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愛別離
因為知道了柏楊要走,薛蟠始終興緻不高,所以接下來的幾天,也變得十分粘人。柏楊隨著他,也不出門,兩人每日里起居都在同一處,或是看書寫字,或是商量些生意上的事,有時黛玉和寶釵過來,四人一塊兒說說話,倒覺得日子過得十分輕快。
轉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一日。這一日是寶釵生辰,賈府那邊史老太君也是這一日,並且早早說定了讓薛家人都過去,如此一來,倒不好為寶釵慶賀。倒是她自己想得開,「我年紀輕,哪受得住這些?正經親戚們的事別耽擱了才是。」
不過饒是如此,闔家從薛姨媽起,上上下下都為她準備了賀禮,就是下頭的僕人們,這日也免不了要去她跟前磕個頭道賀。寶釵心裡高興,也不知道撒出去多少賞錢。
最為難得的是黛玉竟果真熬著夜給她綉了個香囊出來,那精緻的針法和綉工,就是柏楊自詡見多識廣,也不免讚歎。
不過寶釵高興過後,免不了還是要說她,「身子本來就不強健,這麼熬著,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也不差這一兩日功夫。」黛玉含笑道,「姐姐如何待我,我心裡盡知。別的都做不了,只這一點子東西能見人罷了。姐姐不要嫌棄才是。」
兩人自然不免又是好一番親近。
薛蟠送的東西十分俗氣,是個寶石金挑心,紅燦燦的寶石襯著包金,看上去輝煌奪目,就是太惹眼了些,寶釵一笑之後,便收起來了,顯然不是大日子,是不能戴出去的。
柏楊送的則是一套書。
這時候的書多半都是私人刻印的,書坊刻了來賣的也有,但因為售價低廉,所以質量自然不敢恭維。所以富貴之家,皆以收藏名家藏本為榮。而寶釵身為女子,雖說見識已是難得的廣,但許多書籍仍舊是她看不到的。柏楊知道她喜歡,費了不少心思,這才請刻印技術精良的私人幫忙刻了這麼一整套的書。
送完了禮,見黛玉滿眼羨慕,他便笑道,「我那裡還有一套,是給林妹妹的。不過看書費神,什麼時候你的身子大好了,方能給你。」
說了一回話,薛姨媽那裡來催,說是該去賈家了。
黛玉聞言,神色微微黯淡。其實她在賈家所住的日子,比之薛家要長久得多,從前也一直覺得自己將賈家當做了自己託身之處。然而在這邊住了一段時間之後,忽然說要走,她反倒像是要離開家似的不捨得。對住在賈家的日子,也有了幾分惶恐和抗拒。
竟想不起從前究竟是一種什麼心情了。
那裡不是不好,也有兄弟姐妹們,長輩們也很難說不愛護,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壓抑,令她無法暢懷,心頭始終縈繞著種種愁緒,就是偶然開懷,不多久又傷神起來。
寶釵見狀,低聲安慰她,「妹妹別擔心,這一回過去也住不了幾日。媽之前就說過要設宴請姨媽和老太太,並諸位姐妹們。到時候你少不得也要來,我同老太太說,讓你再留下便是。媽已認了你做乾女兒,就是姨媽他們知道了,也沒有不放人的道理。」
林黛玉聞言,這才略略展演。這時候,關係親近的人家,這樣的往來是很正常的。就像是史湘雲也時常會到賈家來住一樣。
往常黛玉是羨慕她的,她來賈家住,住得坦然,要走時,也走得瀟洒。這固然是因為她個性使然,但也是因為心中有底氣的緣故。而那底氣,便是她還有個家可回。
如今自己也有這樣的地方了。
想明白了,黛玉心中自然就鬆散了。見了賈家人也能自如說笑,就是對寶玉也有了好臉色,倒讓大家心裡都覺得詫異。
老太太的壽辰,雖然不是整生日,沒有大辦,但也並不算儉省,請了幾家相熟的親戚,排了戲開了宴,十分熱鬧。不過薛姨媽等人許久不曾住在這邊,雖然也有往來,但到底還是覺得生疏不少。
上一回跟王夫人鬧得不痛快,到底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雖然大家面上只當做不存在,心裡的疙瘩一時卻沒有散。
王夫人攜著兩個姑娘在內宅里開宴,柏楊和薛蟠自然由賈家的男丁們在外頭招待。
這是柏楊頭一次在這些人跟前露面——上一回來,也不知道賈母是怎麼想的,全然沒有讓他見這些人的意思,在內宅里轉了一圈,就回去了。
柏楊的容貌出眾,賈家這一班人又素來都是最會玩兒的,見了他,哪怕知道是親戚,但明白他的來歷,不過是個義子,也沒有誰當真很放在心上,不免動意。
不過薛蟠如今在這件事情上,是非常敏感的。他就像是裝了個超級雷達,能夠瞬間將所有對柏楊有非分之想的人給抓出來。——當然,裡頭不免有誤傷的,但薛蟠的宗旨,一直都是寧殺錯不放過。所以他將這些人全都記下,回頭少不得給些回報。
當然,如今也得給他們一點警告。
所以柏楊很快察覺到薛蟠對自己的態度有了細微的變化。不是平常時候的黏糊,而是更像兩人相識未久時那種,有些仰慕崇拜想,想親近又不敢的感覺。
