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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中又是一道閃電落下,巨大的雷聲和紫芒在空中炸響。


  本是熟睡的挽夏被驚醒,猛地翻坐起身。


  眼前有著更深的暗影,她連驚都未來得及便下意識摸了匕首。


  「是我。」沈滄鈺輕而易舉就避過了寒芒,輕輕捏住她手腕。


  熟悉的聲音。


  挽夏心下一松,沒好氣地說:「七皇叔這愛好得改改。」她話才落,外邊又是一聲響雷,雨似乎亦更大了。


  聽著水滴打落的嘩嘩聲,沈滄鈺鬆開她手腕,掌心貼在了她額間:「被這天氣嚇著了嗎?」都是細汗。


  挽夏這才看清楚他沒有束髮,長長的黑髮披在腦後,眉目清冷,頗有遺世獨立的氣質。她卻看得心尖莫名發疼,他總讓人感到寂寞,便將手貼在他背:「被你嚇到多一些。」


  沈滄鈺望著她沒有說話,她又問:「怎麼過來了,你是歇下了吧。」


  「未曾,剛處完一些事,才洗了發。」他說著直接掀了她被子,將她往裡邊擠。


  挽夏嚇得不相讓,要保住自己床榻這一畝三分地,力氣卻到底不如他。她只能幹瞪眼:「你這登堂入室不說,還爬人床上來了。」


  「姑娘家家說話怎麼越來越粗俗了。」他踢掉了鞋,那樣是真要在這歇下。


  「你不能這樣,若是被人瞧見……」


  被人瞧見?


  沈滄鈺唇角彎了彎,他倒想讓人瞧見,好直接就將人拐回家了。可他如今也只敢想想,小姑娘哪裡會答應。


  「不用擔心,有人守著。」他躺下,將人拉到懷裡,聲音透著疲憊。「我好幾天都沒有合眼,讓我安心歇一晚上。」


  挽夏聽出來了,這大半個月確實很少見著他,「我就不信你屋裡不比我這安全。」就是借口占她便宜來了。


  他卻半天沒有說話,小姑娘奇怪地抬頭,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這就睡著了?

  看樣子是真的累壞了。


  她動了動身子半撐起來,他攬在她肩膀的手便順著滑下來。看著閉著眼神色平和的男子,她輕嘆口氣,罷了,她就那麼心軟。就讓他留一晚吧。


  挽夏復又躺下,呼吸間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味。


  想想前世他雖是日日歇在正院,卻是除了兩人親密的時候他會早些回來,平常是與她用過晚膳又去書房了。然後她晚上幾乎都是先行入睡,等天亮了再一睜眼他人也不在,如若不是還留有他身上熏香味,都要以為他不曾回來過。


  她似乎也很少能見到他先入睡的時候,他每次早回房,到最後她都是連睜眼的力氣都不想用,昏昏沉沉地哪有空看他睡顏。


  挽夏想起他荒唐的一面,臉有發熱,又覺得這個時刻挺有趣,便再支著身子托住臉看他。


  他睡覺的樣子倒是比平日無害多了,像畫中的謫仙公子。


  外邊雷聲還在轟隆隆炸響,閃電亦映得帳內時明時暗,挽夏卻渾然不覺似的,還希望多那雷電多閃幾下,她好看得更清楚些。


  她也不知道盯著他看多久才有了困意,迷糊睡過去,指間還因先前一時好玩纏了他幾縷髮絲。


  在她呼吸平緩的時候,沈滄鈺卻睜開雙眸,桃花眼內清醒無比,有著笑意溢了出來。


  戚安倒說得不錯,有時候裝裝可憐是有用的。


  他想著又嘆口氣,他堂堂親王居然淪落到裝可憐來博取歡心,真是毀一世英名。沈滄鈺耳朵有些發熱,將熟睡的小姑娘再拉到懷裡。


  她輕輕在他衣襟蹭了蹭,隨後就在他懷裡縮成團,就像床腳邊的元寶一樣。


  他懷念又好笑,她的睡相原來自小就那樣,在她額間印下一吻才圈著她安心入眠。……過不了幾天,宮裡怕又有得熱鬧了。


  風雨中大船不時搖晃,卻絲毫不影響交頸而眠的一雙璧人,而這滿室溫馨之時,璟王府圍護主船的四隻船上卻正是另一翻腥風血雨。陳奇立在船頭死死抓著欄杆,看著兒子在對面船上與人拼殺。


  雷聲雨聲掩蓋了許多人的慘叫,濃郁的血腥味在雨中飄蕩著,不會又被打散無蹤無影。陳奇看著必勝的局面卻心中發涼。


  岸上是出了什麼簍子,為什麼還會有匪寇潛入了河中趁著此時沖了上來,如若不是他們一路警覺,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不……他臉色慘白的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已經是釀成大禍了。


  那些船隻上可都是璟王的人,今夜動靜瞞不了他,便是形勢威脅不了璟王可存不住人心生他想。


  凌家人也全都在這船上!

