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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梳妝,挽夏為遮掩昨夜未眠眼底留下的烏青,破天荒在臉上施了粉。


  正是水蔥似的年紀,略染黛色,眉宇間的幼嫩便被遮蓋,只余芙蓉般的明媚。她衣裙飄飄來到院中時,沈滄鈺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比以往都要久,直看得挽夏不自在又心虛。


  「七皇叔,什麼時候啟程。」她強鎮定下來,迎著陽光看他。


  男子眉眼似乎都沾上了朝陽的柔和,他收回視線道:「先用早膳。」


  挽夏垂頭『哦』一聲,跟著他進了廳堂。


  廳堂中已有王府奴僕在擺膳,擺滿了一圓桌,其中大半是挽夏愛吃的。桃香有些緊張的立在她身邊布菜,璟王的威儀實在叫她拘懼。


  不過才剛動了幾筷,沈滄鈺突然出聲:「都退下吧。」


  伺候的齊齊應喏,桃香正給小主子夾了蝦餃,險些被這一聲嚇掉筷子。


  挽夏側頭輕聲說:「去吧。」


  桃香這才如蒙大赦行禮離開,走到院中見著梨香拉她到一邊訴內里情況。


  屋內沈滄鈺往碧玉小碗里夾了不少吃食,遞到她面前:「昨兒晚膳沒見你動幾口,夜裡又怕你吃了要積食,這會多用些。」


  挽夏略掃一眼,也不說話,無聲舉箸伸向小碗,小口小口用起吃食。沈滄鈺喝著碧梗粥,眼底有笑意,小姑娘不再負隅頑抗。


  用過早膳,挽夏抿了口茶提出要去蘇氏那,沈滄鈺不置可否:「上藥了嗎?」


  這個上藥是指哪處,挽夏心裡明白的很,窘惱得站起來甩袖轉身就走。這人給他點好臉就得寸進尺,她瘋了才認真想了一晚上他的話,明明還是用心險惡!


  小姑娘拂袖而去,沈滄鈺氣定神閑繼續喝茶,唇角微微上揚。


  挽夏冷著臉離開小院,陳玄正立在院外,見她被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來問了聲郡主好。挽夏見著他腳步一頓,想到什麼,抿著唇嗯了聲繼續冷著臉走了。


  陳玄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皺了皺眉,往院內探去,明廳正中坐著的身影便映入眼中。此時院里走出來幾個抬箱籠的王府下人,他想了想問:「王爺這是要啟程了?」


  「回千戶大人,王公公命奴婢們先將郡主東西裝車,並不清楚是否要啟程。」下人屈膝一禮便又繼續辦差,陳玄視線就落在那箱籠上久久。


  蘇氏那邊也正用著早膳,見女兒面色不虞前來心底詫異,又見她今日有特意裝扮,更覺得奇怪。蘇氏叫她坐下:「有過膳了嗎,難得見你這樣收拾。」


  挽夏見著娘親,緩了緩神色:「和那位一起用的,自然不能太過簡便。」


  凌景麒聽了還是讓人再盛了碗雞湯,「挽挽再吃些,那邊拘束,辛苦你了。」


  挽夏有些不好拒絕兄長的好意,接過小口小口抿著。兄長以為她在那邊吃得不順心,其實她撐得都有些難受。


  蘇氏猜著女兒估計和那位又別上了,便也不再多問,轉而繼續用飯。


  室內一時安靜,挽夏看著還剩大半碗的湯,實在喝不下了。她擱下勺子道:「璟王讓我與他共船,錦衣衛怕真的是有別的任務在身。」


  母子三人突然聽到這話,心裡都猛地一跳。凌景燁更是激動著站了起來:「那樣挽挽你更加不能呆在他身邊。」


  「我同意二弟,太過危險了。」凌景麒擱下筷子附議,溫潤的臉上全是擔憂。


  挽夏卻搖了搖頭:「兄長們的擔憂我都懂,可我想弄清一件事,皇帝究竟是待凌家如何。如若我在船上,他們仍有動作,那爹爹…所做的一切怕皆是無用功。」


  其實不但是她父親,就連她重生以來做的這些都完全沒有意義。


  帝心難測,似乎除了賭這一次,親身試驗一次,不然她真的無法摸透皇帝想法。


  「挽挽,你爹爹離京前曾說讓你跟在璟王身邊最好,如今我倒不怎麼想贊同了。」蘇氏端坐,嚴肅神色。


  挽夏微垂了眸,眸光發暗:「娘親,不會有事的,他…璟王已經有所謀划,他肯定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蘇氏聞言心下更是震驚,女兒話意是璟王和她說過什麼,那麼璟王的用意呢?


  璟王不相信錦衣衛,應該也不會信任凌家到這種地步,和女兒坦誠的意味到是什麼?!


