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暴露
說完了那句話之後,黛玉就徑自快步離開了,留下寶玉一人愣怔的站在原地,無法回神。
柏楊回頭看到這一幕,心下澀然。
記得從前在課本上看過,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寶玉和黛玉不是沒有過好時候,如今走到這步,自然更令人嘆惋。
但他很快就收斂起了這種思緒。
歸根究底,柏楊並不認為寶玉會是黛玉的良配,所以他甚至沒有試圖過去接觸並改造寶玉——一如他對薛蟠所做的那樣。薛蟠縱有千般不好,但他身上有一點是寶玉永遠無法比擬的,那就是膽大且具有行動力。
他想要什麼,就會立刻去要,不會有太多顧慮,而且就算是一時挫折也能夠堅持下去。雖然他身上仍舊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只這一條,在柏楊看來,便強過寶玉不知多少。
——這世上總有些事,是旁人不能幫忙而必須自己去做的。
便如當初自己住在蘇州,薛蟠在金陵,他又是寫信又是送禮又是自己親自跑過去,不知道多麼折騰。而黛玉在石鍾寺「住」了那麼久,可曾見寶玉有過什麼行動?他充其量只會在賈母面前提幾句而已,但只要賈母不答應,他亦別無他法。
世間之事,永遠是知易行難,既然擔不起責任,那又何必流連?
黛玉很快追上了他們的腳步,見柏楊看向自己,便朝他微微一笑。她並不知道這個人為她的人生帶來了怎樣的改變,但毫無疑問,她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哪怕為此必須捨棄掉一些東西。
「感覺怎麼樣?」柏楊在其他人沒有注意的時候偷空問她。
黛玉想了想,答道,「如釋重負。」
是的,就像是拋下了一直肩負著的沉重的包袱。黛玉曾以為這個過程會很疼,很難過,無法承受。然而並不是,真到了這時候,她發現自己心裡全是放鬆和慶幸。
——總算是過去了。
……
李奴的事,當時就那麼季節過去了,沒有再提。但實際上,薛蟠心裡卻在意得要命。於是一回到家裡,他就緊跟在柏楊身後歪纏不休,沒個消停。
他也不說話,也不做別的,就只跟在柏楊身後。因為平時也大致是這個樣子,所以柏楊一開始並沒有發現,直到他意識到薛蟠有些太過沉默了。
雖然並不是兩個人在一起就必定會話題不斷,但薛蟠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痴想,只覺得就算最無聊的話,同柏楊說起來也是有趣的。或者哪怕就不說別的,單是誇一誇柏楊,說一說他自己的心裡話呢?薛蟠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
但這會兒他卻是什麼也不說,看上去情緒也不高,隻眼巴巴的看著柏楊。
「這又是怎麼了?」柏楊只得問。
薛蟠抿著唇不說話。
惱恨歸惱恨,他也知道這件事跟柏楊沒什麼關係,更不願意說出來污了柏楊的耳朵,所以只能自己悶在心裡糾結。這惱恨是對李奴,更是對自己,總之一時難以說清。
「前兒才答應我的話,想必又忘了。不過你就是不說,我也能想出來。」柏楊說,「早上還高高興興的,想來是在寺里的時候有什麼人惹你不高興了?」
「好了,我說就是。」薛蟠只好投降,別彆扭扭的將事情說了,又道,「他是個什麼東西?就敢這樣大的膽子!這個人留不得了,我儘快打發了吧。只是怕他出去胡亂嚼舌,反鬧得咱們不好看。」
「他是你家家奴,父母兄弟都在這府里,給他幾個膽子敢出去嚼舌?」柏楊說,「若單為這事,你也太小氣了些。」
「我小氣?楊哥兒心裡難道就不會不高興?」薛蟠瞪眼。
見薛蟠一臉憤憤,柏楊忍不住好笑,「我知道你的心思,無非覺得他那樣的身份不該肖想這些。但這種事哪能說得清呢?你不想想自己,咱們剛認識那會兒,我看你跟看他沒什麼分別。」
薛蟠睜大了眼睛,像是想分辨,又不知該說什麼,索性耍賴一般的將柏楊合身一抱,「無論如何我總比他強些的。」說著又高興起來,「不過楊哥兒如今同我在一處,可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古人誠不欺我!」
說到這裡,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好奇,「楊哥兒那時既是這麼想的,後來怎麼又中意我了呢?」
柏楊笑道,「你這麼個麻煩精,放出去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我權當做好事罷了。」
薛蟠滿以為能聽到柏楊的真心話,哪知卻只聽到了一番調侃,頓時恨得在柏楊頸間磨了磨牙。開始時倒是帶著幾分懲罰的意思,只是片刻后這動作就變了味道。
「別鬧。」柏楊拍了拍他,「天還亮著呢。」
「反正也不會有人來……」薛蟠含糊的說了一句,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柏楊略略猶豫,到底沒把人推開。
……
且說李奴自從在寺中發現薛蟠對自己的態度變化之後,便一直滿心擔憂害怕。
薛家人丁單薄,下頭的僕人也不如賈家那麼多。尤其是搬到京城裡之後,那些盤根錯節的人物關係都留在了金陵,如今這幾房下人之間倒是十分平靜。
但平靜並不意味著沒有爭鬥。事實上,能夠跟著主子到京城來的,必然都是平日里十分得重用的,這在主子跟前的臉面,就更要爭了。只不過人少了,許多事情也難以遮掩,所以手段也更隱蔽溫和罷了。
因著李奴是薛蟠這家主身邊的小廝,他們一家人的地位自然不同,老子娘做的差事也都是那些緊要而又不費勁的。這樣的差事人人想做,數量卻有限,所以自然不知多少人等著他們出錯。若是他不能繼續留在薛蟠身邊,如今所有的一切,恐怕都會慢慢失去。
這些道理,即使沒人說過,李奴心裡也是知道的。所以從前他雖看不太上自家大爺,卻也沒有想過謀別的差事,只因這個身份能夠給他帶來的好處大過其他。
如今卻不是他想走,而是留不下來了。
李奴年紀不大、見識不廣,再大的心計也只在小打小鬧之間,如何能不驚慌?
他未能掩飾好自己的情緒,所以回家之後就被老子娘看出來了。李奴本來自己拿不定主意,也想要討他們的意下,便支支吾吾的將事情說了。
他爹聽完之後,略一沉吟,便有了決斷,「大爺那裡容不下你,為今之計,只有太太才能保得住你。這件事,咱們得告訴太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