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滴汗水跨過路漫漫的的眉骨,滲入她濃密的睫毛里,然後慢慢滴入她的眼睛里。
人體分泌的汗水中含有大量的鹽分,進入敏感的眼球引發強烈的刺激。
路漫漫忍著眼中酸澀,控制著面部神經,使眼神沒有發生絲毫的晃動,堅定的看著這個神秘的傅寧。
他說:「你在利用他,又怎麼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
路漫漫驀地用手抵住胸口笑了起來,藉此掩飾她已經瀕臨極限的身體情況,和同時迅速轉動的大腦。
傅寧在利用自己嗎?
如果是的話,他的目的比自己更清晰明了,找到自己做這些事情的原因,找到六六的存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把自己困在這個世界的方法。
如果傅寧發現了自己轉移他注意力的意圖,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他會發現謝玉致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乖乖待在實驗室里,而是出現在了這裡。
到時候,謝玉致就會暴露在他的面前。
暴露了謝玉致,傅寧會做出怎樣的推斷?
路漫漫在心裡根據傅寧得到的消息,模擬他的想法。
雖然把謝玉致牽扯了進來,但是和找到的線索相比,路漫漫覺得還是值得的。
畢竟謝玉致早晚有牽扯進來的一天,只是早晚的差別而已。
如果必須在這兩個傅寧之中選擇一個來相信的話,那她毫無疑問不會選眼前這個。
另一個傅寧即使再病態,至少她了解他,而不像對眼前的這個,一無所知。
她似乎因為笑的太厲害,語氣有些氣喘,她笑著說:「哈……這位……傅教授,你沒有發現嗎?你提起另一個傅寧的時候,語氣很是嫉妒呢。」
男人訝異地挑眉,「是嗎?」
「對。」路漫漫點頭,十分肯定地說:「你在羨慕他。」
雖然她暫時不知道他到底在羨慕什麼。
汗水越來越多,順著她的下頜一點點滴落到地上,在黑色的砂礫上滴成一片更深的黑色。
路漫漫忍不住詛咒這詭異的天網塔,磁場強成這樣,怎麼就沒人來做個優化?
「傅教授,這裡的風景實在不美妙,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男人突然大笑,「我還以為你真的這麼能忍。」
路漫漫苦笑:「畢竟我不想再換身體了。」
「好吧,我們出去。」
看到神秘人同意,路漫漫在腦海中對六六說:「大順,關機。」
一出去,六六的信號很可能就會被傅寧搜索到。
六六什麼也沒說,見到它真正的製造者,作為一堆數據,它並沒有什麼感覺,唯一能引起它情緒波動的,大概只有它的宿主了。
進來容易,出去難。
路漫漫艱難和神秘人並肩走著,好不容易挪到了金屬網的地方,男人就像是沒有實體的幽靈,從金屬網中滲透了過去,而路漫漫則要拖著這具殘破的廢柴身體重新爬過高高的金屬網。
手指疼得要命,身體內部又在翻江倒海,路漫漫一點點在金屬網上挪動,頭暈眼花,耳鳴虛汗,她覺得自己分分鐘都會掛掉。
但她還是從金屬網內爬了出來,儘管姿勢非常狼狽。
剛一越過金屬網,路漫漫就覺得精神一振,就像因窒息瀕臨死亡的人突然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立刻煥發出無限的生機。
在身體內肆虐的不適頃刻間消退,她又從一條可惡的快要死掉的狐狸變成了可惡的活蹦亂跳的狐狸。
在路漫漫翻金屬網的時候,男人就站在外面安靜的等著他。
他安靜起來的時候,真的和傅寧一模一樣,安靜而且耐心,永遠不急不躁。
充足的新鮮空氣讓路漫漫那顆大腦也獲得了新生,在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把所有的思路全都捋順了。
她臉上的笑意更加篤定,認真地問:「當初設計六六的時候,你為什麼會加『移魂』的功能?」
雖然是問句,但是路漫漫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立刻又接道:「因為人有意識盲區。人下意識的認為,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單獨的個體,即使是傅寧也不例外,他短時間內絕對想不到路漫漫竟然可以同時是兩個人。」
「或許他早晚有一天會察覺到不對,但絕對不會是現在。」
接著,她又加了一句,「即使他是在藉機試探『路漫漫』。」
似乎是為了應和她的話,她的話音剛落,重新和外界信號相連的智腦就突然傳來刺耳的響聲,路漫漫低頭一看,忍不住笑了。
屏幕上閃爍著傅寧的頭像,旁邊寫著三個字:傅變態。
謝玉致小姐對把自己關在地下室的傅寧的稱呼——即使她嘴上依然叫著「傅叔叔」。
路漫漫看了眼前的傅寧一眼,用眼神問:「你要和自己見一面嗎?」
她的態度囂張得有些欠揍,但是男人臉上卻沒有憤怒。
他後退一步,示意「不用了」。
路漫漫也不勉強,在接通視頻的那一瞬間,已經換上了委屈和憤怒交加的表情,帶著哭腔說:「傅叔叔,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傅寧一直在思考,路漫漫特地過來和自己說這些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能推斷出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她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是為什麼呢?
