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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滄鈺站在假山邊,半側身子被陰影籠罩著,清俊的面龐神色越發顯得冷然。


  太子沈彥勛見著這樣的他亦怔了怔,七皇叔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皇兄關切無法推辭,不必在意本王。」沈滄鈺沉默了一會才道。


  挽夏正兀自思胡思著,聽到他說話抬眼看了看,總覺得他的措辭像是在解釋,恰好視線被他捕捉,四目相對。


  她在他眼中先看到一片清冷,旋即又發現他打量了自己兩眼,眸光霎時就緩和許多。


  挽夏暗蹙眉,疑惑他的情緒轉變,儀昭已抿嘴直笑:「皇叔和太子哥哥約好相看的啊,是不是要給儀昭先透點消息。」


  沈彥勛神色就有些不自在起來,偷偷朝挽夏那看了兩眼:「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叫相看!」


  沈滄鈺卻道:「嗯,給你太子哥哥相看。」


  沈彥勛噎住,不是父皇也讓您來相看的,怎麼只余我的事了?而且,他也不想相看!

  他又去瞥挽夏,只見小姑娘面無表情的,心頭就攪起苦澀和慌亂。


  他是不是該解釋解釋?!


  那邊沈滄鈺已經轉身,「本王來過了。」話落邁步,饒過假山的小道身影就消失了。


  是真的就像走個過場。


  「啊,皇叔都不看看就走了。」儀昭一臉可惜,她還以為要有皇嬸嬸了,不過沒有關係,皇嫂嫂肯定跑不了。


  她雙眼再度發亮,追問沈彥勛:「太子哥哥,您心儀誰?」


  皇妹一臉天真,濃濃的好奇心卻叫沈彥勛越發尷尬,他心儀的人就在跟前,可他無法說出口。看向挽夏的眼神就變得晦澀,閃動的眸光暴露著他內心劇烈的掙扎。


  明明當朝論門地與他最相配的就是凌挽夏,而他從小時候也就認為,凌挽夏長大后就該成為他的妃,未曾想短短半月什麼都被顛覆了。


  沈彥勛有道不出來的苦澀,儀昭見皇兄沉默不言,好奇心未被滿足有著失望。挽夏則不想再呆下去了,太子投來的視線讓她直起雞皮疙瘩,裡面包含太多更流露出濃烈的不甘。那種不甘又叫她想到偏執二字。


  她還是遠離為好。


  挽夏朝沈顏勛一禮,利落轉身就走,根本不讓對方有反應時間。


  沈彥勛想要喊住她,往前走了一步,發現前邊遮擋不住自己身形,只得再退回來。


  那邊場中張秀欣早就有了詩句,立著遲遲未動筆也不過做個思考模樣,視線便遊離在場中像是在尋靈感,不料就瞥見挽夏走來。而方才她所在的地方還露出了一個明黃色身影,眨眼間又退了回去。


  她吃驚。


  假山那邊除了儀昭還有別人!

  而宮中穿得明黃衣物的不過寥寥幾人,張秀欣頓時就想到了太子,止不住還想得更多。——太子偷偷來見凌挽夏。


  張秀欣握筆的手緊了緊,朝假山那再看好幾眼,卻見儀昭小小的身影也從那走出來。她笑嘻嘻又拉上挽夏的手,兩人親密得不行。


  張秀欣眼神都變了,心裡泛起了酸味,猜測著太子與凌挽夏私下相見儀昭是不是幫了忙。是了,不然最喜歡湊熱鬧的儀昭怎麼會不參加比試,張秀欣將猜測又化做肯定,握筆的手都在抖。


  挽夏不知遇著太過的事情被撞見,回到宴會處尋了兩個空位坐下吃茶點。她才咬了一口栗子膏,就聽聞宮人宣布一柱香已燃完,比試的時限到了。


  聽到宮人的聲音,張秀欣才從所見中猛地回神,望著眼前只滴了兩點墨跡的宣紙臉色發青。


  她方才剛顧著看人竟忘了寫下詩句!