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薛蟠這是要為自己抬身份。畢竟他本人就是賈家人不得不在意的,若是他表示出對自己的尊重,那麼其他人自然也要掂量掂量了。讓他驚訝的是,見了薛蟠這樣的態度,賈家這些公子哥兒們竟果真都收斂了許多。
他還以為在這些人眼裡,薛蟠同他們也是一路貨色,或許會根本壓不住呢。看來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其實薛蟠也做了許多事。
不一時柏楊又看到了一個熟人賈璉。他因為管著府里的事,在賈家子弟之中素有威信,見他也同柏楊相談甚歡,其他人這才訕訕的收了視線,繼續喝酒。
柏楊品味著這種變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薛蟠保護了。這讓他覺得很開心。
好像自己從前所期待的那個薛蟠,已經開始一點點被打磨出來了,而且進度比自己想的快,效果也比自己想的好。
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一個人。
坐下來說話的時候,薛蟠又不著痕迹的透露,說柏楊跟和郡王也認識,眾人就更不敢造次,連說話似乎都拘謹了許多。於是這一天的宴會,對柏楊來說,還算是令人愉快。
此後賈家跟薛家又有數次往來,薛家回請的日子也定下來了,就在二月初三。
不過那跟柏楊沒什麼關係了,因為他啟程的日子是二月初一。
隨著這一天逐漸臨近,他能夠十分明顯的感覺到,薛蟠變得更加粘人了。他現在甚至不願意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住,整天賴在柏楊這裡。奇特的是,也許是因為薛蟠從來也不掩飾自己對柏楊的親近和信賴,所以他現在這樣,不論是薛姨媽還是寶釵,竟都覺得十分正常。
於是柏楊也不能多說什麼了。
只是兩個情意正濃,又很快就要面臨分離的人整天待在一起,能做些什麼顯而易見。
柏楊覺得薛蟠可能是營養過剩,發育得太好了,每天都有無數的精力不知道往哪裡發泄,盡數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開始他還規規矩矩的按照流程來做,也不很敢在除了床鋪之外的地方亂來。但是後來發現別人都不管,而鎮日無事,柏楊又盡在手邊,便有些忍不住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到後來就連柏楊也被他帶得有些不好,只要看到他,腦子裡總會冒出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場面來,根本壓不住。
偶爾他回想起來,當初自己答應薛蟠留在薛家住下時,薛蟠答應過自己的那番話,說什麼一定能忍得住,不讓人看出端倪來,如今看都是狗屁。可恨的是,他自己好像也不願意忍了。
畢竟這一次分開肯定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不單是薛蟠不習慣,柏楊其實更不習慣。因為薛蟠日復一日堅持不懈的刷存在感,幾乎每時每刻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即使不在也會想起來,所以柏楊簡直有點兒不敢想象沒有他會是什麼樣子。
愁緒上來時,他會覺得,還未真的分別,似乎便已經品嘗到了相思的滋味了。
但不論有多少不舍和依戀,這一天總還是要來的。
薛蟠親自把人送出城,在馬車裡歪纏了半日,抱著柏楊嘆氣,「楊哥兒,不如你還是帶了我去吧。我一想到這回回去,就見不著你了,心裡就難過得喘不上氣。」
柏楊不得不把自己滿心的愁緒壓下去,努力安撫他,直到天色實在不早,再不走就要錯過宿頭,這才把人勸回去。
但是等薛蟠可憐巴巴的下了馬車,柏楊立刻就感覺到了他說的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他兀自在車廂里坐著發獃,直到馬車停下來才被驚醒。
杏奴在車廂外道,「大爺,到過夜的鎮子了,咱們這便進去么?」
「這麼快?」柏楊一驚,撩開帘子往外看,才發現暮色已不知何時降臨,不遠處的小鎮上青磚黑瓦,炊煙裊裊,儘是人間煙火氣息。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卻與記憶中的故鄉巧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怔了片刻,才放下帘子道,「進去吧。」