼一句,託大的說,你也算半個皇家人……」她話落,突然變了臉色。「你這久久未說親,皇上那不會有什麼想法吧,昨兒你爹還說皇上送來的信里提了一句。」


  皇帝有什麼想法?

  挽夏心間冷笑,他的想法可多了,信里提那麼一句,恐怕也變相在點撥父親吧。皇帝應該是不願看到凌家和勛貴,特別是和當權的勛貴結親。


  「聖心難測,許是就那麼提一句,娘親也別太過憂心了。」挽夏安撫著,蘇氏卻因提起這茬又想到別的來。


  她怎麼忘記了京城呢?!

  如若北平沒有適合女兒的,京城肯定有,而且女兒有著皇帝義女身份,即便他們凌家不知要在北平呆到何時。可應天府就在天子腳下,女兒嫁回應天府也不怕有人會欺負,況且麒兒也在京城。馮家又是正當權。


  蘇氏想著雙眼一亮,也不再和女兒絮叨親事不親事了,風風火火離開回到院子要寫信送到應天府去。


  挽夏在蘇氏走後,就靠著大迎枕發獃,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腰間荷包,感受著裡面龍佩的稜角。不過兩年,她發現沈滄鈺說話越來越難懂了。


  此時大缸里的鯉魚突然跳了一下,濺起悅耳的水聲。


  挽夏回神,趿著軟底繡鞋走到缸邊,發現是兩隻烏龜在水裡追著魚兒在戲玩,缸里的荷葉都被拱得沉沉浮浮。看著已經茶缸大小的烏龜在荷葉間鑽來鑽去,模樣憨憨的可愛,挽夏也露了笑來。而沈滄鈺今日取笑的話又浮在腦海,還有被他發現自己不但隨身不離牡丹配,連龍佩都貼身戴著,挽夏白皙的臉頰也跟染了團粉色。


  他怎麼突然又親近她了,是不生氣了嗎?


  少女托腮趴在缸邊若有所思,又想到兩人關係急轉而下的事因,神色變得極淡。大哥離家兩年了,離去前跟她說的話卻還猶在耳邊……而兩年了,她一點兒也沒有長進,也不敢給他寫信。因為她沒有做到心如止水,將那人的痕迹從心頭抹去,大哥極少寫信回來,會不會也有這個原因呢。


  挽夏思緒凌亂,這兩年來還算平靜的心,越發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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