這一點傅寧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但是當正向思維行不通的時候,換個角度去思考,往往能得到令人驚喜的進展。
傅寧決定逆向推斷。
如果今天沒有發生這一系列的事情,沒有這場不合理的親吻,那自己應該是在做什麼?
他會和往常一樣,看一遍她的日常,然後就忙自己的事情。
研究能夠平衡試驗品體內激素的物質,時間到了之後會和檢查一遍各地實驗室的研究進展,然後看最新的學術期刊和論文報告,這些都和路漫漫無關。
還有呢?
傅寧一分鐘一分鐘的回顧自己的日常行為,什麼時候會做什麼,他有合理的時間安排。
很快,他就想到了唯一和路漫漫有所聯繫的事情——謝玉致。
除了試驗相關的一切,他會花一分鐘的時間檢查一下謝玉致是否安全,畢竟他暫時不能讓她出去,這丫頭別的本事沒有,搗亂的功力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而且,謝玉致和「謝琇瑩」還是姐妹兩個,或許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路漫漫和謝玉致取得了某種聯繫?
傅寧並不確定,但是任何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
他立刻打開了雲監控,找到謝玉致所在的地下室,預料之中的,裡面沒人了。
傅寧翻遍了實驗室的監控,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這正常嗎?
一個不學無術的貴族小姐,能繞過他的監控,憑空消失嗎?
說沒人幫她,誰會相信?
而幫她的人是誰,一目了然。
謝玉致一直不同意「謝琇瑩」代替她和弗蘭西斯結婚的事情,她完全有可能被路漫漫煽動,去幫她做一些事情。
謝玉致是路漫漫的幫手,這是傅寧給出的合理推測。
這個推測真的十分合理,如果不是路漫漫能同時控制兩具身體的話,根本就是她的行事作風。
可惜,就像路漫漫說的那樣,人的思維盲區即使智商高如傅寧這種天才到變態的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從盲區中繞出來。
傅寧立刻定位謝玉致的智腦信息,但是信號時隱時現,根本無法捕捉,他有些疑惑,這個丫頭跑哪兒去了?
他讓智腦不停地發視頻請求,不管路漫漫讓謝玉致做什麼,他都得弄清楚再考慮要不要同意。
終於,信號連接上了。
傅寧被她慘兮兮的模樣逗得樂了一下。
視頻中的女孩狼狽得可愛,臉上沾滿了灰塵和鐵鏽,被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東西沖成一道一道的,花貓一樣。
她滿臉委屈和急躁,圓滾滾的眼睛里盛滿了淚花,帶著哭腔說傅叔叔,她找不到路了,飛機上的導航也壞掉了。
傅寧往她身後一看,忍不住蹙眉,她怎麼跑到這裡去了?
怪不得信號這麼差,竟然跑到天網塔附近,她怎麼想的?!