  沿岸都是他們錦衣衛的人,卻被人鑽了空子摸到身邊來,任誰怕都會想到有意為之四字,璟王那又不好交待了。更怕也寒了凌家人的心!

  陳奇渾身冰涼,不知要如何向皇帝稟此事,而他們父子送完璟王一行后還能再安然回到京城嗎?皇帝怕是容忍不了他們這一批辦事不力之人……


  風浪濤濤,陳奇一顆心在風雨中彷彿沉入河底深處。


  雷雨下一整夜,在天亮前終於雲開霧散,太陽光暖暖投在河面上。


  挽夏再睜眼時帳內已透入晨光,她伸手一摸,枕邊人已經不見了。


  她才翻坐起身,顧媽媽笑吟吟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帳幔也跟著被撩開。


  「小姐昨夜可還睡得安穩?」顧媽媽邊將帳幔勾好,又彎腰給她取了鞋。「桃香這會跪在外邊說要給小姐請罪。」


  挽夏想起打發她離開的事,不由笑了笑,真真是個實心眼的,這還巴巴請什麼罪。


  「快讓她起來吧,又不能怪她,是我讓她下去的。」


  顧媽媽雖笑著應是,卻也有不贊同:「小姐以後莫要再這樣,您體貼奴婢們,奴婢心存感激,可萬一晚間您一個人要有個什麼……」她說著忙打住,伸手打自己嘴兩下。「呸呸呸,總之小姐切莫不留人了,夫人知道后也只會怪我們不盡心的。」


  挽夏只能點頭,顧媽媽給她披上衣裳才轉身出了去,外邊便響起桃香怯怯和顧媽媽賠禮保證的說話聲。


  梳洗過後,挽夏一出房門發現守在外邊的親衛又增加了一隊人,沈滄鈺房間傳出輕微的說話聲。她朝緊閉的槅扇看了幾眼,抬步往前邊去,親衛們齊齊讓路,隨後有兩人又跟在她身後。


  她頓住腳步,回頭奇怪看他們一眼,「這是做什麼?」


  「昨夜有寇匪襲擊,王爺命屬下緊跟著郡主,怕船上還有漏網之魚。」


  挽夏眉心一跳,寇匪襲擊?!

  見著她變了臉色,其中一人又道:「寇匪未能近主船,不過王爺仍不放心,要再徹底清查一遍。」


  情況應該還是比較嚴重的,在濤濤江浪中能近船隊已表明極有本事,何況昨夜還是那種天氣。


  挽夏頷首,帶著同樣被嚇到的丫鬟們去了蘇氏屋裡。


  她一進屋,兩名親衛便直接駐守在屋門口,而走廊再前方還有著一隊人。


  蘇氏也是聽到了事情經過,見著女兒便上前握住她手:「昨天夜裡你可有沒有聽到什麼,有沒有嚇到。」


  挽夏將她拉著坐下,「娘親別擔心,女兒也才知情。」


  「也好,也好。」蘇氏輕撫心口,她聽著都害怕,若是女兒昨夜聽到什麼動靜,肯定得受驚。


  「哥哥們呢?」挽夏將茶杯遞上去,蘇氏接過抿了口,朝她道:「帶著凌家的侍衛和璟王府的人一同艘船去了。」


  「我們如今也在船上,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


  也是這個理,她輕點頭,「老太太那可有什麼要緊的。」


  蘇氏聽著臉又冷了下去,「好得很,就差沒有要再親自去謝璟王了,說此事虧得璟王府的人,怎麼也得去當面說聲的。」


  挽夏聞言冷笑,她這祖母真是不聽勸啊,虧得璟王府的人?她當船上和沿岸的錦衣衛都死了?!

  她真去謝了,勢必要傳到皇帝耳中的,皇帝得怎麼想凌家!

  老糊塗!

  她在心間暗罵一聲,又蹙眉想到他事。


  沿岸還有錦衣衛,怎麼會讓寇匪潛近的?想著,她眉頭緊緊鎖著,蘇氏以為她是為婆母生氣,轉過頭來勸她:「你也彆氣,我看她也只能是這樣了。」


  這邊說著,外邊有人稟大小姐過來了。


  挽夏抬頭一看,穿著粉色撒花羅裙的凌挽寧款步走來,興許也受了些驚,神色並不太好。


  凌挽寧朝蘇氏福禮,又朝她福了半禮,她站了起來算是不受她這禮。


  凌挽寧這才有些悻悻地開口道:「挽寧前來是想與大伯母說祖母那處您放心,我會再多勸勸她的。」


  「倒是辛苦你了。」蘇氏讓她坐。


  凌挽寧輕輕挨了椅子的邊,又繼續說:「大伯母這麼說,挽寧心間倒更過意不去了,若不是您不計較,我知道我們姐妹處境比如今還要再艱難的。」


  「都是一家人,別說這生分的話。你大伯父可是答應了你父親,而後又託了我,要將你們照顧好的。」


  凌挽寧聽著這話眉宇間神色黯淡了幾分,正是花信初開的年紀,竟顯出幾分憔悴。


  她聽得明白蘇氏這話的,如若真沒有生分,怎麼會有答應她父親照顧這句,若真還是親親密密一家人,後面這話便也不會再說出來了。


  「挽寧替妹妹弟弟謝過大伯母。」她黯然地起身朝蘇氏又福禮。


  蘇氏忙讓再坐下,雖然她心裡對二房的事已有計較和打算,倒真不願意去為難那麼個小姑娘。


  挽夏安靜坐在一邊看兩人說話,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家大堂姐身上,越看她越覺得有趣多了。經過一場打擊,總是有優越感的堂姐也學會低頭了,果真人都是會變的。


