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受刑
翌日,連續幾日的雨終於停歇。
晨露未散之時,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從後門駛了出來。
馬車內坐著兩個粗壯的婆子,李氏也在其中。
她早沒有身為凌二太太的氣勢。
她穿著家中有分體面的下人都嫌棄的粗布衣裙,神色憔悴,不過一夜間雙眼已凹了下去,面色枯槁蒼白。落魄又狼狽。
本該死了的方順將她摧毀,讓她從勝利者落敗得任人魚肉。
她今日離了凌府,怕再也看不到她的一雙兒女,過那煎熬的苦楚日子。
她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她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李氏空洞的雙眼中落了淚來,剛才始是無聲的抽泣,隨後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什麼哭,你這樣的毒婦,大老爺沒要你命就是你前世修德了!」穿著藏藍色衣裳的婆子毫不客氣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李氏被她打得頭一歪,臉上火辣辣的疼更告訴她現實,她抖著身子哭身反倒更加尖利。另外名婆子煩燥的隨便摸了塊帕子,掐過她下巴就給塞到了嘴裡,那婆子動作粗蠻,李氏嘴裡堵了帕子,哭不出聲音險些沒被自己憋暈過去。
那兩婆子怕她再鬧,索性一不做二休直接用繩子把她雙手雙腳捆住,反正主子是要把她送走,怎麼送走的又不會在意。安生了,她們差事才更好完成。
馬車越行越快,很快就離開了京城,往偏遠的城郊去。
而凌昊一大早就讓人送信給大理寺卿,將昨天送進來的人都帶離府。
凌昊吩咐立在影壁處,看著繼子朝他作揖,然後翻身上馬亦離了府。
「老爺,明明不必景麒過堂的。」蘇氏眉宇間有著擔憂。
凌昊聞言只是微笑,晨光下的高大男子,神色顯得特別的溫和:「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凌家。」
「老爺,三小姐和燁少爺從側門出府了!」跑出一腦門汗的管事打斷了夫妻間對話。
蘇氏吃驚:「他們是要去做什麼?那是他們去的地方嗎?!」
凌昊也有些頭疼,不過隨後也無所謂:「讓多去些侍衛護著,他們兄妹間感情好,攔住也還是會跑去。」正好回頭還能照看著繼子。
當家做主的人都這態度了,蘇氏擔憂也沒用,又吩咐管事叫人順帶稍些點心,三個孩子可都沒有用早飯。
挽夏所在的馬車不遠不近尾隨其後,凌景燁看著妹妹表情十分之複雜。
昨天下午他才睡起一覺,就發現家裡發生這樣的大事,全程懵著聽父親如何發落了李氏。妹妹很厲害的當了功臣。
他妹妹真的只有十二歲嗎?!他十二歲時闖著禍還挨著父親的揍,在寒風中被罰蹲馬步,一蹲就是好幾個時辰。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早慧。
可不是又說,慧極必傷……凌景燁語氣悶悶的朝假寐的妹妹道:「挽挽,回頭讓母親給你補補身子。」
挽夏此時正回想著沈滄鈺恰好時機送東西來的事,兄長沒人沒尾的話讓她莫名奇妙。
她奇怪的看看他:「好好的補什麼身子?」
凌景燁想說太過聰明傷身,可又噎了回去,轉而道:「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補補好長高些。」
很合情理的理由,挽夏並沒有再多疑惑。不過她知道不必刻意,前世她到十五歲就已比別的閨秀都要高半頭,倒不怕長矮了。
可難得這粗枝大葉的兄長細膩一回,挽夏笑吟吟應好,不願拂了他的關切。
應聲后,挽夏又繼續琢磨。
想到沈滄鈺的及時,他應該是非常了解自己這邊動向的,許岩也是他被半途攔下遞的東西。
他隨時都打探著凌府的消息嗎?
挽夏心裡彆扭不已。
妹妹說了兩句話又沉默著,凌景燁還發現她還蹙著眉尖,像是在思慮什麼?
他抿唇,側身在暗閣尋出棋盤:「挽挽,我們來下棋吧。」
思緒再度被中斷,挽夏抬頭看了眼兄長,點點頭,伸手要去接棋子。
纖纖玉指還未捧到裝子的白玉盒,凌景燁卻將東西又塞回到暗閣中,一本正經道:「算了,下棋也傷神,你左手那側有話本,我給你讀話本吧。」他是想讓妹妹少費神思的,下棋不適合。
兄長善變,挽夏有些無語,覺得他今兒怎麼有些不對勁呢?!