  她的桌案又排在首位,已有宮人前來要將所做詩詞念出供眾人評品,她連再揮筆的機會都沒有。


  在張秀欣一臉鐵青中,前來的宮人見到未題內容的宣紙也怔愣住,停頓片刻才宣布張家小姐並未題詩。


  場中人心中嘩然,紛紛朝她投去視線,張秀欣霎時就難堪的憋紅一張小臉,仿若從投射過來的目光讀到他人嘲笑自己沒有學識才情。


  張皇后皺了皺眉,很快又斂起不滿的神色,笑著給她解圍:「秀欣可是太過緊張了?未下筆也無妨,念出來便是。」


  念出來。


  對,她念出來!


  張秀欣聞言慌亂的抬了頭,擠出抹笑,想顯得鎮定從容。她紅唇輕啟,準備將詩句念出:「品冠群芳猶…猶……」可她發現抬起頭,能更清楚看見別人投過來的視線,那種視線又讓她想起方才的難堪,心頓時揪住緊張得腦海中空白一片。


  一個『猶』字在她口中反覆叨念著,念了半句便記不清餘下都是什麼。


  眾人看向她的視線越發集中,挽夏這時已經小口吃完一塊栗子糕,心中也奇怪張秀欣冷場的異舉。在她記憶中,張家花了很大力氣培養張秀欣的,一首詩詞應該是難不到她。


  張皇后猛猛擰緊了眉,張秀欣身邊的閨秀們卻在交頭接耳了。


  細小的說話聲讓人聽不真切,張秀欣就處之中,心急又無助,不斷回想自己昨夜寫了七八首才選好的那首詩內容,又想聽清別人是不是在議論她什麼,一時間更加慌亂,兩頭都顧不上,立在那連眼眶都急得泛紅。


  實在是看不下去侄女的窘迫,張皇后忍住惱怒再度開了口。「秀欣是真的太過緊張了,先念下一位的吧。」


  宮人鬆口氣,忙到下一位閨秀面前,托起宣紙開始念讀。


  張秀欣的尷尬被暫解,紅著臉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高座上的張皇后快被氣死,怪她在關鍵時候失了自己的臉面。這還是在眾多宮妃及命婦跟前,估計明日京城就得傳遍他們張家這個笑話,讓她顏面何存!


  在場的閨秀皆有備而來,其中不泛才情極好的,宮人一一念讀後,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連聲誇讚。那些誇讚落在張秀欣耳中直刺得她想掉淚,不過最後卻都未有推舉誰人奪首,只道個個都好,平分秋色。


  這也是宮妃命婦給張皇后挽留些顏面,讓沒有成詩的張秀欣也不至於太過尷尬。


  張皇後面上領了情,心底越發怨上這個丟她人的侄女,給所有參與詩賽的閨秀賞了鑲南珠的金簪,算是嘉獎。


  未能拔得頭籌,閨秀們心裡自然有不甘願的,明明是能揚名的事最後卻因為皇后侄女未成詩落空了。特別是自認才情過人的幾位文官之女,她們看張秀欣的眼神都變得尖銳起來,何況她們還清楚張秀欣是擋榮華大道的最大對手。


