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脫困
這把短劍是薛蟠給他的。
薛蟠給出來的時候,大約也沒有想過這把劍竟然真的能派上用場,只不過是希望柏楊身邊帶著能防身的東西,以備萬一罷了。
柏楊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平時也極盡小心,這把劍,自然也就一直隨身帶著。——再說,就算沒有用到的時候,薛蟠送自己的東西,平日里也可以哪來把玩。
但此刻,因為事出突然,他沒有別的武器,只有這把短劍可以依靠。
其實這段時間,柏楊倒是跟著柳湘蓮學了一點東西,至少單對單他是不怕的。但眼前有四個人,而且其中兩個明顯體格比自己更加強壯,哪怕他們是餓了不知多少時候的災民。正是因為吃過苦,所以他們更敢拚命,結果如何,柏楊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也需要拚命了。
他還不想死,還想活著回去見薛蟠。這一刻,他也同樣是在用向死之心,來為自己謀一條活路。
柏楊強迫自己放緩了呼吸,慢慢等待著最佳的時機。他只有第一次的出擊能夠出人意料,務必要一擊必殺,解決掉其中一個人,才能夠獲得更大的生機。所以,絕對不能倉促行事,免得白白浪費機會。
但理智這麼想著,他握劍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殺人!
莫說柏楊來自和平的法治時代,就算是這個時候,也是「人命關天」,殺人這種事,是普通良民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怕是賈家薛家這樣的人家,出了人命官司,也得費心彌補遮掩。他們的確可以用權勢來洗脫罪名,但卻不是不心驚害怕的。而且,用權勢害人,更多的是逼迫和壓榨,讓對方忍無可忍自盡,絕沒有自己上手去殺人的。
柏楊長到這麼大,真正是連只雞都沒有殺過,更遑論是人。
雖然知道現在是至關重要的時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心裡卻還是不免生出幾分忐忑。他可以拼自己的命,卻不確定自己到時候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下得去手。
就在他心思躊躇不定的時候,刀疤臉帶著人從他面前不遠處走過,然後忽然回過頭來,看向了他藏身的地方!
柏楊悚然一驚,那一瞬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下意識的就往外一撲,短劍扎入了走在最後那個人的后心。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刀疤臉沒來得及反應,被柏楊刺中的人沒來得及反應,甚至柏楊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他在後面!」刀疤臉大吼一聲,三個人轉身朝柏楊撲來。
他這時候去勢已盡,短劍又還插在人身上,急切間拔不出來,情勢岌岌可危。
幸好面前還擋著一個人,柏楊急切之間,使盡了渾身力氣,猛地將對方往前一推。短劍噗的一聲被□□,那人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往前倒去,正迎上了三個同伴的武器。
柏楊心下一顫,立刻轉身奔入了林子里。
兩個災民接住了那具身體。也算這人倒霉,原本柏楊力氣不大,短劍的長度又不夠,他雖然被刺中,但只要傷口不發炎潰爛,難說一定會死。反倒是自己人這邊的刀棍毫不留情,幾乎當即取了他的性命。
兩個災民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他的身體,有些遲疑的轉頭朝刀疤臉看去。
「看什麼看?快追!」刀疤臉厲聲喝道。
「可是……他……」
「他什麼他?先放在這裡,有命活著,回來自然帶他走。再磨蹭下去,那小子就沒影兒了!」刀疤臉面色猙獰。
但是兩個災民並沒有因為他的話就乾脆利落的將人放下。刀疤臉雖說是他們的領頭人,但也不過是因為他兇悍,更有主意罷了。之前他們一腔熱血,只覺得抓到了柏楊,什麼好處都近在眼前,所以沒有估量過這件事里的風險。
——或者說也不是沒有估量過,只是在巨大的利益和死亡的威脅面前,這種風險就顯得不值一提了。畢竟未必就那麼倒霉落到了自己身上,不是嗎?
但這只是想當然的念頭。當現在,一個同伴被殺死在眼前,這刺激足夠讓兩個人清醒過來了。
他們是災民,他們只是想要活著。能抓到柏楊換來天大好處自然是好,但萬一抓不到,自己賠上了性命呢?他們可沒有刀疤臉的那種兇悍,說不準自己追上去,也不過是做了炮灰,替他受死罷了。
人們只害怕眼前可見的死亡,在一條人命倒在面前的時刻,這兩個原本只是良民出身的人,也不可避免的動搖了。
刀疤臉一聲令下,但並沒有人響應,也不由愣了一下。這時候他已經自己往前跑了,發現身後沒有動靜,回過頭來一看兩人臉色,也就什麼都明白了。但他心裡還記掛著要抓住柏楊,沒什麼心思在這裡耽擱時間,所以只是狠狠瞪了這兩人一眼,就自己追上去了。
反正只是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兒,雖說拚命殺了一個,但估計也到極限了。自己追上去,那好處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不必分給別人,自然更好!
