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車子走得很慢,弄到早上10點鐘還只走了四法里。男人們在上坡的時候一共下車步行了三回,大家漸漸不放心了,因為本來應當在多忒那地方吃午飯,現在眼見得非在黑夜是沒法子趕到的。所以到了車子陷到積雪當中要兩小時才拉得出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去探索大路上的小酒店了。


  吃東西的*一步一步增加,使得每一個餓了的人都是心慌的;然而沒有人看見一家飯鋪子,一家酒鋪子,因為法國的飢餓隊伍走過之後,又有普魯士人就要開過來,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嚇跑了。


  先生們跑到大路邊上的農莊里去尋找食物了,不過他們連麵包都沒有找著,因為心下懷疑的農人們,生怕那些一點什麼也啃不著的軍人發現什麼就用武力來搶什麼,所以都隱藏了他們的儲藏品。


  午後一點快到了,鳥老闆揚言自己的確感到肚子里空得非常厲害。大家久已是和他一樣感到痛苦的;這種不斷擴大的求食的強烈需要終於關上了他們的話匣子。


  不時有人打呵欠了,另一個幾乎立刻就摹仿他;每一個人在輪到自己受著影響的時候也都打呵欠了,不過卻隨著自己的個性和世故以及社會地位,或者帶著響聲張開嘴巴,或者略略張開隨即舉起一隻手掩住那隻吐出熱氣的大窟窿。羊脂球一連好幾次彎著身子,如同在裙子里尋找什麼一樣。她遲疑了一剎那,望了望同車的人,隨後她安安靜靜挺直了身子。各人的臉上都是蒼白的和縮緊的。鳥老闆肯定自己可以出一千金法郎去買一隻肘子吃。他的妻子如同抗議似的做了一個手勢,隨後她不動彈了。聽到說起亂花錢,她素來是肉疼的,甚至於把有關這類的戲謔也當成了真的,伯爵說:「我在事實上覺得不好受,為什麼我先前沒有想到帶些吃的東西?」每一個人都同樣埋怨自己了。


  然而戈爾弩兌卻帶了一滿瓶蔗渣酒,他邀請大家喝一點;大家都冷冷地拒絕了他。只有鳥老闆答應喝兩滴,後來他在交還酒瓶子的時候道謝了:「這畢竟有用,這教人得點兒暖氣,可以騙著人不想什麼吃。」酒精教他高興起來了,他建議照著歌詞中小船上的辦法:分吃那個最肥胖的旅客。這種直接對著羊脂球而下的隱語,是教那些受過好教育的人感到刺耳的。並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戈爾弩兌微笑了一下。兩個嬤嬤已經不捏她們的念珠了,雙手籠在長大的袖子里不再動彈,堅定地低著眼睛,無疑地把上蒼派給她們的痛苦再向上蒼回敬。最後,是3點了,這時候,車子走到了一片漫無邊際的平原中央,看不見一個村子,羊脂球活潑潑地彎下了身子,在長凳底下抽出一個蓋著白飯巾的大提藍。


  她首先從提籃里取出一隻陶質的小盆子,一隻細巧的銀杯子,隨後一隻很大的瓦缽子,那裡面盛著兩隻切開了的子雞,四面滿是膠凍,後來旁人又看見提籃里還有好些包著的好東西,蛋糕,水果,甜食,這一切食物是為三天的旅行而預備的,使人簡直可以不必和客店裡的廚房打交道。在這些食物包裹之間還伸著四隻酒瓶的頸子。她取了子雞一隻翅膀斯斯文文同著小麵包吃,小麵包就是在諾曼底被人叫做「攝政王」的那一種。


  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過來了,不久香味散開了,它增強了人的嗅覺,使得人的嘴裡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時腮骨的耳朵底下發生一陣疼痛的收縮。幾個貴婦人對這個「姑娘」的輕視變得更猛烈了,那簡直像是一種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連著銀杯子和提籃以及種種食品都扔到車子底下的雪裡去。