不過隨他吧,她便取了話本遞過去,凌景燁一雙星目便滿含笑意,給妹妹讀書聽。挽夏一開始是真在聽的,可美好的愛情故事在兄長一板一眼的朗讀下實在沒味道,她又開始走神起來。
沈滄鈺的玉佩還在她這,她是不是要尋個機會將東西還了?
一路讀書聲,挽夏也胡思了一路。
聽聞衙門今日升堂,審的又是難得遇見的高門大宅之事,挽夏到達時已見衙門口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她戴好帷帽,被兄長扶下了車。
兩邊侍衛開道,百姓們先前就瞥見那朱蓋裝飾氣派的馬車,此時都紛紛避讓,好讓來人通行。
小姑娘帷帽白紗觸地,窈窕的身形在中若隱若現,身邊的少年身如玉樹,俊朗英氣,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正是此時,咚的一聲響,衙門前的大鼓被敲響。
眾人皆回頭張望,只見一位少年正手執鼓錘,有力的擊鼓。
鼓聲過後,衙門有小吏走出,少年揖禮雙手將狀紙傳上,眾人這才看清他的面容,心中又一聲感嘆。不想今兒居然又見著位俊美的謙謙兒郎,又開始猜測這人身份。
挽夏站在台階下,仰頭看從容立在上方的大哥,想到接下來的事手便慢慢攥緊。
不會,遞了狀紙進去的小吏再度出來,朗聲朝凌景麒道:「當朝律法,狀告生父,先受棍型一百!」
小吏聲落,人群便沸騰了起來。
狀告生父?!
今兒不是審昨天才傳遍滿街身為凌家繼子的大少爺欠債拒還一案?!聽說是凌家大少爺還賣了生父的產業,就這樣還不夠抵債的!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著,視線又落在那已筆直跪在門口處的少年,突然恍悟。
這個少年難道就是凌家大少爺?!
眾人還在交頭接耳,已有衙役手握刑仗,在得令后開始施刑。
「挽挽,閉眼。」凌景燁不忍妹妹親眼看見血腥沉重的一幕,低聲道。
挽夏沒有回答,也沒有依言迴避,而是站得筆直,看著那刑仗一下一下重重擊打在兄長身上。跟著高喊的次數聲在心中默數。
一百刑棍。
本來她大哥根本無須承擔這一百刑棍。
鐵證如山,她大哥根本不必要過堂,只要案子一結那些對凌家不好的流言也會散去。可大哥卻說,他始終是欠著那人的生身恩情,他受一百棍也應該,全當還了他的這份恩情。往後相互再無瓜葛。
一百刑棍,便是練武之人抗下也皮開肉綻。
挽夏在數到二十時,果然就看到了有血跡從兄長背後滲出來,隨後慢慢擴散,卻發的刺眼。而少年的跪直依舊筆直,仿若他擊在刑仗並不是擊在他身上,似松竹一般,風雨不催,傲然堅韌於天地之間。
她眼眶濕潤,杏眸中已積聚滿了水汽,卻強忍著。她應該為有這樣的一個兄長與有榮焉!
隨著越加越多的次數,原本鬧哄哄的人群也開始安靜下來,待到最後,所有的人都神色嚴肅。雖不明情況,卻為那從頭至尾都身姿挺直的少年觸動,能表現出這種毅力的一個人,如何會是那起嗜賭的紈絝無能之徒?!
百姓們在聽到受刑完畢四字,驟然再度沸騰起來。
凌景麒已被衙役請入內,百姓們紛紛都往前涌,爭搶著上台階要佔據最好的位置,好聽清堂內審案。
百姓突然異動,凌府侍衛都大吃一驚,忙形成包圍圈將兩位小主子護在其中。不過片刻,台階下便只余凌家兄妹,堂內響起衙役們齊聲高喊的升堂二字。
衙門街角,沈滄鈺坐在普通的馬車內,撩了帘子看向遠處那抹素色,清冷的神色慢慢變得平和:「我們也過去。」
喬裝的戚安在外邊駕車,聽得吩咐叱一聲便朝衙門去。
挽夏擔心兄長,準備遞了名貼好進到堂內觀審,不料眼前便駛過輛馬車,又正正好停在她跟前。
凌府侍衛見此正要斥離,沈滄鈺的聲音隔著帘子傳了出來:「溫嫻,我這有位醫術不錯的隨從,讓你兄長帶他到后衙守著吧。」
挽夏聽出他的聲音怔了怔,戚安同時也一愣,誰是醫術不錯的隨從?!王爺這一出走的是什麼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