留下來的兩個災民互相看了一眼,便拖著那個倒下的同伴,緩緩退出了林子。
柏楊並不知道自己身後的追兵只剩下了一個人,他還在努力往前跑,希望能夠將距離拉遠一些,才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尋覓機會。
然而事實上,他卻覺得自己的體力流失嚴重,兩條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次邁步都顯得十分艱難,呼吸粗重,嗓子發疼,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心跳快速搏動的聲音。
只有腦子裡麻木的念頭催促著他繼續往前跑,但那速度比走也快不了多少。
也虧得這裡是山林,所以對方追的速度也沒比柏楊快幾分。
但也正因為這裡是山林,所以下一刻,柏楊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整個人撲倒在地。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但這個摔倒的動作像是抽去了他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竟然無論如何提不起勁來了,只想就這麼一直趴在地上。
下一瞬,一個憤怒的聲音在頭頂上炸雷一般的響起,「你倒是跑啊!怎麼不跑了?」
柏楊心下一涼,更緊的握住了手中的劍柄。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之間從他腦海中閃過:如果逃不過去,就用這把薛蟠所贈的匕首自盡吧。
但是轉瞬間這個念頭就被壓了下去,柏楊狠狠的在自己的舌尖上咬了一口,疼痛讓他的身體似乎又恢復了幾分力氣。但他沒有動,仍舊躺在地上,彷彿脫力的樣子。
一隻腳踏在了他的後背上,刀疤臉的聲音顯得猙獰可怖,「敢耍著你爺爺我玩兒?現在落到我手裡了!」
他說著彎下腰,兩隻手乾脆利落的握住柏楊的肩膀和胳膊,一個用力,便將他的關節給卸了。
疼痛讓柏楊悶哼出聲,他知道,自己遇到的絕對不是個普通人。雖然不知道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還混在災民里,但是柏楊原本就渺茫的生機,現在變得更加虛無縹緲、遠不可及了。
確定柏楊沒有反抗之力,刀疤臉才終於提著他的肩膀,把人給翻了過來,「讓爺爺瞧瞧——」
聲音戛然而止。
柏楊微微一愣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不然薛蟠同自己在一起時,也不會總用那種痴迷迷戀的眼神盯著自己看。不過畢竟不算是自己真正的長相,而且一個男人過分好看柏楊也不習慣,所以他平常都讓自己忽略了這一點。
然而這一刻,他卻忽然感謝起老天爺給了自己這樣的一張臉。
過分的美貌,其實有時候也是能夠震懾人的。比如此刻,刀疤臉就被他的長相給驚住了,一時間竟只能獃獃的看著,無法做出其他反應。
而柏楊抓住這個機會,強忍疼痛,抬起手,勉強將短劍送入了他的腹部。
他沒有選擇更加致命的胸口,一來柏楊不是醫生,不確定自己能夠找准心臟,二來那裡有肋骨保護,萬一沒扎准,短劍反倒很可能卡在裡面,讓自己進退維谷。
刺進去之後,柏楊還想將短劍攪動一下,然而刀疤臉已然被疼痛驚醒過來,意識到柏楊趁他愣怔的機會傷了他,頓時怒不可遏,「賤人!」他一拳砸到了柏楊身上。
柏楊悶哼一聲,強忍疼痛,順著這個力道往旁邊一滾。
他早已看清楚了,這旁邊就是個小的斜坡,只要滾下去,瞬間變能夠拉開自己同刀疤臉的距離。
不料刀疤臉萬分強橫,見柏楊滾下去,竟拔腳便追。
柏楊失望的閉上了眼睛。這回被追上的話,他不可能再有任何機會了。
然而下一瞬間,他陡然聽到一聲幾乎響遏行雲的慘叫聲。柏楊猛然睜開眼往上看去,才發現竟是刀疤臉走得太快,沒有留心腳下,於是猜到了不知什麼人安放在那裡的陷阱,腳上被一根藤條纏住,身體往前絆倒。
而他因為忙著追擊柏楊,又怕短劍拔出之後失血過多,所以仍舊將之留在身上。原本柏楊因為沒什麼力氣扎得不深,雖然痛,但並沒有傷及內腑,所以也沒什麼大礙。但是他這麼一摔,短劍被撞擊致力送入他腹中,刺穿了內臟。
刀疤臉蜷縮起身體在地上翻滾,連聲慘叫,那情形看得柏楊不寒而慄。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良機,所以不敢多看,連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柏楊並不知道有兩個人已經離開了,只以為他們是分頭追蹤自己,所以還惦記著林子里還有兩個敵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追上來了。
出胡楊林不遠,便有一個小村子。
柏楊艱難的走到村口,便無法支持,搖搖欲墜。幸好村人注意到了他的出現,半帶警惕半帶好奇的遠遠觀察他,見他渾身狼狽,頭髮和衣服上沾滿了樹葉枯草和泥灰,而且仔細看穿著打扮俱是不凡,便將他當成了被馬匪劫過的富家公子,遂小心的上前詢問。
柏楊這會兒也已經編好了一套說辭。言說自己是江南商戶子弟,此番前往西北做生意,誰知路上遇到了馬匪,身邊跟隨的家人夥計都被殺了,自己一路逃遁,不慎滾下山,雖然逃得一條性命,但是卻受了不少傷,兩條手臂更是在自救的過程中脫臼。然後自然是請村民們幫忙尋找大夫,收留幾日,必有所報。
這說法跟村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因此沒有人不相信,很快將柏楊抬進屋裡,然後有人去請大夫,有人打水給他清理。柏楊見狀略略安心,想了想,將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取了出來,交給村民作為謝禮。
——西北民風彪悍,不是一句空話。村民轉瞬就變成山匪,也不是沒有的事。他現在一看就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偏偏身上還帶著這些東西,難保不惹人眼紅,萬一起了歹心,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除掉他獨佔這些東西呢?所以還不如主動交出來。
然後柏楊又保證,等自己尋到了家中之人,回頭還有厚禮。
拿了東西,村民們的態度更好了。柏楊這才放鬆下來,再也支撐不住,陷入昏睡之中。
他這裡算是大難不死,但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去平安城。柳湘蓮那邊比他更危機十分,已經帶著災民們進入了茫茫荒漠之中,結局如何還不好說。而平安城裡,柳湘蓮的兩個副手見兩人出去追蹤線索,卻遲遲沒有回來,只怕凶多吉少,於是小心翼翼的往京城傳遞了這個消息。
與此同時,遠在京城的薛蟠,六月里忽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