即使在金屬網外面,信號依然斷斷續續,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響個不停,畫面也是時斷時續。
傅寧壓著火氣,問:「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
路漫漫一臉迷茫:「不知道,導航突然就不能用了……」
跑到天網塔附近,導航能用才奇怪。
傅寧忍下罵她的話,問:「從你坐上飛機,到飛機降落,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大概有二十分鐘……」
傅寧拉開實驗室附近的地圖,根據時間和距離判定了幾個能夠在二十分鐘抵達的位置,然後問她周圍的地理情況,一一排除之後,說:「現在,上飛機,你的一側有山,朝背對著山的方向開,直線。明白嗎?」
路漫漫在心裡誇獎了一下傅寧的聰明,立刻抹了抹眼淚,爬上了飛機。
傅寧單方面的切斷了聯絡,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路漫漫趴在窗戶上朝外看,中年傅寧就站在自己身邊,恰好在視頻的視野之外。
知道從他口中已經問不出更多的內容,目前她得到的信息已經足夠她進一步尋找真相,她會找到合適的機會,再來檢查一次天網塔。
似乎看出了路漫漫內心的想法,男人淡淡開口:「你回去,最好讓他幫你做一個全身檢查,即使沒有大礙也不要再來這裡,否則你這個身體立刻就會崩潰。」
「天網塔確實隱藏著重要的秘密,但是相信我,這個秘密你一定不會想要知道,而且你的身體也承受不了再一次靠近這裡的衝擊。」
他安靜的看著路漫漫:「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路漫漫臉上掛著笑,似乎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也似乎沒有,她歪著頭問他:「為什麼你一直都用『他』來代指傅寧?你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為什麼?」
男人似乎覺得路漫漫這個問題非常好笑,反問:「你喜歡用討論另一個人的口吻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路漫漫想了想,搖頭。
他給出的答案十分合理,但路漫漫還是覺得異常。
結合上一次男人提到傅寧的口吻,不像是說起另一個自己,而像是在說自己的孩子。
未來的自己提起現在的自己,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嗎?
路漫漫坐在駕駛艙里,在腦海中模擬現在的自己和十幾歲的自己說話,暫時找不出太大的違和之處。
就在她和小時候的自己進行虛擬對話的時候,外面已經是一片空曠,那個神秘人不知不覺就消失了,和來的時候一樣,毫無徵兆。
路漫漫確實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這個傅寧對自己沒有惡意,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人應該都沒有惡意。
他也是傅寧,當然和自己更加了解的傅寧一樣,有著同樣的三觀。
路漫漫啟動飛機,漸漸離開地面。
這具身體確實不能再受到這樣強磁場的輻射,否則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變異。
反正天網塔就在這裡,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跑不了。
她完全可以做好準備再來「探險」。
路漫漫很快擺脫了天網塔附近強烈的磁場,但是飛機上的導航系統已經被徹底破壞,民用飛機的質量就是不如軍工產品來著硬,如果是軍用的飛機,肯定不會這麼脆弱。
回去的時候和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不用再像做賊一樣躲躲閃閃,路漫漫正準備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入實驗室,就又收到了傅寧的消息:「怎麼出來的怎麼進去,別讓人看到你。」
謝玉致怒了,現在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傅寧遠在千里之外,難道還想管她?
她的心思毫無遮掩地就暴露在臉上,傅寧淡淡地警告她,「如果被人發現有兩個謝玉致,你確定你姐姐和爸爸不會受到牽連?」
謝玉致委屈地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憤憤說道:「那你說怎麼辦?我才不想被關在裡面,我要出來!」
傅寧:「告訴我你姐姐讓你做什麼,我就讓你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外面。」
謝玉致眼睛一亮,然後立刻傲嬌地扭頭:「我不告訴你。」
傅寧翹了一下嘴角,這句話就是承認了,確實是路漫漫給了她任務。
「謝小姐,請到裡面再等幾天,我忙完手邊的事情就回去幫你處理這個問題。」除此之外,他還要給她做個全身的檢查,天網塔附近強烈的磁場輻射很可能會誘發變異。
傅寧知道自己的推斷非常合理,但是還有一個疑問。
路漫漫那麼狡猾謹慎的一個人,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謝玉致這個一個心無城府的小丫頭?
她找不來幫手了嗎?
或者是……
連謝玉致也是故意讓自己發現的障眼法?