  不過鳥老闆卻用眼睛死死盯著那隻盛子雞的瓦缽子。他說:「真好喲,這位夫人從前比我們考慮得周到。有些人素來是什麼都會想到的。」她抬頭向著他說:「您可是想吃一點,先生?從早上餓到現在是夠得受的。」他欠一欠身子:「說句真心話。我不拒絕,我再也受不住了。打仗的時候是打仗的樣子,可對,夫人?」末后,他向周圍用眼光歸了一圈接著說:「在這樣一種時候,遇見有人為自己幫忙是很快活的。」他帶了一張報紙,現在為了不至於弄髒褲子就把它打開鋪在兩隻膝頭上,接著再從口袋裡取出一柄永不離身的小刀,扳開它用尖子挑著一隻滿是亮晶晶的膠凍的雞腿,他用牙齒咬開了它,再帶著一陣很明顯的滿意來咀嚼,使得車子里起了一陣傷心的長嘆。


  但是羊脂球用一道謙卑而甜美的聲音邀請兩個嬤嬤來分嘗她的便餐。她倆立即接受了,在含糊道了謝之後,並沒有抬起眼睛就很快地吃起來。戈爾弩兌也沒有拒絕他身邊這位旅伴的贈與,他和兩個嬤嬤在膝頭上展開好些報紙,構成了一種桌子。


  幾張嘴不住地張開來又合攏去,吞著,嚼著,如狼似虎地消納著。鳥老闆坐在角兒上吃個痛快,一面低聲勸他的妻子也學他的樣子。她抗拒了好半天,隨後她肚子里經過一陣往來不斷的抽掣,她答應了。這時候,她丈夫用婉轉的語句,去請教他們的「旅行良伴」是否允許他取一小塊兒轉給鳥夫人。她帶著和藹的微笑說:「可以的,當然,先生,」接著她就托起了那隻瓦缽子。


  有人拔開第一瓶葡萄酒的塞子了,這時候卻發生一件尷尬的事:只有一隻杯子。於是只好在一個人喝完以後經過拂拭再傳給第二個人。只有戈爾弩兌偏偏把嘴唇去接觸羊脂球的酒杯上吮過還沒有乾的地方,無疑地這是由於表示獻媚。這時候,卜來韋伯爵兩夫婦和迦來-辣馬東先生兩夫婦,受到這些吃喝著的人的圍繞又被食品發散出來的香味弄得呼吸急促,都簡直同當達勒一樣只好熬受這類可恨的苦刑。忽然間,廠長的青年配偶發出了一聲使得好些人回頭來望的嘆息,她臉色白得和外面的雪一樣了,眼睛閉了,額頭往下低了:她已經失了知覺。他丈夫急得發痴,懇求大家援救。每一個人都失了主意,這時候,那個年長一些的嬤嬤扶著病人的頭,把羊脂球的酒杯塞到病人的嘴唇縫兒里,使她吞了幾滴葡萄酒。漂亮的貴婦人動彈了,張開眼睛了,微笑了,並且用一種命在垂危者的聲音說自己現在覺得很好了。不過,為了教這種病狀不再發作,嬤嬤又強迫她去喝一滿杯葡萄酒而且還說道:「這因為餓極了,沒有旁的。」


  這樣一來,羊脂球臉上發紅而且進退兩難了,她望著這四個始終空著肚子的男女旅客們一面吞吞吐吐地說:「老天,我真想向這兩位先生和這兩位夫人獻出,可是……」說到這裡,她害怕惹起一種頂撞就沒有再往下說。鳥老闆發言了:「還用多說!在這樣的情況里,大家都是弟兄而且應當互相幫助。趕快吧,夫人們,不必講虛文喲,請接受吧,自然哪!我們可知道是否還找得著一間屋子過夜?照這樣走法是不能在明天中午以前到多忒的。」他們仍舊遲疑,沒有一個敢於負起責任來說一聲:「可以。」