  詩賽結束,張皇后巴不得所有人都對先前的事失憶,自然積極轉移眾人注意力,宣了歌舞演樂。


  挽夏喝了不少茶水,想趁著這會去官房,與蘇氏稟了聲後跟著位小宮女往一處殿閣走。


  皇家內院,連官房所在地都修繕得隱蔽又雅緻,挽夏凈過手回到先前經過的廊下,小宮女還在那規矩的立著。見她過來先福了禮,又在前頭引路。


  走著走著,挽夏覺得有些不對。她依稀記得先前只拐一處彎還能見到御花園的太掖池,這邊卻是花樹重重,彷彿是另外分隔開來的一片天地。


  隱蔽而靜謐。


  挽夏眉心一跳,立即停下步子,冷聲道:「你這是要帶我上哪兒?!」


  前頭的小宮女亦停了下來,神色很鎮定,恭敬的回道:「郡主莫怕,奴婢不會害了郡主。」


  深宮之中,人心難測,挽夏如何會相信這些說辭,目光冷厲的掃她一眼,二話不說轉頭向要離開。


  小宮女臉色微變,張口想提醒什麼,猛然回身的挽夏已一頭撞上身後來人的堅硬胸膛。


  沈滄鈺眼明手快一把撈住了往後彈的小姑娘,免了她摔跌到地上。她纖細的胳膊彷彿用力些都會折了,怕拽傷她,他便改成用手去扶住她的腰。


  「也不看清後邊,可傷著?」沈滄鈺扶穩人,低頭去看她,聲音輕柔。


  挽夏鼻頭髮酸,撞的,連帶眼眶也泛了紅。聽到熟悉的聲音,氣更不打一處來,每每遇上他總得叫她吃些難些。


  「七皇叔您真是有身神出鬼沒的本事。」挽夏捏著手帕按了按鼻子,咬牙譏諷。


  那個小宮女已經不見了,她拿腳趾頭也能想到是受誰指使。


  這可是宮中,皇帝眼皮子底下,他怎麼就那麼大膽引她到這處見面!


  小姑娘雙眼紅紅的,閃著亮亮的光,襯著白皙的臉蛋,沈滄鈺就想到狩獵時遇見的兔子。可愛致極。


  他朝她微微一笑,清峻面容霎時如冰雪消融,溫潤似玉。一雙桃花眼光華微幽,上挑的眼角像把勾人的勾子,捏著帕子的挽夏覺得自己也被他勾住了,直盯著他溢出笑意的雙眼。


  她彷彿有種錯覺,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特別的鮮活明艷,還帶著似朝霞初升那種暖意。


  他還是笑起來好看……挽夏心中暗暗想著。


  沈滄鈺見小姑娘眼神變得有些呆,又直盯著自己,對她這反應更是覺得可愛。第一次她見自己時,也差不多是這個神色。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發,「別生氣,我辦事定然是有分寸的,誰也不會發現。」


  溫熱的掌心撫過她的發,挽夏驟然回神,第一反應是反手要拍開他,卻聞到他滿袖甜甜的梨花香。


  她抬起的手就怔在半空,沈滄鈺又將手伸到她眼前,微微一晃,神奇的出現幾朵梨花。


  花瓣似雪,甜香幽幽。


  「宮中的梨花快落完了。」他說著將花兒簪入她發中,彎腰與她對視。


  簪著梨花的小姑娘映入眼帘,越發甜美可人。


  挽夏抬著的手就摸向發頂,指尖碰觸到軟嫩的花瓣,她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茫然,眼前的他與在梨花林初遇那幕重疊。


  那時她落在他身上,獃獃看著他並沒有爬起來。而他也打量她好大會,突然就拾了朵梨花簪在她發上,然後將她從身上拉開,他修長的身姿立在梨樹下,輕輕一躍,衣袂翻飛間紙鳶從高高的枝頭就落在他手中。


  那刻,她怦然心跳,懵懵懂懂的年紀,開始著懵懵懂懂的喜歡。


  「今日入宮實在是無法推脫,並不是想要來相看什麼。在宮門遇見時的事你不必擔心,那樣做是叫皇上更放心凌家,皇上耳目要看的其實是你的態度。」沈滄鈺看著她,她清亮杏眸中透出的柔光讓他感到寧和。


  挽夏聽到他的說話聲,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他已直起身子:「我先行出宮了。」說罷,又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才大步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挽夏還立在原地半垂著眸,回想他先前的話。


  他是特意來給自己解釋的,因為知道自己會不領情,所以明目張胆欲使皇帝耳目混淆,這算是在幫凌家嗎。還帶著梨花,他原來還記得兩人初遇,可為什麼還要解釋他進宮的原因,先前在假山時不是就解釋過了?

  她總覺得沈滄鈺舉止有些叫人莫名,明明說對凌家無拉攏之意,卻又一再幫忙,矛盾的人……還摸她的頭說話,像是在哄孩童似的。


  挽夏伸手將發間的梨花摘下,放在眼前看了看收入袖中,跟在重新領路小宮女身後回設宴處,唇角有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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