不管謝玉致是不是障眼法,她都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他必須把她握在手裡。
傅寧承諾,等事情忙完,就幫謝玉致偽造一個新的身份,可以讓她毫無顧忌地往外跑,至於她目前要做的事情,延後。
不延後也沒辦法,她已經被傅寧發現了。
謝玉致嘟囔著:「好吧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
謝玉致把飛機送回去,在裡面留下了足夠修理導航系統的錢,沿著原路回到了地下室。
天色太晚了,她連澡都沒洗,往床上一滾就睡著了。
洗床單什麼的,有家政機器人呀!
監控畫面里,髒兮兮的女孩睡得一臉甜蜜,傅寧伸手關了屏幕,很晚了,但是他卻睡不著。
他洗完澡,換上睡衣靠在床上,伸手抱住了旁邊的枕頭。
他的腦海中慢慢出現一幅畫面,畫面里,用著謝玉致臉的路漫漫和弗蘭西斯抱在一起睡得香甜。但是給畫面配的聲音卻是路漫漫今天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但是詭異的,傅寧並沒有覺得非常的痛苦,*和思想相互脫離,他想象著這樣畫面的同時,竟然還能思考他發現的疑點。
謝琇瑩是路漫漫,這一點絕對沒錯,但是謝玉致又在這裡面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他必須要找機會,讓路漫漫打開「六六」,只要捕捉到「六六」的信號,他就能解開所有的謎團。
謝琇瑩,謝玉致,路漫漫,這三者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繫,傅寧總覺得,他似乎忽略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呢?
傅寧知道自己眼前的線索困住了,和之前一樣,他必須暫時放棄自己的推斷,試著從另外的角度來分析目前的情況。
他的大腦異常活躍,在床上躺了半天也沒有任何睡意,乾脆起來走進了實驗室。
做實驗的時候需要全神貫注,能讓他的大腦暫時安靜下來。
傅寧一夜沒睡,另一邊的路漫漫也不可能睡得著。
尋找真相刻不容緩,但是完成任務還是最重要的,否則即使自己找到了全部的真相,沒有完成任務,她還是不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剛才六六開機的時候,她看到了弗蘭西斯的數據,目前好感度為30,攻略進度為0%。
倒是霍華德,攻略進度已經達到了60%,接下來要找到的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這次,路漫漫不會再自戀的以為零就是他最重要的東西了。
霍華德可是被傅寧說服,讓疑似為「零」的謝琇瑩進入弗蘭西斯這裡當間諜的。
那麼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肯定不是安那奇,為了零他可以讓安那奇承受那麼大的損失,安那奇明顯只是他手中的工具而已。
把恐怖組織當成工具,霍華德的目的不會是天下大亂吧?
路漫漫一頭黑線,如果是這樣的話,霍華德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傅寧對謝琇瑩異常的態度,應該會引起他的警覺吧?
不過也不一定,傅寧不會給他自己平白無故多製造一個「情敵」。
至於弗蘭西斯和李肅煊,這兩個人要慢慢來。
李肅煊掌權那麼多年,他絕對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從霍華德對李肅煊和李格非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他對李肅煊忌憚的多。
路漫漫一邊思考,一邊慢慢陷入睡眠。
她覺得自己剛睡著,外面就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
軍區就是這點不好,想睡個懶覺都成問題。
路漫漫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弗蘭西斯已經洗漱完畢,正仰著頭扣脖子下的扣子。
清晨金色的陽光籠罩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他側著身子,五官硬挺,清晰分明,一下子勾起了路漫漫那顆色心。
她不困了。
覺察到她略微痴迷的視線,弗蘭西斯不著痕迹地翹了一下嘴角,狀似嚴肅的問她:「在看什麼?」
然後,不出預料的看到妻子的臉頰上飛快的浮上一抹紅暈。
弗蘭西斯正準備繼續逗逗小妻子,被聯絡器的提示音打斷了。
他看著上面的消息,眉頭慢慢蹙緊。
消息是傅寧發過來的,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已確定,謝玉致體內含有平衡試驗品激素的物質,具體為何需要進一步確認。
弗蘭西斯轉頭去看自己的妻子,她臉上還帶著紅暈,羞惱得有些可愛。
他的眼中飛快的聚集起風暴。
他要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傅寧手裡,當做小白鼠研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