  不過伯爵來解決問題了。他轉過身來對著這個膽怯的胖「姑娘」,拉著顯出他那種世家子弟的雍容大度向她說道:「我們用感恩的態度來接受,夫人。」


  只有第一步是費事的。一下越過了呂必功河的人就簡直為所欲為。提籃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它還盛著一份鵝肝凍,一份雲雀凍,一份熏牛舌,好些克拉薩因的梨子,一方主教橋的甜麵包,好些小件頭甜食和一隻滿是醋泡*瓜和圓蔥頭的小磁缸,羊脂球也像一切的婦人一樣最愛生的蔬菜。


  吃了這個「姑娘」的東西自然不能不和她說話。所以大家談天了,開初,姿態是慎重的,隨後,因為她的態度很好,大家也就隨便得多。卜來韋和迦來-辣馬東兩位夫人本來都很懂得處世之道,現在都妙曼地顯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尤其是伯爵夫人,她顯出了那種一塵不染的高級貴婦人的和藹的謙虛樣子,並且來得嬌媚。不過那個高大的鳥夫人素來懷著保安警察的心理,所以仍舊是頑梗不化,話說得少而東西吃得多。


  大家自然談到戰事了。敘述到普魯士人的種種駭人的事實,法國人的種種英勇的行動;而這些逃難的男男女女對於旁人的勇氣都表示尊敬,不久大家開始說到個人的經歷了,羊脂球用一種真正的憤慨,用那種在姑娘們表現天然怒氣的時候往往使用的熱烈語言,敘述自己怎樣離開盧昂,她說:「開初我以為自己能夠待下去。家裡本來滿是吃的東西,甘願養幾個兵士,決不離開家鄉跑到旁的地方去。不過等到我看見了那些傢伙,那些普魯士人,我真不由自主了!他們使得我滿肚子全是怒氣了,我慚愧得哭了一天。哈!倘若我是個男子漢,上前去吧!我從窗子里望著他們,那些戴著尖頂鐵盔的肥豬,於是我的女佣人抓住我的雙手,免得我把我的桌子椅子扔到他們的脊樑上。隨後有幾個到我家裡來住宿了;那時候,我撲到了其中第一個的脖子上。掐死他們並不比掐死其餘的人格外難!倘若沒有人抓著我的頭髮,我是可以結果那一個的。事後我不得不躲藏了。到末了,我找著了機會就動身了,現在我在這兒。」


  大家稱讚她了。在這些沒有表示那麼猛乾的旅伴的評價中間,她的地位增高了;戈爾弩兌靜聽著她,一面保持一種心悅誠服者的讚歎而且親切的微笑;甚至於就像一個教士聽見一個信徒讚美上帝,因為長鬍子的民主朋友都有愛國主義專賣權,正和穿道袍的漢子們都有宗教專賣權一樣。輪到他發言,他用一種理論家的語調,用那種從每天粘在牆上的宣言里學得來的誇張口吻發言了,末后他用一段雄辯作了結論,用威嚴的態度攻擊那個「流氓樣的巴丹蓋。」


  不過羊脂球立刻生氣了,因為她是波拿巴黨,她的臉蛋兒紅得像是一顆櫻桃,噘著嘴巴氣忿地說:「我真要看看你們坐在他的位子上會怎麼干,你們這些人。那大概是很像樣的,對呀!這回正是你們出賣了他,這個人!倘若人都被你們這樣胡作非為的人統治,那麼只好離開法國了!」戈爾弩兌是意氣自若的,始終保持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微笑,不過大家覺得罵街的字眼差不多要出口了,這時候,伯爵插入中間費著勁兒安定那個怒氣衝天的「姑娘」,一面用權威的態度聲言一切誠實的見解都是可以敬重的。伯爵夫人和廠長夫人,她們的腦子裡素來懷著正經人對於共和國而起的無理憎恨,以及一切婦女對於神氣活現實行□□的政府而抱的天然愛惜,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傾向於這個難能可貴的□□婦了:她的情感和她們的真很相像。