  兩人又再說了幾句,凌挽寧便起身告辭,要轉身離開前看了挽夏幾眼,欲語還休。


  挽夏倒是很體貼的也站起來,「我送送大姐。」


  凌挽寧看她目光便多了幾分感激。


  在走廊上,挽夏很自然地問:「大姐可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是……」凌挽寧神色變得有些尷尬,咬了咬唇后才再開口道:「我想,我想問問妹妹有沒有辦法幫我給表哥送信去。」


  表哥?


  挽夏歪頭看她,一雙杏眸似秋水般清澈,直看得凌挽寧心生羞愧。


  「是……世子表哥,妹妹可有辦法?」


  「自李靳修離京后,我就沒有和他聯繫過,而且我與他又怎麼會聯繫?」挽夏看著她笑,笑裡帶了幾分深意。


  凌挽寧整張臉都紅了,緊張得糾手指頭:「妹妹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試探妹妹的意思,只是……只是……」


  「我知道了,等到了北平,我見著父親問問。我是沒有那個能力往衛所里送信,我也不能那麼做。」


  她可恨不得和李靳修撇開關係,還巴巴給他送信,她瘋了才會這麼做。


  聽到她答應下來,凌挽寧又羞又愧,連連點頭又與她道歉。挽夏很大度的說沒關係,跟著去看了凌老太太,話不投機客氣了兩句便回去找蘇氏了。


  快到午間用飯時,凌景麒兩兄長才手握長劍回到屋裡,見著母女先露了笑說一切都好。


  「那還拿著這東西到屋裡做甚,不是嚇人?」蘇氏沒好氣和兩人道。


  凌景燁呵呵地笑:「出了這事,總感覺還是帶在身邊安全,以後侍衛還是輪值吧。」一會他便和璟王那說說。


  他想著視線便不住往自家妹妹那去,挽夏撇他一眼,意思是有什麼別求我頭上,不幹!

  凌景燁想上前去掐她鼻子,又看到她懷裡的元寶,默默忍住。伍神醫用了針,他已經能近妹妹兩步,可多了還是不行,等他徹底好了他再好好找回兄長的威儀來。


  凌景麒看著挽夏不攬事的樣子莫名心頭一松,「一會兒子便去與璟親王說侍衛輪值這事,要添人在走廊上,怎麼也得請示,也別叫人看著我們凌家不知禮似的。」親王的船,他們擺著侍衛在那確實不太好。


  大兒子做事慣來穩重,她是放心的,然後讓便著人到廚房看午膳是否備好了,心疼兒子早間熱茶沒喝一口便忙活到現在。


  才擺好飯,王培卻尋了過來,說王爺請凌家兩位公子與她到隔壁用膳,然後道席間還有陳奇父子。


  都是大男人,想來應該是要說什麼要緊事,卻喊上自己。挽夏皺了鄒眉問他:「可有什麼特殊的事?」


  王培是個人精,哪裡不明白她真正要問的是什麼,笑道:「王爺只吩咐奴婢來傳話,並沒有說其它。」


  是非要她過去的意思,她暗中挑眉,蘇氏已笑吟吟先應下,又讓丫鬟來給三人整衣冠,催著人去了。


  沈滄鈺屋裡燃著清幽的香,讓胡思的挽夏心情平靜一些。


  眾人按著身份落坐,挽夏便又被分到了沈滄鈺身邊,她直接抬腳便在他腳背踩一下。


  沈滄鈺面色清冷似水,心間好笑她的無聲抗議。


  陳奇父子自昨晚到現在臉色就沒有好過,剛才璟王和他們說的話,讓他們更是不知要如何應對昨夜發生的事。


  沈滄鈺倒沒有讓挽夏再多加猜測,直接便奔了主題:「昨夜發生了險情,本王也是未曾想到,可事情已經發生了,那群寇匪亦膽大包天連親王儀駕都敢劫,這事自然還得要遞了摺子與我皇兄稟報。本王是想問問,凌家可有什麼話要遞上去的,本王一同差人送往京城。」


  陳奇聽到這話臉色越發不好看。


  陳玄一身煞氣收都收不住。


  此事最大過錯自然還是錦衣衛,凌家若是再遞摺子上去,他們父子真要吃不了兜著走。


  凌景麒兄弟相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猶豫,隨後凌景麒又暗暗抬眼打量璟王,見他也正用一雙沒有波瀾的眸子看自己。


  他心頭打了個突,慎重思考起來,璟王這做法絕對有深意……究竟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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