  許多種猜測在蘇氏腦海里轉過,可似乎都占不住腳,最後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我總感覺不妥。」


  「娘親……」挽夏想勸,一時又沒有理由叫娘親安心,喊了一句便無話。


  凌景麒看著決意的妹妹,想了想問:「挽挽能否與璟親王說說,讓我們間再多一人隨行?」如若他們兄弟其中一人能登船隨行,好歹可以照到妹妹,娘親應該也會安心些。


  挽夏一怔,她沒有想到過這點,可是她怎麼感覺不用開口問就知道答案。沈滄鈺不會答應。


  「我問問。」她說,「如若不行也無所謂,我帶十來名余凌府的侍衛登船。」


  這樣萬一真出現問題,她也能有自保能力。


  女兒是非要迎刃而上了,蘇氏心裡有些怨丈夫離開說那些話,讓女兒真的參與進危險之中去。不過也是暗怨一會,她又不再阻攔,也正如丈夫先前說過的,萬一錦衣衛動手不單向璟王,女兒似乎跟在璟王身邊又更安全一些。親王親衛的本事應該不比錦衣衛差才是。


  不然璟王哪有命活了這些年。


  蘇氏沉默思索好大會才點點頭,外邊丫鬟稟報凌老太太差人來問何時啟程。


  「先將東西拾好裝車,時間還未清楚,要等璟親王那處發話。」蘇氏朝來人說。


  來人見她神情嚴肅,忙應是退了出去。


  剛撤了早膳,王培就領命前來,站在門口傳話:「郡主,可以出發了,王爺在馬車上擺了棋等您。」


  這是要她共乘的意思,挽夏皺了皺眉,覺得有些煩。可她還是站了起來:「勞煩公公帶路。」正好給她機會開口問問。


  挽夏與娘親兄長又輕聲說幾句,要他們安心,才踏出房門。正巧遇上凌老太太帶著二房姐妹走來。


  「這不是王爺身邊的王公公嗎,老身給你問好了,是要出發了嗎。」凌老太太頭戴銀紅嵌寶石抹額,精神奕奕,笑容滿面。


  王培忙躬身:「回老太太的話,是要出發了。」


  凌老太太的房間就在隔壁,王培過來的動靜她肯定知道,還來這一出,真是再明顯不過的套近乎。所有人心裡都敞亮的。


  長輩現身,該有的禮儀總是不免的,蘇氏與長房兄弟迎了出來,挽夏亦朝她行禮。


  看見小孫女讓人眼前一亮的裝扮,凌老太太也有些好奇,凌挽靜卻看她那張清水芙蓉似的小臉極為不爽。小小年紀就塗脂抹粉,妖里艷氣的!

  「七皇叔傳了孫女過去,孫女先行告退。」挽夏察覺到落在身上不善的目光,懶得再呆下去。


  王培堆著笑說了聲『郡主請』,在前方帶路。


  「都要出發了,王爺怎麼還喊了挽挽去。」凌老太太看著兩人離去身影,問大兒媳婦。


  蘇氏扯了扯嘴角笑:「應該是路程枯燥,說擺了棋與挽挽手談。」


  「挽挽不是棋下得不好,早知道便讓挽寧或挽靜也陪著去,還能指點著。」凌老太太深深可惜,錯過一個機會。


  蘇氏臉卻驟然冷了下去,語氣嘲弄:「興許就是因挽挽棋藝不佳,王爺有心指點呢。何況觀棋者不語,這種事哪裡會派人跟著去指點的。」果然如顧媽媽所言,她婆母心思不純。


  凌老太太聽出大兒媳婦的不虞,也覺得自己表露得太明顯,雖氣她不給面子,最終卻只能訕訕一笑就此揭過。凌挽靜有些怔呆,璟王是要和凌挽夏共乘,多好的機會,可沒有她什麼事!!她鬱郁著指甲掐進了肉里。


  沈滄鈺的馬車已停在院外,挽夏把大花貓從桃香手中接過來,踏著紅色絨面腳蹬上了車。


  她才彎腰,一隻大掌從裡邊伸出來,壓了壓她發頂。


  挽夏心微動,抿著唇進去坐下。


  沈滄鈺掃了眼舒服窩在她懷裡的大花貓,伸手指了指棋盤:「來。」


  她只得將貓放下,伸手輕捻出顆黑子:「七皇叔是要讓我子嗎?」她的本事她清楚,前世從來沒有贏過。


  「都喊皇叔了,不讓顯得以長欺幼了。」沈滄鈺目光淡淡看著她,「讓你九子。」


  九子……還真是看不起她,以前頂多五子。


  挽夏心裡有些慪。


  她發現只要他喊皇叔,他總是神色冷冷的,她雖然知道幼稚卻也不想叫他心裡舒服。可也總在她還未來得及開心給他添了堵時,就又被他打擊報復回來。


  九子就九子,他都說了她年幼了,她自然還有別的辦法讓他後悔叫自己來下棋了。


  馬車內便響起了清脆的落子聲,沈滄鈺悠閑的落了几子,便又取本書邊看邊對弈。挽夏被他不認真的態度氣得咬牙,自此每落下兩子,便開始舉棋就悔。一悔還不止不一步,連著前面的都要求重來。


  沈滄鈺被她鬧得好笑,還真是仗著現在年紀小任性胡鬧啊。不過這樣的她很好,不會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因為王妃身份而特意端莊,沒有與她坦白是對的。


  於是,沈滄鈺視線也不再盯著書本,轉而流連在她那張宜喜宜嗔動人嬌顏上,不管她悔幾步都大度撤棋。貪戀看她時喜時愁著凝眉的鮮活表情。


  手段使盡還是沒有能贏的跡象,挽夏老臉也掛不住了,把棋子一扔說累了。


  話落嘴還未合上,唇舌間突然嘗到甜甜的味道,她整個人都僵住。


  沈滄鈺不知什麼時候竟拿手帕捏了果脯,就那麼喂到她口中……她怎麼那麼入神,一點也沒有察覺。


  舌尖抵著果脯,挽夏一時進退不得,而他一雙桃花眼內光華流轉,帶著蠱惑般的柔和盯著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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