  提籃空了。十個人不用費事吃空了它,一面認為它當初沒有編得更大一點未免可惜。談話又繼續了一會,不過自從吃完了以後卻多少冷落一些。


  夜色下來了,黑暗漸漸變成了深沉的,寒氣在人消化食物的時候是更其使人覺得的,羊脂球儘管富於脂肪,寒氣也有些使得她發噤,於是卜來韋夫人把自己的袖珍手爐送給她用,那裡邊的炭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換了好幾回,羊脂球立刻接受了這種好意,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腳凍木了。迦來-辣馬東夫人和鳥夫人把她倆的借給了兩個嬤嬤。


  趕車的點燃了車外的風燈。燈光是明亮而閃動的,照見轅子兩邊的牲口臀部的汗氣像雲氣一樣飄浮;大路兩邊的雪彷彿在移動的亮光底下伸展。


  車子里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了,不過在羊脂球和戈爾弩兌中間忽然起了一種動作;鳥老闆的眼睛正在暗中窺探,他相信看見那個大鬍子突然向旁一偏,如同沉重地接受了什麼沒有聲音的打擊。


  前面的大路上出現一星一星的燈火了。那就是多忒鎮。他們走了11小時,再加牲口在路上吃了四次草料休息了兩小時,一共就是13小時了。車子開到了鎮上,在招商旅館的門口歇下來。


  車門開了!一陣聽慣了的聲音教所有的旅客感到心驚肉跳;那正是軍刀鞘子接接連接撞著路面。立刻就有一個日耳曼人的聲音嚷著幾句話。


  車子雖然停了,不過誰也沒有下來,彷彿正有人等著旅客一下車就來屠殺。這時候,趕車的出面了,他從車外取下一盞風燈拿著向車裡一照,登時照明了車子內部那兩行神色張皇的臉兒,因為驚懼交集,眼睛都是睜大的,嘴巴全是張開的。


  在趕車的旁邊,燈光當中站著一個日耳曼軍官,一個非常之瘦的長個兒青年人,頭髮是金黃的,軍服緊緊地縛著他的腰身彷彿是一個女孩子縛著腰甲,平頂的漆皮軍帽歪歪地偏向一邊,使人覺得他很像一家英國旅館里的小使。他兩撇長得過度的髭鬚直挺挺地翹起,不斷地向上收束,最後只有一莖金黃色的毫毛,纖細得教人望不見它的杪末,那像是壓著他的嘴角兒,牽著他的腮幫子,在嘴唇上印出一道下墜的折紋。


  他用阿爾薩斯口音的法語請旅客們下車,用一道生硬的語氣說:「各位可願意下車,先生們和夫人們!」


  兩個嬤嬤用那種慣於聽受一切征服力的聖女式的柔順態度首先表示了服從,接著下車的是伯爵兩夫婦,而廠長兩夫婦跟在他們後邊,隨後才是鳥老闆推著他那個高大的老婆在他頭裡走。他的一隻腳剛著地,就用一種謹慎超於禮貌的情感向軍官說了一聲:「先生你好。」另一個卻倨傲得像是能力萬全的人一般望著鳥老闆沒有答禮。


  羊脂球和戈爾弩兌儘管本來都坐在門口邊,下車卻在最後,而且在敵人跟前顯得又穩重又高傲。胖「姑娘」極力鎮定自己,使自己顯得安詳,民主朋友用一隻具有悲劇意味而且略略發抖的手捋著自己的火紅長鬍子。他和她都懂得在這種遭遇中間每一個人多少代表著祖國,所以都願意保持一點莊嚴態度;並且同樣都因為他們同車的旅伴們的軟弱樣子而發生反感,所以她極力顯出自己比她那些女旅伴,那些顧愛名譽的婦人來得自負,他呢,覺得應當以身作則,在整個態度上繼續他那種已經由破壞大路開始了的抗敵使命。


  一行人都走到旅館的寬大的廚房裡了,日耳曼人教他們出示了那份由總司令簽了名的出境證,那上面是載著每一個旅客的姓名,年貌和職業的,他長久地端詳著這一行人,把他們本人和書面記載來作比較。


  隨後他突然說道:「這對的。」接著他走開了。


  這時候,人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為依然都還餓著肚子,就教人預備宵夜。為了安排那非得花半小時不可;於是趁著旅館里兩個女傭像是著手料理的時候,旅客們去看屋子了。屋子都在一條長的過道里,盡頭有一扇玻璃門寫著一個表示意義的號碼。


  大家終於坐在飯桌上,這時候,旅館的掌柜親自走出來。那原是一個做馬販子的,一個害著氣喘病的胖子,他嗓子里始終呼嘯,發啞,帶著痰響。他父親傳給他的姓氏是伏郎衛。他問道:


  「哪一位是艾麗薩貝特魯西小姐?」


  羊脂球吃驚了,轉過頭來回答:

  「是我。」


  「小姐,普魯士軍官立刻要和您說話。」


  「和我嗎?」


  「是呀,倘若您的確是艾麗薩貝特魯西小姐。」


  她摸不著頭腦了,思索了一下,隨後爽利地說:


  「這是可能的,不過我不會去。」


  她的周圍發生一陣騷動,每個人都發表意見,探究這道命令的來由,伯爵走近她跟前說:


  「您錯了,夫人,因為您的拒絕是能夠引起種種重大困難的,不僅對於您自己,而且甚至對於您的全體旅伴也一樣。人總是從來不應當和最強的人作對的。他這種要求確實不能引起任何危險;無疑地是為了一點兒漏了的手續。」


  大家都和伯爵一致了,央求她,催促她,重複地勸告她,終於說服了她;因為誰都害怕一個冒昧舉動可能帶來種種麻煩。最後她說:

  「確實是為了各位,我才這樣做。」


  伯爵夫人握著她的手。


  「這樣,我們謝謝您。」


  她出去了。大家等著她轉來吃飯。


  由於沒有像這個性情暴躁的「姑娘」被人傳喚,每一個人都發愁了,並且暗自預先想好些卑屈的辦法,以便自己也被傳喚的時候可以使用。


  不過,10分鐘以後,她回來了,臉上緋紅,喘得連話都說不出,而且非常生氣,她吃著嘴說道:「哈,混蛋!混蛋!」全體都急於要知道底細,不過她什麼也不說;末后伯爵再三盤問,她才用一種非常莊嚴的神氣回答:「不成,那和各位沒有關係,我不能說。」


  於是大家圍著一個高大的湯罐坐下了,其中有一陣卷心白菜的香味散出來。他們固然受了驚慌,不過這頓宵夜卻是快樂的。蘋果酒的味道不錯,由於省錢,鳥家兩夫婦和兩個嬤嬤都喝著它。其餘的人叫的都是葡萄酒;戈爾弩兌叫的是啤酒。他有一套特別的方式去開酒瓶,去讓酒吐出泡沫,偏著杯子去細看,接著就舉在眼睛和燈光的中間去玩賞它的顏色。在他喝的時候,他那一叢大鬍子本來保存了這種他心愛的飲料的色彩,現在竟像是因為受到愛撫而顫抖起來;他斜著眼光盯著他的杯子,彷彿這樣就盡到了他今生今世的唯一職責。他畢生只有兩件大的癖好:一件是淺顏色啤酒,而另一件是革命,竟可以說他心裡想使這兩件癖好能夠彼此接近,並且能夠彼此交融如同水乳似的,所以他確實不能嘗著這一件的滋味而不念及另一件。


  伏郎衛先生兩夫婦都坐在桌子的另一頭吃東西,男的呢,喘得像是一個壞了的火車頭,他肺部呼出吸進的氣太多,以致無法在吃飯的時候談天;不過他的女人卻永遠是嘰嘰呱呱的。她講起自己在普魯士人初到時得來的種種印象,他們做過的事,他們說過的話,她咒罵他們,首先因為他們害得她花了錢,其次,因為她有兩個兒子從軍去了。她尤其愛對伯爵夫人談天,因為和一個有地位的夫人談天在她是受到了寵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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